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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章 只把蓝桥做鹊桥 ...

  •   第八章只把蓝桥做鹊桥

      从这往后,佟皇贵妃的病情便一日日重了起来,渐渐连床都下不得了。康熙每日一下朝便匆匆赶来探视,心里虽焦急担心,面子上却还做出轻松的神色,和佟皇贵妃说笑聊天。绾容原本定下的御花园点心席自然也取消了,每日里只和四阿哥一心一意于病榻之前侍奉汤药。没事儿的时候绾容便满脑子搜罗些有趣儿的典故,想方设法的逗佟皇贵妃开心;四阿哥念书越发上心,时常得到师傅们的称赞,回来说给佟皇贵妃听,佟皇贵妃甚感欣慰。
      这日用过晚膳,佟皇贵妃精神尚可,服了药倚在榻上听绾容讲笑话,四阿哥也在跟前。伺候的宫女太监们知道这位格格口才好,均竖起耳朵等着,预备过后尽可能一字不落的讲给其他宫里的人听。正说的热闹,康熙进来了,道:“远远儿的就听见这屋子里的笑声,什么事儿这么高兴?”
      佟皇贵妃笑道:“绾容这里说笑话呢,真真是一张巧嘴。”
      康熙见佟皇贵妃兴致甚好,心里也欢喜,道:“是什么样的笑话,朕也听听看。”
      绾容行了礼,站起来笑道:“因为听说四阿哥因着对子对得好,得了师傅的夸赞,绾容便讲了几个对对子的笑话。”
      康熙点点头,且不论笑话,问四阿哥道:“今个儿师傅出的什么题?”
      四阿哥道:“回皇阿玛,因为师傅最近在讲诗赋,便以唐诗为限,出了几个集句对。”
      康熙道:“这很好,也不至于难为了你们——出的是哪几句?你都对了些什么?”
      四阿哥道:“回皇阿玛,师傅先出了一句‘云山起翰墨’,儿臣对的是‘星斗焕文章’。”
      康熙“嗯”了一声:“虽平常,倒也工整大气。还有呢?”
      四阿哥道:“师傅又出了一句‘城隅绿水明秋日’,儿臣对的是‘江上诗情为晚霞’。还有一句‘浣溪石上窥明月’,儿臣对了‘向日楼中吹落梅’。”
      康熙颔首不语,心中却也高兴,对李德全吩咐道:“四阿哥很是勤奋,把朕的凤眼菩提数珠拿来一串赏他。”四阿哥忙跪下谢恩,佟皇贵妃闻言也极是欢喜。要知道这几串凤眼菩提数珠可是当初康熙幼时因念书出色,顺治爷亲手赐下的,被康熙视作至宝,经常拿在手里把玩。如今赐给了四阿哥,那算是莫大的殊荣了。
      康熙又笑看向绾容:“这里面也有你的功劳。”
      绾容正看着四阿哥和佟皇贵妃奇怪,不知他们为何如此高兴,见康熙对自己说话,忙笑道:“皇上过奖了,绾容哪里有什么功劳,无非没事的时候和四阿哥一处念诗念着玩儿罢了。”
      康熙略一沉吟:“朕一时也想不出来赏你什么,索性也赏你一串数珠罢。”
      康熙既然赏了,绾容便只有跪下谢恩。但见旁边的人连同佟皇贵妃在内都难掩惊讶的表情,心里很是迷茫——她入宫不过大半年,自然不知这凤眼菩提数珠的来历,因此不以为甚。佟皇贵妃却明白,康熙这是把绾容当作未来的儿媳妇儿看了,不禁在心里微微一叹。
      康熙见绾容一脸不解,也不道破,待绾容起来,笑道:“好了,这赏也赐了,恩也谢了,绾容丫头赶紧说个好笑话来听听,若是不好笑,可是要罚的。”
      绾容搜肠刮肚的想了一回,道:“既然今个儿都和对子有缘,绾容便还说个对对子的笑话罢——还往皇上嘴下留情,笑上一笑才好。”
      康熙微微一乐:“哪来那么多废话。”
      绾容便理了理思绪,讲道:
      “从前有一家请了个教书先生,主人对先生饮食供奉得很差,每餐只让先生吃萝卜。先生心中不满,但嘴上却不说。有一天,主人请先生饮酒,也借机考考儿子的功课。先生便预先对学生说:‘令尊在酒席前如果让你对对子,你看我筷子夹什么,就以什么对。’学生答应了。第二天,东家摆了酒席,请先生上座就坐,学生侧坐。主人说:‘先生每天费心,犬子的功课想必每天都有长进了。’先生说:‘若说对对子,还算可以。’于是,主人说道:‘那么,我出个两字对让犬子对对看。这上句是:核桃。’学生看着先生,先生拿筷子去夹萝卜。学生便对道:‘萝卜。’主人听了说:‘对得不怎么好。’便又出一句:‘绸缎。’先生又用筷子夹萝卜,学生便又对道:‘萝卜。’主人问:‘绸缎怎么能对萝卜?’先生接过话头说:‘萝是绫罗绸缎的罗,卜是布帛的帛,有什么不可?’主人无话可说,只好再想题目。他抬头看到隔壁东岳庙,便出题说:‘鼓钟。’先生又用筷子夹萝卜,所以学生仍然对‘萝卜’。主人说道:‘这回更对不上了。’先生又接过话头说:‘萝是锣鼓的锣,卜是铙钹的钹,有什么不可以?’主人听了,说:‘勉强之至。’便又出个二字对说:‘岳飞。’先生又夹萝卜,学生又对‘萝卜’。主人说:‘这可不行。’先生说:‘岳飞是忠臣,萝卜是孝子,有什么不行?’主人听了大怒,问道:‘先生为何总让犬子对萝卜?’先生也发怒说:‘你天天叫我吃萝卜,好不容易请客,又让我吃萝卜。我眼睛看的是萝卜,肚里装的也是萝卜,你为何倒叫我不教令郎对萝卜?”
      康熙闻罢哈哈大笑:“好个绾容丫头,果然有趣。朕记住你这个‘萝卜’了!”佟皇贵妃也笑得不行,只有四阿哥顾忌着在皇阿玛面前,拼命忍着,一张白白的小脸憋得通红。
      康熙因还有朝政要处理,又略坐了坐便起身。佟皇贵妃不便下床,绾容和四阿哥便一起送康熙出来。走到景仁宫的大门口,康熙停步:“不用送了,绾容丫头替朕好生照看着佟皇贵妃,常让她高兴高兴,这就比什么都强。”绾容忙俯身应了,眼看着康熙的御驾渐行渐远,直至看不见了,这才回来。
      不多时,便有乾清宫的太监过来,奉旨赐四阿哥和绾容凤眼菩提数珠各一串。因打听到这数珠原是先皇御赐,总共才有四串,连太子讨要都没给时,绾容这才知道其价值,不禁咂舌——难怪佟皇贵妃和四阿哥会那么激动了。但是紧接着,她便感到了一种隐隐浮现的莫名的不安。

      不几日,绾容的额娘佟佳氏进宫请安。绾容没在跟前伺候,被打发的远远的,奉命去做“最拿手的点心”。
      四阿哥一下学就往景仁宫来,在小厨房前的院子里寻着了绾容,却看见后者正坐在一张花梨木的榻上,好整以暇的临字帖。身后便是一棵梨树,被前夜的风雨打落了一地的花。
      抬头看见四阿哥,绾容露出笑容:“下学了?今天似乎比往日早了些。”边说边往旁边移了移,让四阿哥坐下。
      四阿哥笑道:“听皇额娘说你在这边做点心,还特特的嘱咐我来帮忙,免得你太过辛苦,谁知你却在偷闲。”
      绾容笑道:“呦,我不过略坐坐,倒成了偷闲了。既然如此,索性我就偷闲到底,这点心交给四阿哥来做得了。”
      四阿哥嘻嘻一笑:“师傅说,君子远庖厨……”
      话未说完,已被绾容顺手拎笔敲下:“又来了,就不能换点新鲜话么?整天君子君子的,你还不够水准呢。”
      四阿哥猝不及防,挨在额头上,“哎哟”一声伸手去揉,抱怨道:“绾容你怎么就爱拿笔敲人啊……”
      绾容微微一笑:“不乐意,赶明儿换火钩子。”
      两人斗嘴说笑了一阵,绾容看看怀表,对屋子里说:“好了,到时候了,估计也该凉透了。”
      四阿哥道:“这回你又在做什么?”
      绾容笑道:“姐姐我最拿手的东西。”
      四阿哥好奇不已:“你最拿手的?那是什么?”
      绾容携了他的手走向屋子,笑道:“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小厨房内弥漫着一股子清甜香气,说不出的好闻。几个平底青花瓷碟子放在桌子上,里面盛着桂圆大小,雕成梨花形状的透明小块。四阿哥用指尖拈起一个,闻了闻,看向绾容。绾容点点头,四阿哥便把它丢进了嘴里。
      绾容的嘴角几乎是挂着一丝幸灾乐祸的微笑,眼见着四阿哥把那东西吃进去,先是皱眉,继而飞快的吐了出来,嘴里嚷着:“什么东西,又苦又辣!真是难吃!”之后到处找水喝。
      绾容笑道:“难吃么?那只能说是四阿哥没口福了,这可是我最爱吃的东西。”
      四阿哥半晌缓过气来:“原来是薄荷糖!”
      绾容一边笑着点头,一边拿出方才收集好的梨花洒在上面:“不错。就是换了个名字,叫梨花满地不开门——这东西不仅我喜欢,连我家茉茉都喜欢。”这是实话,大概是受了皖离这个主人的影响,茉茉酷爱薄荷糖,几乎每日不见不欢。
      想到这里,绾容有点担心起来,不知自己不在,茉茉会不会因为没有薄荷糖吃而闹绝食?
      四阿哥却紧着一句问道:“茉茉是谁?”
      绾容看了他一眼——这小孩儿在穷紧张些什么呢——解释道:“是我家里养的一只白毛狮子狗,头顶有撮红毛,漂亮极了。”说到这儿不由得声音一底,“可惜带不过来了。”
      四阿哥目光一动,随即笑道:“真是狗随其主。这么难吃的东西都喜欢。”
      绾容只点点头:“你将来总会知道它的好。”

      做好了薄荷糖,绾容从屋子里出来,瞟见梨花树下案上的纸笔,道:“素棠,烦你帮我把这些字纸收起来,搁到我窗下的那个桐木匣子里去。”
      素棠应了,正待收拾,四阿哥走过来看了一眼,道:“美人迈兮音尘阙,隔千里兮共明月——你在临董其昌的《月赋》?”
      绾容奇道:“四阿哥也知道董香光?”
      四阿哥道:“自然知道,皇阿玛最喜欢他的字[1]。”
      绾容心里偷笑了两声,没想到自己居然和千古一帝有相同的品位。她打四岁开始习字,不学欧颜,也不学柳赵,却学董香光——只因为她家里董香光的字最多。也幸亏如此,她这个“才女”才没没在古代漏了马脚。
      仔细想想,绾容有时觉得真是对不起真正的绾容——人家可是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她呢?琴,会,不过是钢琴,在清朝没什么发挥空间;棋,会,可惜最拿手的是国际象棋;画,会,看漫画多了自然有时涂涂鸦,但九头身的画风很可能让大清的画师们吐血;只有这书,还算过得去,就是经常一顺手,写出几个简体字,然后整张都要重新来过……
      突然感觉有人拽自己的胳膊,绾容晃过神来,是四阿哥郁闷的脸:“我和你说话呢,你上什么神?”
      绾容掩饰道:“我哪有上神?只不过突然想起了我家茉茉。从前我临帖的时候,它总是在一边儿捣乱。”
      四阿哥道:“你别不承认——我可是知道的,每次你想什么东西入神了,就会去摸左手的中指。”
      绾容惊讶不已,这小子的观察力还真是没话说。她“呵呵”一笑,打岔道:“你方才说什么?”
      四阿哥撇撇嘴,道:“我说,你临这本帖子送我成不?”
      绾容睁大了眼睛:“你要它做什么?”
      四阿哥没好气的说:“生火擦窗垫桌子。”
      绾容“噗嗤”一笑:“那你就拿着——这也算化朽木为神奇不是?”

      绾容端了一碟子薄荷糖,四阿哥拿着字帖,两人一同走向前殿。饶过屋角,远远看见连佳莹在内的所有宫女太监正鱼贯从大门出来。见到绾容和四阿哥,佳莹无声的带头行礼,抬起头来却对绾容笑了一笑,冲里面一努嘴。
      呆在宫里时间长了,绾容也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上面的人难免有些私密话要说,这时所有的下人们都会候在外面,呆在一处,是为了避免偷听的意思。
      但是连佳莹都候在外面的阵势,绾容还真是没见过——佳莹可是佟皇贵妃的陪嫁丫头,最贴心的人儿。但看佳莹的表示,绾容知道这是让自己进去,不妨碍的意思,便和四阿哥轻轻的推开门。
      佟皇贵妃和绾容他额娘佟佳氏却不在正厅。绾容和四阿哥找了一圈,最后隔着院子里的假山和蔷薇架子瞧见她们的影子,原来姐妹俩移到了外面坐着。绾容和四阿哥对视一眼,微觉奇怪,轻轻的走近,方要出声,却听见佟皇贵妃长长叹了口气:“绾容这孩子——”
      四阿哥冲绾容一笑,比个噤声的手势,拉着她站到蔷薇架子后面,绾容无奈,陪着他听壁角。谁知佟皇贵妃说了上句,半晌都没动静,四阿哥不耐烦,刚要出去,佟皇贵妃又道:“恐怕皇上是打定了主意的了。”
      这一来不仅绾容和四阿哥莫名其妙,不知为何好端端的扯上康熙,连佟佳氏都是满头雾水。只听得佟佳氏问:“姐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佟皇贵妃道:“妹妹心里要有个准备,大约这两日就要下诏了的——皇上的意思,是要把绾容配给太子呢。”
      恍若惊天霹雳,绾容的思想一瞬间抽空,手上的青花碟子应声落下,瓷片梨花散了满地。她茫然四顾,只看见四阿哥睁大了眼睛望着自己,手中紧紧地捏着那本字帖,手指因用力而泛出了青色。
      佟佳氏闻声喝问道:“谁在后面?”绕过蔷薇架子来一看,惊唤道:“绾容?”随即看向四阿哥,更是掩饰不住的错愕:“四阿哥?”
      四阿哥哼了一声,看了绾容一眼,转身就向外走,佟佳氏在后面急道:“四阿哥,这事儿可不能——”
      佟皇贵妃的声音透过蔷薇架子传来:“妹妹,罢了,不要管他。”

      绾容带着三分迷茫,三分不解,坐在一边愣愣的出神。
      她的手在发抖,她知道自己在恐惧。不是恐惧成为太子妃,也不是恐惧太子将来注定被废的命运,更不是恐惧所谓的金枝欲孽或宫门一入深似海——她所恐惧的,是自己居然在不知不觉间,居然被卷入到数百年前的命运漩涡中——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的旁观者,却没料到自己早已是挣不开命运牵绊的局中人。她一直把这一世的经历当作是一场漫长而遥远的梦境,既然人在梦中,她并不介意成为一个合格的角色扮演者。但现在她骤然发现,梦早就醒了,而她自己依然留在梦境里无法自拔。
      就像一个出门在外周游世界的人,有一天突然发现,自己没有了可以回去的地方。

      佟皇贵妃看了失魂落魄的绾容一眼,心中不忍,却无能为力,对佟佳氏道:“等圣旨下来,绾容免不了出宫去避嫌,你这个做额娘的,还得多劝着绾容些。”
      佟佳氏显然也惊魂未定,讷讷的点头,又摇头,方要说什么,外面一声“皇上驾到”,康熙走了进来。
      佟皇贵妃和佟佳氏忙请安,绾容刚开始还愣愣的,直到康熙走到她跟前,这才慢慢反应过来,敛了敛神,行礼道:“绾容见过皇上,皇上吉祥。”
      康熙一看她魂不守舍的样子,觉得挺奇怪:“绾容丫头今个儿怎么了?丢了魂儿似的?”
      绾容打起精神,笑道:“回皇上,昨个儿夜里又打雷又下雨的,睡得不怎么安稳。”
      康熙笑道:“原来绾容丫头害怕这个。”因向佟皇贵妃道:“你挑两个稳重机灵的宫女放绾容丫头屋里去,有事儿也好做个伴儿。”
      佟皇贵妃应了,笑道:“皇上这么疼绾容,倒比亲生的女儿还上心。”
      康熙微微一笑,不言语。
      绾容从康熙进门来,就陷入了天人交战中——要不要直截了当的告诉康熙,自己不愿意嫁给太子?如果这么说出来,康熙会不会震怒?会不会因此牵扯到自己的家族、甚至宫中的佟皇贵妃?
      佟皇贵妃看着绾容呆呆的,以为她接受不了这个突如其来的指婚,心里也在暗暗焦急。她自然不想绾容嫁给太子,但她深深了解康熙的脾气,吃软不吃硬,如果硬邦邦的顶上一句“我不嫁”,只可能把情况越弄越糟糕。
      至于佟佳氏,心里又因着另一个难处,忐忑不定。她一会儿看看面色苍白的绾容,一会儿看看尽力陪康熙说笑的佟皇贵妃,着实拿不定主意。
      这样尴尬的气氛,终于使康熙觉察到了一丝不对。他微微皱了皱眉头,道:“今天这是怎么了?”
      佟皇贵妃忙起身跪下,垂首道:“臣妾向皇上请罪。”
      康熙一愣,伸手去扶佟皇贵妃:“快起来,你有恙在身,怎么自己不知道爱惜?”
      佟皇贵妃并不起身,跪在地上说:“臣妾言语不慎,把皇上要把绾容配给太子的事说了出来,请皇上责罚。”
      康熙一听笑了:“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若非为选个上上吉日,早就要下诏的,便是早几天让她们知道也没什么。”说罢笑看绾容:“方才璟娴还说朕疼你胜过亲生女儿,这么好的儿媳妇儿,朕怎么能不疼?”
      绾容恍若未闻的看着地面,紧紧抿着嘴唇,急得佟皇贵妃连连对她使眼色,要她姑且挨过今日再说。康熙看绾容垂首不语,笑道:“害臊了?怎么连话都不说。”
      绾容一咬牙,直直地跪了下去:“皇上,绾容有话要说。”
      佟皇贵妃心里长长一叹——这可糟了。
      康熙再不看出点儿什么,就愧对“千古一帝”这个名号了。他坐直身子,脸上的笑容已然隐去,一双看不出情绪的眸子盯着绾容:“你说。”
      绾容深深的吸了口气,清清楚楚、一字一句地说:“绾容——不嫁太子。”
      康熙眯起了眼睛——好一个绾容,她说的不是“不愿嫁”,不是“不想嫁”,而是“不嫁”!一字之差,斩钉截铁的堵住了自己所有的退路!
      “看着朕,”片刻康熙悠悠道,“告诉朕,你为何不嫁太子?”
      绾容蓦然抬头,直视康熙幽深的眸子:“绾容——”
      说出这两个字,她愕然了。
      是啊,为何不嫁太子?因为知道太子注定两立两废,禁锢半生么?因为自己来自几百年后的时空,不想和这里有任何牵绊么?因为自己接受不了一夫多妻制,只想和一个相爱的人一世安稳么?因为——颖钧留在自己内心的印记,已经深刻到无法去释怀接受新的感情么?
      这样多的理由,在心里翻翻滚滚,偏偏——一个也说不出来。

      绾容感到透心的凉意从两膝上传来——在宫里,她从来没有跪过这么久。自嘲的笑了笑,绾容决定采用一个最合理,但是最危险的理由。她看向康熙,居然微微一笑:“回皇上,绾容心里——”
      后半句话“已经有别人了”并没能说出来,因为佟佳氏突然跪到了绾容的前面,开口打断了绾容的话:“回皇上,绾容在十三岁那年,已经由她阿玛和奴婢做主,许了人家了!”
      此言一出,不仅康熙一愣,连佟皇贵妃和绾容也全部愣住。康熙显然没料到有这种事,他看中的儿媳妇儿居然已经许了别人,半晌才“哼”道:“为何不待秀女大选而先行私自许配?”
      佟佳氏禀道:“绾容因幼年身子羸弱,已经报备了内务府免选;又因皇上有旨曰‘后族近支或母族系宗室、觉罗之女者,均可免选秀女’,故此未待选秀而自行许配他人。”
      康熙想到自己确曾下过此诏,而绾容属于仁孝皇后赫舍里本支,的确是可以免选的,故而实在没有理由去指责些什么,便放缓了面色:“都起来说话。”说罢亲手扶了佟皇贵妃起身。
      佟佳氏和绾容这才站起来。康熙也微觉尴尬,掩饰的问道:“许给的是什么人家?”
      佟佳氏无声的看了绾容一眼,恭敬答道:“回皇上,许给了安亲王之孙,玛尔浑之子华玘[2]。”
      康熙听到安亲王岳乐的名字,想起这位皇叔的身子骨也大不如前,不禁一阵黯然,道:“怎么未听玛尔浑说起此事?”
      佟佳氏道:“本是想请皇上指婚的,还没来得及说,恰逢国丧,是以不曾上奏,想等到三年后期满再议。”
      康熙点点头:“理应如此。”他细想了想,道:“玛尔浑的额娘可是索尼之女?”
      佟佳氏道:“是。”
      康熙道:“华玘现是什么爵位?”
      佟佳氏道:“去年封了贝子。”
      康熙“哦”了一声,居然微微一笑:“很好。这也没什么。”转头对佟皇贵妃道:“朕还要去向皇额娘请安,爱妃早些安置吧。”一屋子的人忙跪下恭送。
      康熙经过绾容面前,深深看了她一眼:“这事儿过后再说。这几天你自己想想清楚。”
      绾容被那一眼看的心里中一肃,但仍然笔直笔直的跪着,纹丝不动。望着康熙的身影走远,她分明听见佟皇贵妃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长叹。

      [1] 康熙曾为董其昌的墨迹题过一长段跋语加以赞美:“华亭董其昌书法,天姿迥异。其高秀圆润之致,流行于褚墨间,非诸家所能及也。每于若不经意处,丰神独绝,如清风飘拂,微云卷舒,颇得天然之趣。尝观其结构字体,皆源于晋人。盖其生平多临《阁帖》,于《兰亭》、《圣教 》,能得其运腕之法,而转笔处古劲藏锋,似拙实巧。……颜真卿、苏轼、米芾以雄奇峭拔擅能,而要底皆出于晋人。赵孟頫尤规模二王。其昌渊源合一,故摹诸子辄得其意,而秀润之气,独时见本色。草书亦纵横排宕有致,朕甚心赏。其用墨之妙,浓淡相间,更为绝。临摹最多,每谓天姿功力俱优,良不易也。”
      [2] 岳乐子二十,有爵者三:蕴端、玛尔浑、经希……玛尔浑,袭爵。玛尔浑好学能文章,……又辑宗室王公诗为宸萼集,一时知名士多从之游。……子华玘,袭。……乾隆四十三年,高宗以阿巴泰、岳乐屡著功绩,封华玘孙奇昆辅国公,世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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