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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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水落
日子一天天过去，沈凉基本上是过着深居简出的隐居生活。有人笑她傻，她却俨然自得其乐。在宫里，平安是福，平凡是福，笑她的人，那都是些还没看明白的人。
密贵人的病好了，与良妃的来往又热络起来。两个俱都过了妙龄的女子，坐在冬日温暖的书房里，沏上一壶好茶，说说笑笑，惬意得很。沈凉时常侍立在侧，听着两人的谈话，时有妙语连珠，连她自己的心境也趋向宽泛平和。
间或还会看见坚持着要寻额娘，而被嬷嬷们拗不过带来的十八阿哥。虽然只有一两次，但沈凉仍然开始喜欢上了这个小家伙。在长春宫的院子里，十八阿哥东张西望百无聊赖，沈凉便教他用花花草草枯黄的叶子做游戏，譬如编一只小兔子，或者比比谁手里的植物茎叶更坚韧、更不容易被对方手里的那根扯断——这都是绾容曾经陪着当年的小阿哥们玩过的游戏，今时今日哄小孩子也一样有用。
这天中午，十八阿哥闹了点小脾气，下午的课怎么也不想去了。恰好密贵人在良妃处，教引嬷嬷们无计可施，只得带了小阿哥来找额娘。密贵人好性子如同良妃，都是说话大声儿点都不曾有过的主儿，只见她对十八阿哥软语相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却没什么效果，良妃更不能对别人的孩子说什么，两人只能干着急。
沈凉恰好此时从外面进来，端了一御膳房的糕点——她自从这一次回来清朝，再也没自己动手做过什么。十八阿哥被额娘说得郁郁不乐，一见沈凉倒来了劲儿：“眉儿，咱们再去玩去吧！”
沈凉看看两位主子，良妃道：“眉儿，我看十八阿哥挺喜欢你，不如你来劝劝，或许有用。”
沈凉本待要推，可密贵人也如逢救星般看着她，请她尽力一试。主子发话，做下人的不好再拒绝，否则倒显得拿大。沈凉只好应了，牵着十八阿哥的小手出了门，挖空心思的想了一遭，最后找了几张纸来，一大一小趴在桌子旁边折纸玩。
“跳得好高啊！”十八阿哥显然没见识过这种平民游戏，盯着那只纸青蛙兴奋得很。“我也要学！”
沈凉一转眼又变出一只千纸鹤，托在掌心，更让十八阿哥眉开眼笑。“这个我也要！”
沈凉一转眼，开始讲条件：“十八阿哥，如果你能听你额娘的话，好好去念书习武，这个就送给你。”
十八阿哥的脸瞬间耷拉了下来：“我才不要去。”
沈凉笑吟吟道：“为什么不想去呢？”
“因为……因为……”小家伙开始搅衣带，“弘晋弘昀他们，习武时总是笑话我……”
弘晋？弘昀？那是谁的儿子？沈凉记不得，但，总归是“弘”字辈，原来是小家伙被侄儿们取消了，自尊心受不了。
沈凉笑笑：“十八阿哥，眉儿问你，论起功夫来，谁最厉害？”
十八阿哥一扬眉：“当然是十三哥！”
“那么，十三阿哥平日里教过谁功夫？”
“好像……只教过我一个。”
“这不就得了。有最厉害的十三阿哥来教你，你将来一定也是最厉害的。至于弘晋弘昀，别看现在他们比你厉害那么一点点，将来却肯定比不过你！——不过，如果你整天不去上课，不好好练功夫，那可就说不准了。”
十八阿哥将信将疑：“真的么？”
沈凉肯定的点头：“不信的话，你去问问十三阿哥怎么说！”
十八阿哥渐渐恢复了一些信心，开始动摇了：“这样的话……”
沈凉趁胜追击：“十八阿哥，你不是喜欢这种千纸鹤么？如果你天天去上课，眉儿就一天折一个给你好不好？等你攒的多了，就可以穿成一串啦。”
开导利诱之下，十八阿哥终于松了口，同意去上课了。从密贵人到沈凉都舒了一口气。哪知道十八阿哥左手抓着千纸鹤，右手拉着沈凉，非要沈凉送他去不可。
沈凉为难地看了良妃一眼，良妃会意，也只能无奈笑笑：“眉儿，你就去一趟吧，速去速回。”
天阴沉沉得吓人，快要下雪的样子。沈凉穿得厚厚的，牵着十八阿哥的手往无逸斋去，一路有话没话的闲扯。十八阿哥玩着手里的千纸鹤，突然问道：“眉儿姐姐——”
沈凉吓了一跳：“十八阿哥，叫眉儿就成，不用叫姐姐。”她一个小宫女，还不想因为目无尊卑而死得太早。
“哦，”十八阿哥点点头，“眉儿姐姐，这个为什么叫千纸鹤？”
沈凉小小翻个白眼，话都白说了！
“因为啊，如果一个人有了一千只千纸鹤，就可以实现他的心愿哦。”
十八阿哥兴奋的笑：“那我要变成和十三哥一样厉害的人！”
沈凉笑了，蹲下身子平视着十三阿哥：“你这么聪明，一定可以的！”
十八阿哥开始掰手指头：“嗯……一千天，一年是三百六十天……”眼看要走到无逸斋大门，他抬头看着沈凉，“太好了！再过两年九个月，我就可以像十三哥一样厉害了！那时候就没人可以笑话我了！”
沈凉忍着笑，不满六周岁，千位数乘除法，嗯，这孩子脑子挺快！“是啊，到时候什么弘晋弘昀的，一定会很佩服你！”
总算让十八阿哥高高兴兴进了门，沈凉松了口气往回走。冬天的紫禁城，虽然庄重，却总是显得萧条。眼看着天色愈发阴暗，不一会儿，竟疏疏落落飘下几点雪珠，霎时间又被风吹散了。
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呢。
沈凉见天色不好，想必没什么人会挑这天气出门，索性偷个空子往御花园转转。千秋亭……澄瑞亭……沈凉走着走着，突然发觉这个地方似曾相识。细细一想，可不就是那年冬天，那个孩子摔倒的地方？
往旁边看看，泉眼里的水还在汩汩冒着，不禁蹲下身去掬在手里抿一口，那水碰在手心唇边冰凉一片，没什么滋味。果然更适合洗手。
身后脚步声传来，明明急切却还要压着步子走。沈凉回头便瞧见一件水墨缎松鹤遐龄褂子，及至望见面孔，忙就势跪下：“四爷吉祥！”
那人径直走过去，往身后搁下一声“起吧”，头也没回。
沈凉愣了半天，等到人都没影儿了，突然气得一跺脚：“拽什么嘛！”她狠狠踢了一块石头到水里，“忘恩负义的家伙！白对你那么好！”
早知道，她宁可每天抱着八九十玩了。
这边沈凉气愤愤回长春宫，那边胤禛心急如焚，偏偏还要做出镇静的样子，一路往养性斋去。还没进殿门就听见康熙隐隐含怒的声音：“你这是要抗旨？”
门口的小太监报：“四贝勒到——”胤禛迈进门，一掀下襟跪下：“儿臣给皇阿玛请安！”
康熙瞟他一眼，道：“来得正好。你看看老十三，朕给他定的婚事，竟然说要辞！”
胤禛望了胤祥一眼，正要说话，后者大声道：“马尔泰家的女儿人言文墨不通，又面貌丑陋，儿臣以为，实非儿臣良配！”
康熙怒道：“文墨不通如何？面貌丑陋又如何？给你娶嫡福晋，看的是家世和贤德，别的又有什么要紧？况且你不过是听说，人言便是这般可信么？”
胤禛忙道：“十三弟，皇阿玛说的是，人言可畏，安知不是有些人编造出来的？马尔泰乃我大清国尚书，教出的女儿定然也是大家闺秀……”
胤祥接口顶回去：“四哥你不用劝我，与其要我对着一个如此不堪的女子过一辈子，还不如死了算了！”
“放肆!”康熙气得差点指到胤祥的头上，“不堪？你倒说说，什么算是可堪？是不是要和那个宫女一样，会哼曲子会写诗，你才满意了？”
胤祥大惊，半晌才道：“皇阿玛——不关阿凉的事——”
胤禛低声道：“十三弟！”
胤祥动了动嘴唇，低下头不说话。
胤禛拉着胤祥的胳膊：“十三弟，还不领旨谢恩！”又向康熙叩首道：“儿臣代十三弟叩谢皇阿玛恩典！”
胤祥一听，马上接口：“四哥，我可不乐意！”
康熙怒向胤祥：“目无君父！是不是要打你二十板子才开窍？”
胤禛一听情急：“皇阿玛息怒，十三弟不过是一时糊涂，待儿臣细细开导……”
胤祥打断他的话，扬头道：“皇阿玛，您要打儿臣的板子，儿臣领了，不过打完了板子，儿臣还是不乐意！”
康熙顿了顿，缓了口气，声音冷静下来，几乎透着阴冷：“不乐意？——苏培盛，把那个宫女带过来！”
苏培盛为难的看了康熙一眼，躬身道：“回皇上，奴才在内务府的档上，没查到那个宫女的名字。”
胤祥听了心里面一乐，你去查“阿凉”这名字，可不是查不着么，听她说宫里面人都叫她眉儿来着……
康熙一皱眉：“胡闹！一个大活人，怎么会找不到？找不到你的差事也不用干了！”
苏培盛战战兢兢领命而去，胤禛抽空向旁边人使一个眼色。康熙依然怒气未消，对胤祥道：“你给朕滚到外面去跪着，找不着那个宫女，你也不用起来了！”
绕是养性斋内天翻地覆，长春宫里却是一片和乐融融。良妃起了兴致，带了身边的宫女们围在一起打络子，桌子上尽是五颜六色的金线和珠线，堆在一处煞是好看；又有各色点心放在攒心八宝盒子里，供众人取食。
馨若是个中好手，只见她坐在一个小脚凳上，十指翻飞，挑勾压收，不一会儿一只偌大的金红色鲤鱼便跃然手中。外面天色昏暗，屋内挑了明晃晃几盏灯，越发映得漆黑两点鲤鱼眼活灵活现。沈凉没有那么好的手艺，只能一面啃着点心，一面眼巴巴的看着，羡慕不已。
良妃见状不由得打趣笑道：“原来眉儿也有不会的东西。”
沈凉赧颜：“娘娘，眉儿哪里就什么都会了呢。”又对馨若道，“好馨若，你得空儿帮我打一个罢，要两只鱼连在一起的。不用这么大，只拿那最细的红线，编个花生米儿大小的就成。”
彼时馨若正用牙齿咬着中间一根主轴线，收那大红鲤鱼的尾鳍，闻言笑道：“好个矫情的丫头，还没应了你呢，便生出这许多花样来，可了不得了！”她一面用力咬着线，一面还要偏着头说话，看上去样子十分滑稽。
沈凉笑着捶她：“咬着根线都封不住你的嘴么？”众皆大笑，连良妃都借着饮茶掩了笑意去。
门帘一响，香同从外面进来，给良妃请了安。良妃瞧见她肩头发鬓薄薄一片霜银色，问道：“外面可是下雪了？”
香同声音又甜又脆：“回娘娘，外面落的雪珠子，下了可有快两个时辰了，地上积了好厚一层呢。”
良妃起身道：“走，咱们也出去看看雪景。”
一言既出，屋子里登时忙起来。芳如和馨若先伺候着良妃披上银鼠的斗篷，又换了雪地里穿的鹿皮靴子，自己也穿得暖暖和和的打帘子出门。馨若见沈凉只裹了一件翻毛边儿小袄就在门口探头探脑，笑道：“你就美吧，打扮地这般伶伶俐俐的，仔细吹了风。”沈凉笑道：“我只在院子里溜一圈儿，不碍的。”
院子里果然白茫茫一片，干净的令人赏心悦目，连空气都因着过滤而格外清新。良妃笑道：“竟然积了这么厚的雪，可有的一帮小丫头顽的了。”
香同笑道：“奴婢打咸福宫门前过，也瞧见十五格格带着人在院子里面玩雪呢。”
良妃点头道：“今儿雪好，你们也不要拘着，愿意顽的便下去顽罢。”良妃向来待下人平易，小宫女们欢呼一声四散，只芳如馨若沈凉仍跟在良妃身侧。
良妃看见大门口一个人影，道：“那是谁来了？”芳如道：“奴婢瞧着是芬随。”及至走近，果然是芬随，披着雪蓑，手里面还捧着一只天青色平口坛子。
芬、芳、馨、香四人都是良妃面前的得脸儿人，说话也随意些。见芳随向良妃行了礼，馨若便笑道：“大雪天的，你又去哪里疯了？”良妃笑道：“芳随最知礼，断断不会私自出去的，必是有缘故。”芳随念一声“娘娘圣明”，笑道：“奴婢见这雪下得好，想起去年下雪时，娘娘带着咱们到御花园收那花叶上的落雪。可惜屋子里面打络子正热闹呢，奴婢又恐晚一阵子那雪就脏了，便自个儿去了。”
说着把手里的坛子奉到良妃面前：“今儿风大，雪不易积，奴婢收了大半个时辰，只得了这小半坛。
良妃笑道：“难为你有心——我就说必有缘故的——赶明儿用这雪水煮茶，定要赏你一碗。”
芳随笑着谢了恩，自有小丫头接了坛子去安置。芳随这才站到良妃身边儿，轻声道：“娘娘，奴婢方才远远儿的从养性斋前面过，那边不晓得是出了什么大事儿，好几位爷都在雪地里站着呢。”
良妃闻言看了芳随一眼，那意思是说，别人站别人的，你何必多事。芳随又道：“奴婢瞧见八爷似乎也在。”
良妃一听，母子关情，立即问道：“可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儿？”
芳随道：“奴婢只问了个大概——说先是十三爷驳了皇上的栓婚，后来又扯出十三爷和一个宫女关系匪浅，偏生那宫女在内务府的档上找不着，皇上震怒，便下旨说只要那宫女找不着，十三爷便得在养性斋外面跪着。这一来，四爷八爷十四爷都去求情，哪知道皇上谁也不听，三位爷便只好在外面陪站。”
良妃“嗯”了一声，没说话，芳随度她心意，又道：“奴婢瞧着八爷披着一件云狐斗篷，奴才们在一旁撑着伞，想必没什么大碍的。”
良妃这才低声道：“难为你看得仔细。”目光痴痴往东北方向看去，似乎是想要穿过重重宫墙一直看到养性斋门外。最后却只是叹了一声，转身进了屋子。
沈凉一直站在门边怔怔的听着，听到最后把芳随一把抓到身边：“皇上说，那宫女不来，十三爷便要一直跪着么？”
芳随道：“可不是，这都两个时辰了，偏生雪还下得这么大。听说啊，那个宫女给十三爷又是写诗又是唱曲儿的，花样多着呢。不过说来也奇怪，这活生生一个宫女，怎么会没有记档呢……”
听到这儿，沈凉一下子推开芳随，提了下襟便往外跑。芳随一个趔趄，扶住门沿好容易站稳，再一抬头，连人影儿都不见了。
养性斋门外，胤祥在雪地儿中央跪着，一边儿胤禛给他撑着伞，另一边儿站着胤禩胤祯。胤祥的袍子从膝盖往上，湿了好大一片，整个人也跪在雪里。跪了两个时辰，他倒依旧不在乎：“四哥，八哥，十四弟，你们又何必在这儿陪着我吹风挨冻？赶明儿德妃娘娘良妃娘娘知道了，不定给我什么脸色儿瞧呢。我么，反正额娘去得早，没什么人儿心疼，怎么着都无所谓。你们赶紧回吧。”
胤禛脸色一肃：“休得胡说。”
胤祯也道：“十三哥，你说这话好没道理，敏妃娘娘去得早，你从小儿和我一块儿长大，额娘看你和我也不差什么，难道额娘知道你在这儿跪着心里面会好受？”
胤禩也道：“十三弟，圣旨已下，再没有收回的道理，既如此，你又何必较这个劲儿？八哥知道你不喜欢马尔泰家的女儿，可不过一个嫡福晋，她进门之后，你要娶侧纳妾，还不是由着你来？就算是那个宫女，八哥向你保证，只要你进去领旨谢恩，八哥定然在皇父面前给你保下她来，完好无缺的送到你府上去。”
饶是三人在一旁煞费苦心的劝说，胤祥仍然不为所动，就是不肯低头。正没辙处，后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渐行渐近，三人不约而同的回头去瞧。要知道此处上下人等均晓得龙颜大怒，行事莫不小心翼翼，恨不得悄无声息才好，是谁如此大胆，跑得这般肆无忌惮？
胤禩先看清了那人的眉目，登时一惊：“眉儿？”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第十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