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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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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不穿耳洞
从那一日往后,沈凉好一阵日子没见到胤祥。每当想起胤祥最后说的那句似是而非仿若玩笑的话,沈凉便觉得苦恼不已。一方面,她原本因着胤祥牵扯到夺嫡这趟浑水里,决定再也不见胤祥,但既然知道了他是皇子,这理由便不成立——虽说是九龙夺嫡,然而她这个后人最清楚不过的,遍数康熙的儿子们,又有几个是干净的?恐怕除了还在吃奶的和没出生赶不上的,都多多少少掺和了进来。另一方面,绾容的经历还在提醒着她,如果和这些皇子亲贵们扯上什么关系,那往后便后患无穷。想绾容贵为固伦公主,婚事尚且做不得主,连死因都是隐晦未明,如今自己一个宫女,消失了恐怕也如同枝头的落叶一般无人在意。
不几日密贵人处的大宫女柳烟来给良妃请安,言道自家主子近来偶感风寒,不便出门,整日躺在床上恹恹无事,偏巧上次从良妃这边借去的书已经看完了,又惦记起其他的书来。这柳烟话说的婉转得体,良妃听了便一笑,命沈凉另寻两本书,仍和馨若一道送去。
到了钟粹宫,两人隔帘给密贵人请了安,密贵人听说是从良妃处来的,忙命请进帘内说话,又赐了座。她本是汉女,蒙康熙圣眷甚厚,连得三子,宫里面的满妃自然看她不顺眼,再加上康熙虽然中年之后偏宠汉女,但是崇满抑汉的主要原则未变,因此入宫的汉妃即使生了阿哥,位分也都不高。一来二去,她几乎连个能说上话的人都没有。
唯有良妃,向来与世无争,又深爱汉学,诗词歌赋上都是极通的,两个人在一起常常谈诗论词。况且良妃虽然进位晚,毕竟名列妃位,八阿哥又圣眷隆重,因此在宫内说话也有相当的分量。一向以来,良妃也明里暗里帮了她不少。故此密贵人向来待良妃不同,连带着良妃的宫女也有了面子。
两人谢了恩,斜签着身子坐了个边,沈凉便照着之前良妃吩咐的话道:“良妃娘娘说了,这两本书请密主子随着心思看,不拘时日。若不喜欢,再送别的来,或者有长春宫没有的,也请密主子列了书名单子,良妃娘娘什么时候去景阳宫,也可一并寻了来。”
她一面说,一面偷眼瞧那密贵人,虽说卧病在床,脸色并不甚好,然而仍然掩不住她天生的秀丽过人,或许是身材娇小的缘故,明明已经三十几岁了,看上去仍如二十几岁的少妇一般。说话时也间或不经意的带出苏音,娇语婉转,甚是好听。她每说一句话前便先笑一笑,或许这只是一种习惯,但旁人看起来便觉得舒心无比。密贵人不过一知县之女,又是汉人,能在佳丽如云的后宫中蒙康熙荣宠二十余年不衰,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只听密贵人笑道:“偏劳良妃姐姐费心。有这句话,我是不肯客气的了。代我问你家娘娘安,过几日身子松快了,定然登门道谢。”又命柳烟打赏。
应对完毕,沈凉两人出来,走在钟粹宫院子里,馨若瞧瞧密贵人的赏钱甚丰,欢喜道:“真好,这一来加上我之前攒下的,总算够供我弟弟念书的了。”沈凉知道馨若家里尚有幼弟,因着家境贫寒,无钱去私塾读书,她每每在宫内省吃俭用,攒下钱来都托人偷偷递出宫去贴补家用。便一笑把自己的那份赏钱递给她:“这也给你了,让你弟弟好好念书,将来才有出息。”
馨若知道沈凉的脾气,在这方面向来手里松泛,不免颇为感动,喃喃道:“这怎么使得?”沈凉笑道:“我在宫外没什么牵挂,宫里面又花不了什么钱,留着还要发霉呢,又恐失落了提心吊胆。你便安心收下罢。”见馨若还要说话,便先一步说:“实在不行,你便教我打络子罢,这便算作教资。”
馨若这才收了,又喜滋滋的筹谋着尽快把钱送出去。沈凉知道虽然宫里面明面上不许宫人和外头私相授受,但是夹藏私运的事情始终存在。她微微摇头,那边馨若已经一五一十的算好了每一文钱的用处。
说实话,自从沈凉进宫以来,关系较好的人便只有馨若。银杏虽然对沈凉很是爱护,但毕竟是隔了年龄和身份。而馨若不过十四五岁年纪,人又直爽单纯,两人晚上又住在一处,自然关系比旁人更亲密些。芳如自然也是人极好的,但毕竟入宫早,经历的事情多,虽然事事关照沈凉,面子上却难得表现出来。
晚上没有差事,馨若便溜出去了一趟,沈凉知道她是托人送钱去了,也不点破,只留下了她夜宵的份例,煨在小炉子上等她回来。哪知一个多时辰后馨若红着眼圈进屋,站在炕边一甩手把一包东西摔在炕上。沈凉笑道:“这是怎么了?”及至往手帕内一瞧,奇道:“你的这些钱怎么又原封不动回来了?”
馨若忿忿然道:“说起来真是气人。我今日本是找了四执库的小琏子帮忙运送出去……”沈凉忙一把按住她的嘴:“小点声——怕别人不晓得你夹带出宫么?”馨若惊觉失言,立即放低声音道:“我这是给气糊涂了——”
沈凉笑道:“且喝口热汤暖暖心——我给你留在炉子上煨着呢。”
馨若笑笑,自去盛了一碗喝了,顺顺气才道:“眉儿你不晓得,那个小琏子真是猪油蒙了心,居然要抽五成的利。我统共攒下这么些钱,他一张口就要一半!气得我狠狠地排揎了他两句!”
沈凉笑道:“那个小琏子本来就好赌,最是爱钱如命的人,你求他办事,他怎么会不趁机狠捞一笔?”又安慰她道:“你再问问看,别人定然也有做这行当的,或许不像小琏子黑心。”
馨若应了,之后几天又千方百计探听其他渠道,最后却都怏怏而回。原来前几日恰逢太后圣寿,人员物品进出较平日频繁许多,内务府为防止有人乱中取利,查得比平日只严不松。一般人都不敢触这个风头,难得一个有胆量的,抽的利比小琏子更多。
馨若每日里闷闷不乐,原本想等着过几日风声平息再转圜,哪知道宫外又有口信进来,言道馨若的阿玛生了重病,急需用钱,否则便要坏事。这一来馨若便顾不得那许多了,急匆匆的去求小琏子帮忙。没承想这小琏子落井下石,又将抽利提到七成。
本来便不多的钱,如若只余下三成,送出去也只是杯水车薪而已。馨若自然是不肯的,然而数次好言相求均都无功而返。沈凉看在眼里,心里面也在暗暗盘算,怎么能有个把钱尽快送出去又不用克扣太过的法子。
思来想去,她想到了胤祥。
堂堂皇子,带什么东西出宫自然是轻而易举的,反正也没人敢搜他的身。退一步说,就算是胤祥的亲随,办到这个事情也极容易,而且定然不会要利钱——区区几两银子,他们怎么会看在眼里?
唯一的问题只在于,她去哪里找胤祥?
在这宫里,向来都是胤祥来找她,她一直是等在那里的那一个。现在要她反客为主,她还真的不知道去什么地方找。
想那偌大一个皇宫,一个没什么地位的小宫女找一个皇子,实在是件难事。一方面宫女不太有机会独自在紫禁城内乱逛,因此路上偶遇的几率约等于零;另一方面她也不能堂而皇之的找人给胤祥带话,说“十三阿哥,长春宫的一个宫女要见你,麻烦你到长春宫去一趟吧。”如果真的这么说了,恐怕因为大不敬而得到的惩罚会比胤祥来得更加快些。
所以,沈凉只能在长春宫里干着急,眼看着馨若每日里心急火燎,她却一筹莫展。就好像等公交车一样,不等车的时候一辆接一辆,等的时候偏偏是自己要坐的那班迟迟不来。而且这些日子以来,不要说是胤祥,什么胤禩胤禟哪怕是胤祄,都连个影儿也没有。
就这样急了十来天,等到沈凉在良妃处看见八阿哥胤禩一身缃色长袍姗姗来迟的时候,甚至都冒出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总归是阿哥,先抓到一个再说”的出格念头。
想归想,付诸行动的时候沈凉还算是镇静,并没直接找上八阿哥,而是找了八阿哥身边的太监魏珠儿。趁着八阿哥进屋给良妃请安,沈凉瞅着空子去问魏珠儿,若是见得到十三阿哥,可否帮忙带个口信儿。魏珠儿想了想,只说尽量,毕竟他也不过是个普通太监,并没什么可以和阿哥搭讪的机会和资格。
八阿哥掀帘出来的时候,眼睛的余光便正好瞟到沈凉和魏珠儿在一旁“窃窃私语”。他看了好笑,故意“咳嗽”了一声:“魏珠儿。”
魏珠儿忙一脸堆笑的凑过来:“爷,您吩咐。”
胤禩看一眼站在廊下远远行礼却不肯过来的沈凉,问:“在那儿鬼鬼祟祟干什么呢?”
魏珠儿当然不敢说“眉儿央我给十三阿哥带个话儿”,眼珠一转道:“眉儿问奴才,为何最近没瞧见爷过来这边。”
一刹那间,胤禩心里生出一丝隐隐的喜悦,就好像春初隔江望着对岸的淡淡柳色,如烟如雾,真的走近了,却又什么都看不到。他隐着笑意看了沈凉一眼,后者依然远远的站着,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哪来那么多废话。走吧。”
口信儿辗转到了胤祥处,已经是三天后的事情。及至胤祥站到沈凉面前,沈凉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晚风习习,胤祥微微挑眉而笑:“你叫我来,不会就是为了盯着我看的吧?”
沈凉瞪了他一眼,看看四下无人,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布囊来。胤祥接了打开一瞧,只见几块碎银子和一些铜制钱,不禁愣住了:“这是什么?”
沈凉三言两语说明前因后果,胤祥失笑:“难不成你要见我就是为了这点事儿?”
沈凉反问道:“你以为是什么事儿?”
胤祥抬抬眉,看看天:“我以为——我原先以为,会是什么值得高兴的好事儿。比如——”他低头看了看沈凉,轻笑,“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沈凉轻轻啐了一声:“只你念过诗么?”
胤祥笑而不答。
过了一会儿,沈凉道:“你是打算自个儿去呢,还是手底下人去?”
胤祥道:“你托付的事儿,我怎么着也得亲自去不是?这样才有诚意么。”转而伸手道,“不过利钱还是要收的。”
沈凉挑眉:“就这么点儿钱,你还好意思要利钱啊?有没有够十两银子还不知道呢。”她想了想,又把腕上两个银镯子撸下来,搁到胤祥手里:“这个也一并送过去吧。”
胤祥道:“这又是何必?我瞧你统共就这么件像样点儿的装饰。”
沈凉瞟了他一眼:“宫里的规矩你又不是不知道,私递物件出宫乃是死罪。若不是情势所逼,人命关天的事儿,说什么我也是不会去犯的。虽说这回你答应帮我,可也只有这么一回罢了,再有下回,我是第一个不肯的——索性趁着这机会送出去多少算多少,尽人事听天命。”
胤祥听她侃侃而谈,不禁好笑,因道:“就算如此,你这副镯子不见了,上头问起怎么交差?”
沈凉道:“我只推说寻不见了就完了,良妃娘娘虽然心细如发,却向来不在这种事儿上计较。”
胤祥点点头:“看在你倾囊而出的份上,这次的利钱便先记下,以后再向你讨还。”临走又道,“以后若要找我,可别再像这次一样混找人传话,只到御膳房去找一个叫于锡亮的就好。那个魏珠儿么——能避则避。”
过不几日良妃唤沈凉到跟前念书的时候,果然问道:“眉儿,前些日子赏你的镯子怎么没见你戴着?”
沈凉跪下道:“还没向娘娘请罪呢——说起来都是眉儿的不是,前几日从密主子宫里回来,路过御花园,眉儿见那池子里的莲蓬垂得沉沉的,便想弄几个莲子来玩,又恐银镯子沾了水不光鲜,便把镯子搁在湖边的石头上,哪知道不多时回头一瞧,连影儿都没了。眉儿怕惹娘娘烦心,一直捂着没敢说……”
良妃轻笑道:“罢了罢了,什么大事儿,值得这么紧张?”又对外面唤芳如,“去把前个儿赏下的那副银嵌大松石耳坠拿过来。”
沈凉忙道:“眉儿谢娘娘赏。只是这耳坠子,娘娘还是留着赏别人罢。”
良妃心里奇怪,想了一想招手命她近前来,仔细一瞧便乐了:“你没穿耳洞?”
沈凉为难的一笑:“眉儿怕疼。”
莫说她现在没穿耳洞,就算是绾容那时候也没穿,下嫁之前嬷嬷们要帮她穿耳洞,被她以公主之尊软硬兼施的避了开去。在现代当模特儿的时候,苏维劝她说,干这一行的哪有不穿耳洞的?及至到了医院里,皖黎眼看着医生手里一个明晃晃的家伙凑过来,吓得夺门而出。从那以后她就下定决心,这辈子都不要在耳朵上弄出那么两个洞出来。也正因为如此,皖黎的首饰一堆,却没有一件耳钉耳坠。
这壁想着,那壁良妃笑道:“姑娘家的不穿耳洞,你额娘倒肯纵容。”又道,“我本想着你丢三落四,索性给你件儿不容易掉的,哪知你倒没这个福气。”
她上下打量沈凉几眼,见她规规矩矩的穿着紫褐色的宁绸衣裳,衣袖裤脚俱都干干净净,没绣什么花纹,额前留着额发,后面梳了辫子,只用一朵绒花扎起来,全身上下再没任何旁的装饰,脸上也清清爽爽不施脂粉。饶是如此,那份“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清丽娇美,仍是让人一见难忘。
想当年良妃还是辛者库的一介罪女,能让康熙一见倾心,其美貌自不必言,说是容倾六宫也不为过。然而良妃自拊容色最盛之时,与眼前之人相较,也不过是平分秋色罢了,更别提沈凉还粉黛未施。
沈凉见良妃瞅着自己许久不语,心里面便有些打鼓。良妃出了一回神,望着沈凉轻轻叹了口气:“眉儿,你生得真是好。若是仔细打扮起来,定能和原先的端懿公主比肩。”
沈凉一听心里叫苦,忙又跪下了,低声唤道:“娘娘!”
良妃一手拉了她起来,道:“生得好又不是错,跪下做甚么?只可惜你既待在这宫里面,就不知是福还是祸了。”
沈凉低着头,心里琢磨着该接什么话。好在良妃并没要她说话的意思,续道:“今个儿本宫问你一句准话,你心里面是怎么打算的?以你的容色,侍奉皇上是绰绰有余的;就算跟了阿哥宗亲们,做个侧福晋也并不过分。你既是本宫跟前的人,若有这个心,说不得做主子的成全了你,也不枉本宫把你从内务府带出来。”
沈凉一急便要分辩,良妃按住她的手道:“且不忙反驳,本宫也只是随口说说。你若没这个心,一心想要到了年头放出宫去,本宫自然也会随你的愿。”
沈凉跪下道:“娘娘明鉴,眉儿只想一心一意侍奉主子,平平安安盼到出宫的那一日。还望娘娘成全!”
良妃盯着她看了良久,似乎在分辨她说的到底是真心是假意,终于叹口气道:“起来罢。既如此,往后你只在书房伺候,但凡牵涉到出宫办差、接待来客等见外人的事情,一概都不用你做。”
沈凉应了声“是”。良妃又命芳如重新拿一副红珊瑚珠手串给沈凉,且笑道:“这个可不怕水,仔细再掉了——你先跪安罢。”
沈凉退出书房,只觉得两只手心全是汗。良妃这一番话虽然俱都轻言细语,却说得她句句心惊,恨不得一直跪死在地上。好在经过这一番折腾,从此面免了见外人的差事,这因为容貌上可能引起的麻烦,倒无形中少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