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向日葵的床 ...

  •   MEM没听我答复,转身就一晃一晃地走远了,我把钱交给黄条。他看我主动找他不免意外。我考虑着应该告诉他CACANILA参加比赛的事,即使很可能他已经从MEM那里得知。他很开心,笑得像个孩子。他说星期六坐他的车一起去吧。我点点头说好。

      CACANILA依然住在倒霉蛋酒吧里。她像以前一样时不时拨我手机。有的时候接起电话就能听到她在对面唱细细的歌。一首英文曲子。开头那个单词模糊奇怪,我始终不明意思。翻出温梦的联系电话,她妈妈说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谁也不理。上面说别理她,最近出版社有许多出版的事务,上面安排了新人,封面的包装连同黄条公司的广告贴在写字楼的中央。压得我喘不过气。

      好不容易挨到星期六。我想拨给电话给CACANILA,告诉她我先去看诸葛,顺便遇个朋友,晚上她表演的时候再赶过去。倒霉蛋的酒吧一直占线。黄条的手机不在服务区。诸葛拄着半根拐杖,把我塞进共车。他说先走再说。

      他和他说的朋友约在一所平房。普通居民宅的底层,门口有一棵柳树,雪白的墙壁印着几只狗爪。诸葛敲了门。他挺客气地没用脚直接把门揣开,他常这样虐待我家的破门。我说:“你死人搞什么古怪。不上酒吧子,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相亲那。”

      诸葛白了我一眼。

      “你才是。都说约人出来给你认识。你倒好,一件蓝毛衣,一双大头鞋。也不会打根领带。”

      他凑过来,重捶我弯成虾球的后背,嘴里骂道:“你妈生你这么高真他妈暴殄天物。”

      “呕呦呦了不起嘛,会用成语。得了吧你。你也好不了多少。”看他在西装里换上干净的衬衫,插进肥肥的皮带里,故意认真地瞅他。

      “我说你该减肥了。肚皮快成游泳圈,卡住了。”

      “真那么难看?”他泄气地反问。

      “还好拉。你又不是今天才难看。再丑的东西习惯过后也会让人接受。”

      我说:“该不是你给我做媒吧?神秘兮兮的。”他向来不会注意这点俗事,人丑总要有自觉。诸葛没有理我。门开了,一个素净的女人露出半张脸,看到诸葛腼腆地笑笑,轻轻说了句:“是你。进来吧。”

      诸葛也腼腆地诶了一声,半拖半拉地把我推进门。女人没有多看我的脸,极其自然地引我们进屋子,安排我们坐下。50平方的小屋因为我和诸葛的闯入突然显得拥挤。我观察着屋子四面白色的墙,一张桌子,四把椅子。转角有间卧房,更里面飘出韭菜的味道,应该有厨房。茶几上已经搁了两杯茶,朴素的白瓷碗里浮起两片叶子。居然是苦丁。我一下想到驳色,始终没有她的消息,最近忙得头晕,人心还真是健忘啊。

      面对面坐下,厨房里陆续有炒菜的声音。诸葛说有人?她恩了一声,说是个朋友。两个人就这么坐着不再说话了。

      我看着诸葛担忧地盯着女人的侧脸。女人很特别,她的美有没有驳色温润的柔软,没有CACANILA的青春,而是一副被掩盖的憔悴后露出的纤弱。像是古画里跳出的病西施,的确少见。我注意她细细的眉毛很顺从地弯着。洁白的瓜子脸敷了薄粉,勉强留有丹红。眼睛不大,很长很细,但自然形成一股清绝。唯一的不足就是眼框凹陷进去,充满苦楚。

      这样的女人天生就是满足男人自尊的受保护者。即便她不是我欣赏的类型,但不可否认,刚才的照面确实让我顿然惊艳。美人兮,男人岂有不食色也?远观亦可,近亵就不敏了。

      拿膝盖给诸葛使了个眼色。好小子,认得个风华绝代,金屋藏娇!我说:“不替我介绍?”女人倒挺大方,伸出手来,“我姓冯,你叫我婉娩就可以了。”我伸出手。

      “婉娩。很好听的名字。”而且适合她。“我叫莫梓,诸葛这死人的狐朋狗友之一。”

      诸葛拿手擢了我背后。我身上的紫斑自从那天打架后一直没见好转。他兴许是故意的。我吃痛地诶呦一声。他才严肃地说:“婉娩是我高中时代的同学。那时候她是我们班的学习委员。”

      “那你呢?”我故意起哄。

      “诸葛也是个好人。大家都欢喜他。”冯婉娩淡淡地接口。诸葛抬头,眼光全都调到她手上,尽管她掩饰的很好,但方才握手的瞬间,我想诸葛也看到了她露出半截皮肤上的淤青,仔细看脖子像也有,一条一条,不像是皮带抽的,该是更轻的东西。冯婉娩注意到我们的眼光,转头把话引开了。“喝口水吧。我朋友泡的,很好喝。”

      “你还好吗?”诸葛没有接茶。顿了顿还是问出口。

      “恩...都好。”冯婉娩看向厨房的方向。

      “他呢?”

      “也好...”

      “那...就好...”诸葛晃了个神。他看我盯着他,尴尬地别开脸。他说:“你怎么还不走?你不是约了CACANILA吗?”

      “还来得及。”我瞧出他们有些古怪。故意打趣说:“是你邀我来的,饭也不给吃,那我不是亏大了。”

      “有的有的,留下来吃饭吧。”冯婉娩以为我真生气,站起身来,去厨房催促。诸葛看她当了真,一边叫“别理他。”一边骂我强盗。开门要赶我走。我假意不爽,心里也觉得真该走了,不然CACANILA的演出错过了,她不知又该给我整出什么麻烦。诸葛和这冯婉娩的玄妙以后自有机会单独找诸葛问个明白。

      我笑说:“孤男寡女,干柴烈火哦~不当电灯泡了。我走也。”才踏出半只脚。身后一声熟悉的叫唤让我吃了一惊。“莫梓?”

      转过身子。果然,冯婉娩身边,一个熟悉的身子端着碗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驳色。”

      “你们认识?”“恩,是朋友吧?”她看着我。

      她瘦了,我几乎认不得她。并不是每个女人瘦下来就会好看,尤其是上了年纪的女人,圆润丰盈反而使她们衬托起一种高雅。我回看驳色,忽然有丝心疼。很真实的,她憔悴了许多。虽然还是紫色的衣裙,美丽的锁骨,但终究和印象中的她不同了。好在她看上去很有精神。也很恬静。这两个月她究竟遭遇了什么?

      冯婉娩接过碗筷。她说:“坐下来,一边吃一边谈吧。”我没有思考就坐下了,诸葛坐在冯婉娩的对面,我坐在驳色的侧角。四个人一张桌子,刚刚好。

      诸葛悄悄地说:“你不走。CACANILA那怎么交代?”

      冯婉娩问:“有事吗?”

      我摇头,淡淡地笑道:“没事。只是朋友的孩子刚好今天参加电视台比赛。原本说让我去的。不过,兴许开始了。人很多,少我一个不会被发觉。”重要的是我遇到了驳色,其他就不重要了。

      “什么比赛?”

      “独唱吧。”

      也不是很清楚,那张海报只粗粗扫了下,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CACANILA是朋友的小孩。我没那么大朋友,可以有那么大的小孩。驳色也注意到了。她什么也没说。放下碗,走到电视机前,拧出频道。“是这个吗?”她回转身问我。我看了一眼,中央几个大字,一群制服笔挺的学生头,

      “应该是吧。”

      “你再看下。”

      “就是吧。”她依然还是那么容易认真,心里装着别人。

      其实我现在对CACANILA的比赛并没有兴趣。我的思想全集中在驳色身上。

      说来奇怪,桉按走的时候我也没有这么渴望见到一个人,而现在,驳色静静坐在我的对面,看诸葛给冯婉娩夹菜,我居然会迫切想要知道最近她在哪里。那封删除的邮件里写了什么,她好吗?又或者我们已经陌路。我给驳色舀了一勺汤。诸葛愣了下,他大概没见过我对哪个女人这么体贴过。我没想太多,只是觉得驳色看着他们,兴许会想起她死去的丈夫。他也曾那样为她夹菜吗?我不想她想他。虽然我们真的并不熟。

      电视开得很响,驳色一直注意着频道。我也没和她说话。诸葛和冯婉娩也挺神奇。这顿饭的开头吃得安安静静。只有电视里“我爱北京天安门”唱得难听。过了很久,电话铃急促地跳起来。冯婉娩像是神经紧张,筷子啪地跳地。驳色替她拣起,走过去,像个女主人般自然地接起电话。听了一会,然后把话筒交给冯婉娩。轻轻鼓励。“是顾子蛟的。”

      驳色问冯婉娩要不要接,如果勉强,她可以和他说。我不知道她口中的顾子蛟是何方神圣,但大约能从冯婉娩的神情里看出点蹊跷。冯婉娩犹豫了片刻,最后深深吸了口气,接过电话筒。想了一会,还是躲进房间去听了。里屋的门半开着,我听不到冯婉娩的声音。扭转头刚好对上诸葛直愣愣快要掉出来的眼珠子。

      “你傻啦!”狠狠给了他一个晴天霹。诸葛回了神,看着驳色在身边坐下,又不好意思问,低着头又喝酒去了。我问驳色:“顾子蛟是谁?婉娩的朋友?”

      驳色看了诸葛一眼。最后倒是诸葛开了口。“是丈夫。”

      “婉娩有老公拉?真看不出来。可惜咯。”我半开玩笑地冲诸葛挤眉弄眼。美丽的女人一旦嫁了人就是男人一辈子心上的痛。“是帅哥还是大款?”我好奇地问。毕竟男人总是习惯美丽的女人嫁给一个比自己优秀的男人,以满足小小的自尊。

      “她不是你想的女人。”诸葛火了,闷气地不理我。驳色给我添了碗饭。她说:“是个好人。算是个漂亮的人。”正说着,只听里屋子一声东西落地,诸葛第一个冲了进去。驳色跟着跑去。

      待到我们推开门。只见冯婉娩软绵绵地摊在地上,那只红色的电话筒垂在脚边。诸葛原想奔上去,但终究在最后止住了。驳色看出他的神情,替他抱住冯婉娩。“怎么了?”她细细地问着。冯婉娩此时已像极了失了心的孩子,洁白的眼泪顺顺地流下,也不出声音。窝在驳色颈窝里埋住了半张脸。驳色朝我打了个手势。示意我和诸葛先出去。

      诸葛把我拉到门口的柳树下,自己蹲在那儿抽了根烟。我拿脚踢他。“怎么了?”

      “什么?”

      “抽根烟还跑出来。弄得我凉飕飕的。”把衣服拉拢,他的半根拐杖靠在一边,像一只断了腿的猪。

      “你该不会看人家老公来电话,眼红了吧?”我有说没说搭了句。其实并没往那方向想。倒是诸葛紧张地吼了句。

      “别瞎说,我有老婆的。”把我吓到了。我怔怔盯了他几秒,他似乎也觉得失态了。低着头又狠狠吸了口烟。终于冒出一句。“我以前喜欢她。”

      “啊?”我没听清,以为他闹着玩呢。但看诸葛烦躁的样子又不像是随便哈喇。就不好意思再冒傻。和他一并蹲下,拣了个自己舒适的姿势,歪靠着树根。

      “到底什么回事?你死人别玩神秘。我可刚才就觉得你和她不简单。”

      “不会真被我说中,是旧情人。那鲜花不是掉进大便坑拉。”

      “你让不让人把话说完。”

      “好,你说。失恋的男人最大。”我皮皮笑了笑。天上飞过半片云,遮住月亮。

      “她是我第一个喜欢的女孩子。”

      “原来初恋啊。”

      “然后?”

      “......”

      “她知道吗?”

      “我没和她说过话。你也许不信,我诸葛烂人一条,钱包不厚脸皮厚的家伙居然也懂得礼仪廉耻。但有时候世界上总有这古怪的事。无赖不是生来就无赖。我看见她就脸红心跳。大字都不敢出。”

      “理解拉,听说男人都会碰上这么个女人,不问逻辑,不问理由,没肝没肺地爱上。”虽然我没体会过。

      “她很静。第一次见她,就觉得她好奇怪。像从象牙塔里走出来的公主,即使不爱说话,不爱抬头看人。但干净的气质就让我们那群毛躁的小子不敢胡来。”

      “我总觉着她是出生好,家教好,反正什么都好,和我们不同的。她看不上我们。我们也没自信接近得了她。就这么偷偷跟在后面。搁着几小步,像捉贼似的,屁颠屁颠张望着。”

      “要不得的阶级观念。”“好好,我闭嘴,你继续。”

      我没耐心地偷着笑,不敢笑太大声。说真的,难以想象诸葛有这样纯情的一面。他有纯情过,但都是扮猪吃老虎。骗人的。记得大三追校花那会,他可是直接跑上去,先博得别人的同情,接着温柔在左,浪漫在右,一把钞票中间走,没两个月就把艰难任务攻克了。要不是后来这死人嫌对方太主动,我还真以为他们会成为新一代的美女野兽。此刻听他讲得活灵活现还真是鸡皮疙瘩一抖一抖。我问诸葛“有被发现吗?”

      “发现了。但和以前一样,她什么也没说,绕过我们就走了。我记得那天她穿着蓝白相间的T恤,下面是白色的长裙子,头发直直的很长很自然。我们那年代没那么多染发拉发。女生的头发好看成那样,的确没天理。现在想想,当初兴许有一半是被她的头发勾去的。”诸葛说着傻傻笑了一阵。我被他笑得想吐。提醒他继续。

      “我以为我可以这样看着她。看上一辈子。”

      “那是白日做梦。”

      “也许吧...”“她被高三年纪的一群流氓盯上了。放学上学总有一群人拦她。很多次我想冲上去保护她。可对方是一群高年纪的男生。那时候我们才高一。人像豆芽菜似的。一拳头顶不过两。”

      “没用就没用。”

      “是啊。要是当初狠一点,也许今天都会不一样吧。”

      “怎么了?”

      “她被他们围起来。带头的流氓是我们学校出了名惹不起的问题学生。老师也不敢拿他怎样。烧香拜佛求他平安毕业。可他相中了婉娩。他说只要她跟了她,以后就没人敢欺负她。”

      “婉娩答应了。我记得那天她吓得浑身发抖,眼泪一滴一滴看着让人心疼。有那么一瞬间我冲上去,想教训那个男人,结果却被他身边的人一巴掌拍下了。婉娩就被男人搂在怀里走了。”

      “那男人就是顾子蛟?”诸葛点点头。他说直到那天他才从老师的口里知道,原来冯婉娩的爸爸在解放初那会当作大资本家打倒了。老头子也可怜,普通的文盲不识一字,闹革命那会,真正的地主卖土地,他倒傻呵呵地以为地便宜,花钱全收了回来。结果老头就在抽斗中活活被□□打死。冯婉娩躲在母亲的身后,哭花了脸。“其实我懂。这事怪不得谁。在那种情况,顾子蛟的确保护得了她。他爸爸是革命老干部。也能评个先进。而且就像驳色说的,他人长得好。除了凶点狂妄点,没什么害处。”诸葛叹了口气。扫兴地把烟蒂踩在地上。黑夜里点起一丝火星。屋子里很静,隐约听到女人的啜泣伴着电视机的喇叭飘出来。

      “命吧。注定不是你的。别难过了。

      “红颜多薄命。自古有之。”我问诸葛后来呢?冯婉娩不是不认识他吗。现在怎么联系上了。“还记得我怎么进地医院。”

      “你救的女人就是她?”

      “恩。”诸葛抽出根烟,接着猛吸了口。他的手有点颤动。我看得出他的不平静。听说初恋对男人总是最美好的。而且男人天生有种兽性的征服欲望。得不到的东西分外执著。天下这事还真巧了。

      “她在酒吧里替人家端盘子。一群男人骚扰她。起初我就觉得她的背影熟悉。拉开来一看果然是她。送医院的时候是她给你嫂子拨的电话。我问她怎么会来这种地方上班。毕业后那会,我和班上的万事通打听过她。展转听说她跟顾子蛟去了深圳。过得挺好。她一听我提顾子蛟的名字就哭。哭得梨花带泪的。愣是弄得我这个大男人也没办法。”

      “你说这算什么事?”

      “兴许顾子蛟对她不好?他不住这?”

      “是婉娩自己搬出来的。她去酒吧上班也是为了挣点房租。听说顾子蛟一直挺宠她的。结婚后就没让她出去抛头露面。酒吧的工作她也才开始了三两天,对待难缠的客人完全不懂得应对的法子。”

      “怎么招?心软了。”我劝诸葛别动那念头,婉娩是有丈夫的人,这点痴心旧事留着跟小姑娘玩去。他点点头,心里也明白。

      “有点。不过,你知道的。和你嫂子除了话不投机三句多,她没别的坏处。而且离婚也麻烦。小小的编辑部说不关系政治有的时候总带着封建官僚看人那套套。家庭破裂传出去,以后升个官,调个职。总有点影响。”

      我笑笑。我说:“心里就这根弦就好!”

      “不过你也够臭屁的!你以为你公务员那。关点门来,这些破事,谁有空张罗着?不过嫂子的确不坏。”拍拍他的肩膀,和他来个哥俩好。他的心情似乎松了口气。倒也缓下来。“可我就有点担心婉娩。她没受过什么苦。一个人柔柔弱弱的,我问她出了什么事。她也不说。莫梓,你要是真当我是兄弟,替我问问吧。”

      “脑壳坏了吧你。我和她还没你和她熟络。要问自己问去。”

      “我没让你找她。我是说驳色。我看得出来你和她有戏!”

      “你又知道了!”我踢了屁股一脚,他砰地跌在地上,像是胖肚青蛙十分好笑。

      整好驳色从屋里出来。看着我们想笑,见我盯着她,又刻意止住了。我总觉得这次见面她似乎有心疏远我。又或者她还为那晚的事尴尬吧。不由的,我又气起了CACANILA。那个捣蛋的小鬼。驳色把诸葛的手机递给他。她说震了好几声。诸葛问她,冯婉娩怎样了。驳色为难得看看左边。最后还是我说:“诸葛你也回去吧。嫂子该急了。这里我和驳色罩着,有什么消息明天编辑部说。”

      他犹豫了下,点点头和驳色说了句再见。驳色进屋给他取了把手电。她说这里过了十点,弄口的灯全关了,带上路上好走。诸葛感激地走了。

      我看看驳色。她也看看我。最后她把门揖上。她说陪我走走吧。我开心地笑了。我们沿着我回家的路上走,驳色走在前面,小心地给我掌着手电。尽管她背对着我,但我就是感觉得出她是为我小心翼翼地带路的。好几次,她的手露在白的光里,我忍不住想拉。怕吓到她。又缩手放回口袋里。终于走出好几步,弯出弄口。大道的灯亮了起来。我赶到她的右边。

      “你还好吗?”几乎同时脱口而出。我们互相看了一眼。渐渐轻松地笑了起来。气氛好像又回到了网上初遇的时候。我和她说:“我没想到你就在宁波。”

      “我也没想到婉娩说的朋友是你的朋友。”

      驳色低下了头,路灯拉得我们的影子交叠在一起,一下子又变得沉默起来。但我清楚这种沉默并不是因为找不到话题。只是彼此都在寻找一个契机,把过去分开的记忆联系起来。车子的黄灯一路打来,驳色径直想着自己的事儿,她想的很专著,以至另一辆卡车飞身擦过,都浑然不觉。我把她带进怀里。我问:“想什么呢?”

      她回过神,自然地拉开一些距离,摇摇头。

      “那封邮件我没收到。”我决定问清楚。

      她吃了一惊。

      “就是你最后写的那封。被我朋友的孩子当作垃圾邮件删了。”“告诉我,好吗?”“里边写了什么。我想我应该知道。”

      “不重要了。莫梓,也许我也记不得了。我替自己找了份工作。我没告诉你,我把先前的工作辞了。”驳色笑笑,浅浅的笑里,有丝无奈的快乐。她说过去的两个月里她试着像我说的那样对自己好点。

      “那不错。新的环境,新的开始。做人都这么一回事,往前点快乐就容易些。”

      “还记得我和你说过,我自杀的那次被人救了吗?”

      “记得。怎么?”

      “那个人就是婉娩的丈夫。”

      “顾子蛟?”我有点惊讶。天下的事情都巧到一块去了。不过,我乐意这样。如果她被别的救起。我们不一定能够重逢。总有种预感,那封删除的邮件里,有着我和驳色的某些联系。失去了,便可能永远都很难寻回。

      “我没想过能碰上他。所以再次见到的时候的确很惊讶。”

      “他完全变了。在我印象里,他是个强势到天地崩溃都不会皱眉的男人。我还记得那天他把我从江边拉下来后,狠狠甩在我脸上的耳光。那个耳光很疼,却意外叫人清醒。他没留下名字就走了。但我却记得他。你知道他来找我的时候什么样子吗?那么憔悴那么苍老,仿佛所有的骄傲全都离他远去。”

      “你们在哪遇上的?”

      驳色递给我一张名片。“康复医疗咨询所。”

      “恩。类似于心理咨询,偶尔我们也参加社区或者街道的义工活动。”

      “听起来不错。”我真心的笑笑。驳色适合这样的地方。她的身体总泛出柔和的光。

      她摇摇头:“我不知道怎么做。我连自己都安慰不了,如何帮助别人。”

      “也许我该当个病人而不是替人看病的那个。”偏过头去,月光打在她的脸上,那份勉强的不快活,更加坦白地渗进她的眼睛里。我转过她的脸,让她正视我。她看着看着就忽然哭了。每次见面她似乎总在哭。我问她怎么了?

      “莫梓,我害怕。我,真的害怕。”她的双肩猛烈地颤抖。“我在火车站坐了很久。每个站头,很久很久。偶尔会有人主动和我搭讪。他们用各种颜色的眼光看我。可最后都离开了。我看着车站的人群从不同的入口涌来,又从不同的出口消失。大家马不停蹄,似乎都有了各自的方向。而我还困在原地。我不知道该去哪里。因为没有一个地方属于我。选择了一个方向,也只是等待着下个转角继续流浪。我忽然觉得只有一个人了。莫梓,我不想这样。真的...我害怕。”驳色哭地异常安静。但她的脸冰凉。在我细细亲吻的同时,愈加冰凉。

      “顾子蛟来的时候。他看到我像看到了希望。他兴冲冲跑到我的面前。他要我帮他。他爱婉娩,婉娩却怕他。我以为事情只是像我想得那样简单。原来我错了。即使顾子蛟救过我,在我眼里他是个好人。可并不代表他就会在一段婚姻里扮演一个好丈夫。他打婉娩,即使他爱她。比你我想象都要爱。”

      “我看着婉娩害怕地躲在角落。我看着她身体上触目惊心的伤口。我简直难以想象。为什么...为什么...”

      “驳色,冷静点。那不是你的错。”我竭尽全力缓和着她的痛苦。也许没有人能够体会驳色的伤口。那些发生别人身上的故事,并不关乎她任何。但却能让她痛。因为伤口和快乐一样容易传染,当眼睁睁看着别人的完美不堪一击的粉碎,那些曾经自己经受的苦便一下子汹涌而来。我后悔丢下她一个人,也许没碰上顾子蛟她的心里会快活些。

      “不,是我的错。”

      她忽然放开我。一个人走在前边。

      “我和顾子蛟一样,一味以为自己是婚姻里无辜的受害者。其实我们才是杀手。我一直在骗自己。我告诉自己他的死和我没有关系。那只是一场无谓的车祸。可婉娩委屈的眼光让我想起梦里他看着我的眼神,泛出幽怨的蓝色。我是杀手,是我害死他的。那根本不是意外。”

      驳色喘着粗气大声说着,她似乎害怕我打断,就像一个许久不见光亮的囚犯,声嘶力竭地阻止别人关闭那扇微弱的门。我不知道她是在害怕我,抑或自己。这是我第一次听她主动提起她的婚姻。上次见面也仅仅了解她死了丈夫而已。

      “不是车祸。是我杀了他!是我杀了他!”

      “我在他的衣服上发现了口红。多么俗气的故事。”驳色泣不成声。我抱紧她。忽然不知道如何劝慰。“太俗气。我想是我多心了。可那天,他看着我对着衬衫发神,搂着我的肩静静地对我说,我们谈谈吧。他说口红是他初恋的女孩染上的。他说他们一直有书信的联系。只是从没再见过,除了那个吻。只是一场精神恋爱。当他对着我用纯净的眼神说出那四个字的瞬间。我就知道三年的美满婚姻全都化为灰烬。那无疑是一记闷拳,打在心上,见不着伤口,却确实疼
      了,碎了。把心都撕裂了。”

      “我没有退路。他把退路砍得干干净净。他是在我炫耀他的贞洁吗?还是期待着我宽恕他精神上的出轨。没有法律可以断定。我只知道他把我逼上绝路,连同我的自尊,我的心软一并埋葬。我说我们分手吧。他点了点头。”

      “那个晚上。他喝了许多酒。他驾着车,我就坐在他的身边。卡车朝我们冲撞而来,我看出他的慌张。可我甚至侥幸地看着他乱打方向盘,我扑过去,和他抢,车子不停颤动不停颤动,他头痛着叫我住手!我疯狂地笑着,开心地冲着卡车飞去。碰撞如期而至。我听到车子翻身擦地的声音。远车卡车司机发出惨烈哀号。当我反应过来,他已经替我阻隔了玻璃碎片,压在底下。他的背后流出一片冰凉的液体。我看着他的眼睛痛苦地闭上,不再看着我。永远睡
      去。”

      “他为什么要救我?莫梓,是该我死的...”驳色的眼泪流干了,突出的眼睛一下子空洞的苍白。我想象着她也用这般的眼睛望着自己深爱的男人死在她的怀里。那个瞬间她有解脱的快感吗?不!只有排山倒海更多的痛苦。一场莫测的意外。法律能给人心判罪吗?如果人心变了,它代替人的肢体执行人的意志,在脑海里把仇敌杀死,在意识里背叛杀戮。那个自由的国度,谁是谁的仲裁。也许没有实质的伤害是对现实宽恕。但驳色呢?她能宽恕自己吗。即使她比很多人更无辜。那个男人死了,她却给自己定了罪。万劫不复!

      我把她扶起来,用风衣包住。那种笨拙的方式碰疼了她的眼睛。她像委屈的孩子用力地朝我身体钻来。仿佛要把所有的温暖都吸干了,喝尽了。我们继续走着,我决定不再让驳色提起故事。她的心里装着太多太多的回忆。每一次往事重提,都会像一把冰凉的刀子撬开结疤的伤口,流出更浓更多的血液。

      “今晚,留我那吧。”冯婉娩也该躲在屋子里,忧愁着自己的烦恼。两个不快乐的女人呆在一起,只能增添更多的不快。即使我知道驳色会把自己掩藏的很好,仿佛不曾悲伤。但冯婉娩不是笨蛋,她能瞧不破吗?兴许她看得比我们都要通透。只有面对比自己更不快的人,笑容才变得容易许多。

      驳色在怀里轻轻点点头。我的胸口湿湿的。生出一团热气。

      到家的时候驳色已经不哭了。风吹凉的眼泪,又变的温柔可爱。登上台阶,正要掏钥匙。门却虚掩着。驳色看着我,也是一惊。我把她拉在身后。推门进屋,灯开着。CACANILA穿着白色的肥大睡衣,躺在沙发上。她的身体缩成一团,像是冷了。眉毛紧蹙。

      我过去要叫她起来。驳色却快我一步把掉在沙发下的薄毯轻柔地披到CACALINA胸口。她把我拉到门口,退开身子。

      “我还是回去吧。”

      “没关系。她就是我朋友的孩子。”我并不想让驳色走,但似乎又不能让她留下 。她看着我,淡淡地笑了。

      “进去吧。我没事。婉娩也许还在家里等我。我走了。”她转过身。待她走远了,我才想起没问和她联系的方式。她的手机号码被我删除了。路灯下,她孤单的背影,忽然让我有种冲动,仿佛一辈子都不想挪开眼睛,就这么直愣愣看着。永远永远。

      “她就是驳色?”突然冒出的声音吓我一跳。

      “你没睡?”

      “你们说话那么大声,死人都醒了!”CACANILA没好气得白了我一眼。我知道她在装蒜。就她小孩子的性子这几天我算了解透彻。越理亏越吼得大义凛然。分明虚张声势,掩耳盗铃!

      懒得跟她争,换了拖鞋走进卧房。今晚听了太多的事,诸葛的,冯婉娩的,驳色的,心里胀得难受。陡然入眼的庞然大物硬生生让我回头,恶狠狠地盯着小尾巴似的跟在后头的CACANILA。

      “嘿嘿!SUIPRISE !”CACANILA从后边跳到我面前,开心地扬高下巴。“怎么样,很漂亮的床吧!”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的确很“漂亮”,雪白的被面印满大朵大朵麦子黄的向日葵,灿烂地刺眼!CACANILA似乎考验我的耐心,不放心似的在把脚踩在床上,蹦蹦跳跳。她的长发顺着巴掌大的脸活泼地散开。紧翘的褪部一上一下,欢快地不得了。

      “莫梓,你看。多结实!怎么跳都不散架!”

      “那是因为你太小!”我没好气瞪她。眼睛却被她的笑容迷惑了。这小孩子又要玩什么把戏?

      “哪有!买的时候,我拉着MEM他们狠狠在上面跳了很久的。那个营业员小姐差点没把我跺了!”

      “那是她暂时性智障。”

      “才不是。她是觊觎MEM的男色。嘿嘿,所以我就说带MEM SHOPPING最明智了!你不信,上来试试。”CACANILA阿沙利地伸手拉我。别看她小胳膊小腿的,力气足着呢。听说她还偷着和MEM学搏击,说要自卫防身。就她那小样,色狼遇上她才倒霉呢!

      “不要!”我不屑地拒绝。真和她闹,这床就真不能睡了。CACANILA不依,她抓我的腰。我最怕痒,记得以前和桉按□□,她一摸那,我就泻了,只能没骨气地大笑。CACANILA抓着这个弱点,不失时机地闹我。我怕她。终于脱了鞋和她在上面横行霸道。柔软的床面一鼓一陷,我看着CACANILA的头发在我面前妩媚的跳跃。忽然生出一股纯洁的风流,把我诱惑了。她也跳累了,我们并排倒到向日葵的床上,床铺很大,她的头绕过我的手臂抵在我的胸前。突然她闭上眼睛。小巧的唇勾着坏心的弧度得意地凑到我嘴边。

      她焦急细心地伺机而动,细腻的皮肤把的武官衬托地格外精致,就这么近距离挨着我。我甚至可以感觉到宽大睡衣下她已经成熟的身体因为紧张而紧绷。我深深看着她,猜测着她的心思,最后狠狠地调皮地咬了一口她的俏鼻。

      “痛!”CACANILA尴尬地别开脸。其实我何尝不是,刚才有那么一秒,我真会像恶狼扑兔一样吻了她。是她的认真让我骤然清醒。她是个孩子,这个认知注定我的退却。我笑了,CACANILA怪异地盯着我。她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自己似乎突然被她的天真唤醒了,也变得像个年轻小伙子一样莽莽撞撞。那是我不曾有过的体验。我一下子又想到了桉按,很久没想她了。桉按总说,在爱上,我远没有性上一半的狂热和冲动,这是种悲哀吧。我问CACANILA玩够了没?

      她向我拌了个鬼脸。

      “我把你的床挪到客房了。”

      “哦。”我点点头。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我问她为什么要买床。

      “喜欢就买了呗。你就不许我对你好些!”她的手指玩弄着头发。顿了一会,转又认真地抬头看我。“今天你没来。”

      “什么?”

      “比赛。”

      “都知道了。”我并不想否认。

      “为什么?”

      “你看见了?”我好奇CACANILA是否真的看见。毕竟电视直播上人潮汹涌,舞台灯打在上面,台下一片漆黑。

      “我能感觉你。这是女人的直觉。我在散场的门口一直看着观众一个接着一个从出口涌出。最后一个孩子捧着小本子让我给他签名。你还是没有出现。”

      “你不该等。”又是直觉,我真怕女人这东西。就像驳色说她在机场转口看见我的的士。

      CACANILA没好气的瞪着天花板,我猜她心里一定在骂我混蛋。

      “你不问我结果吗?”

      我愣了一下。

      “比赛啊!”她扔了个枕头给我,也是向日葵形状的,“你能不能认真点!”

      “我得了第一诶。”她的声音忽然冷下去。

      我说恭喜。她却开心不起来,只是把头枕在我的颈窝里,轻轻磨蹭着。她鲜少这样靠近我,我觉着事情有些不对。但恍惚中睡意却渐渐朦胧,想着和驳色重遇的事儿,眼睛就不觉合上了。CACANILA的手在这时环上我的腰,她低着头,问我。

      “莫梓,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你会来找我吗?”

      “不会。”因为她缠我还来不及呢。

      “你为什么不考虑一下再回答。”她气闷地问,眼睛却低下了。我忽然想起曾经和桉按租过一套《苏州河》在家里,喝着可乐,咬着金黄的薯片,一边嚼一边看。她只看片子的开头,就是周迅演的美人鱼带着假发和她的男人对话那段。当时的对话是这样说的,“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你会找我吗?”“会。”“会像马达一样找我吗?”“会。”“会找很久很久直到永远吗?”“会。”“....你骗人!”那会桉按也像CACANILA一样躺在我的怀里,她的头发比她长得多,碰了水,细细地粘在我脖子上,问同一个问题。我也说不会。

      那两个字也曾令桉按拥有同样的失望吧?不过她何其聪明,有时候机敏到连我内疚的余地都被她的善良驱除了。我可以在她面前随意变笨变蠢,她不揭穿,也不鄙夷,永远静静地运用她的理智为我的答案设下结局。她说只有那样,她才不会受伤。她那样无所谓般笑的阳光灿烂,放肆我在她怀里无聊睡去。她对我太好,我对她太糟,这也许就是我们分手的原因。

      看着CACANILA狭小的发旋,忽然有股预感,也许哪一天她也会像桉按一样受不了我的冷漠离开。我为我的想法感到好笑,毕竟CACANILA并不是我的什么人,她连女朋友都不是,既然不属于我,又何来失去呢?

      CACANILA说:“你再说一次。想好了,再告诉我。”

      我问她为什么非要问这。她说:“因为我知道一旦我消失了你就不会来找我。”

      “你一直把我当作麻烦,从你遇见我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你和那些嘴上说喜欢我的男人不一样,他们说喜欢我,也许是真心喜欢,也许是贪恋我的样貌,也许是知道我是菜氏寿司集团的千金,有用金钱满足我一切欲望的父母,和一个对我心怀歉疚的哥哥,攀上我就意味着前途光明,可以少奋斗几十年。但他们不知道,虽然我对钱从不吝啬,我给我欢喜的人很多钱,他们想要多少就多少。但并不会搭上我父母的东西,那是他们的,和我干干净净的。所以那些男人我连瞧也没瞧过。”

      CACANILA说地大气不喘,我轻轻柔着她的发,夜间风从窗口刷进来,把她的额头照得亮亮的,像一尾玻璃色的鱼,那般美丽那般忧伤。她抬头看着我,静静地把头挪到我胸口。她问我,曾经有喜欢的女孩子吗?

      “是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

      “有多喜欢?”我笑着。

      “就是很喜欢。像我一样喜欢你。”

      “你有多喜欢我?”

      “不知道。我只知道只有在你面前我完全骄傲不起来,我害怕你会觉得我不漂亮,不够端庄,不够温顺。我会害怕很多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那是在别人面前没有的。我是很自信的,记得小时侯我穿着一双黑色的小皮鞋,坐在爸爸的车子上在同学的眼光里,如公主般缓缓下落。你猜我的第一个感觉是什么?”

      “得意。”

      她摇摇头。“是害怕。我不明白她们为什么用那种又惊讶又讨厌的眼神盯着我不放,直到后来哥哥说那是嫉妒。我不欢喜那种感觉,因为小朋友玩的时候,我永远被静静排斥在一边。我记得有一次一个胖女生好心地拉着我玩躲猫猫,就是一个小朋友用手帕蒙住眼睛,其他孩子负责躲起来的那种。就因为那天我穿了束缚的蓬蓬裙,领头的男生不小心撞倒了我,膝盖碰在地上,我还没哭,那个男生就吓得先哭了起来。周围的一群孩子见了,也带着排斥又抱歉的眼光离开了。”

      “我问哥哥为什么其他的孩子都不愿意和我们玩。他说,不是他们不愿意,只是我们的服装,我的家庭决定了必然的不同。我气地用剪刀把美丽的裙子全剪了,第二天,我就穿着和其他孩子一样普通的衣服,那套衣服是问司机的女儿借的,穿在身上,衬衫拖在膝盖上,丑得要命。我不让司机载我去,甚至在学校遇到制服光洁的哥哥都会特意从远处避开。我以为这样就能交到朋友,结果呢?她们用另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我。以后我便不在意了。”

      “真的不在意吗?”我叹道,眼睛扫到她的脸上鲜少流露的落寞,MEM说她怕寂寞,原来是真的。可是谁能不寂寞呢。桉按曾经说这一辈子只爱我一个男人。那天她穿着粉红色的大衣,像冬天里那一根微弱的火柴把我照红了。她说:‘莫梓别怕,从今后我来爱你。无论你怎样对我,我绝对不离开你。你不会再孤单单了。”她说得那样肯定。我刚才二哥的葬礼上逃出来,手上还沾着他干涸的血液。我就死命抱住她,几乎把她捏碎了。我说好。我们都哭了。可桉按还是跟着人跑了。分手的时候她也哭,不过那次就她一个人孤单地哭着。我不明白明明是她抛弃了,我怎么却哭了。该哭该喊的人是我啊!CACANILA说:

      “有什么关系,反正现在我不需要朋友,一个女人只要够漂亮够特别自然有被男人追逐的资本。我不差啊,很多男生跟着屁股跑哦!”

      “那我是不是也应该跟在你屁股后边跑?”

      “怎么你也会紧张?”CACANILA哈哈大笑,扮着鬼脸的笑容没有一点欢快。“我该不该感动一下。”她问道。

      “我才不要你这样。你是太阳,如果跟着我跑就不好玩了。”

      “什么太阳?”

      “就是向日葵啊。我的这辈子唯一的好朋友告诉我的。 ”

      “你嫂子?”

      “是好朋友。”

      “她说向日葵是这个世界上最寂寞的植物,明媚鲜艳的外表注定被世人独立放逐的悲哀,就像美丽高傲的女子会是男人欣赏品评的对象,却永远成不了他们的收藏一样,向日葵只能孤单地燃烧着。直到它遇到了太阳,和它同样灿烂同样寂寞的太阳,他高高悬挂在天空不着云际的彼岸,它们才找了存活下去的理由。如果没有人爱就去爱人。这是向日葵的宿命,这一辈子只为他一人微笑,它的眼睛只住他的高傲。”

      “那不是太傻了吗?”我不喜欢这种绝望的爱,花儿在我生命中从未扮演过重要的角色,那是女人该留恋怅惘的物种,一个男人对着花儿顾影自怜太窝囊。但听着CACANILA的话,忽然就觉着心头一窒,闷闷地透不过气来。会有那样的爱吗?

      脑海一阵翻腾。桉按的脸一下子变成好多张跳了出来。我忽然想到她躲在厨房看我和那女人纠缠的眼睛里居然咬出血来。她伤心了。胸口窒息。

      窒息是桉按给我的感觉,仿佛很多很多的爱排山倒海地向我胸口涌来,我的心那么小,每天装着一半的垃圾,一半的鸟事,实在不愿意再开道门盛满她的爱。给心开另一道门意味着勉强洞开着的口子又得活生生撕开大半。我拒绝了,桉按跑了。原来是我把她气跑的。而我却忘了。心一下子难过,居然软弱到要哭。吸了口鼻涕,真他娘够了。我把CACANILA推开,卷上被子枕头想冲到客厅。

      “你去哪?”她拉住我。

      “沙发,睡觉。”

      “这张床给你,我睡你的。”CACANILA接过我的被子搂在怀里,“我不欢喜你睡在沙发上一边皱眉一边缩脚的样子,丑死了。”

      “你就为这买了床?”我哑然,怪不得每天早上她的眼睛像只大熊猫。“那你睡这,床是你买的。”

      “一定要分这么清吗?”CACANILA忽然生气地瞪着我。她说以前她也觉得向日葵好傻,所以当看着自己唯一的朋友成了政治婚姻下的傀儡却满脸笑容地说着幸福时,她气地拉掉了婚礼上的灯。

      “她笑得好丑,好讨厌。莫梓,别这样对我好吗,我想像向日葵一样傻瓜似地笑着,即使受伤,在别人眼里却依然骄傲。我好怕丑的,你好凶,如果我关上灯,你一定会跳脚。”

      CACANILA不看我的眼神,凶巴巴地变成原来的样子用指头戳我的胸膛。瞬间换了张笑脸,无比阳光。“哈哈,逗你的拉。我才没有偷窥你的嗜好。本女子认床罢了!”

      “好了,睡吧。晚安!”她向后走头也不回地摆摆手,直到甩上客房的门,才哇哇大叫起来。“莫梓,王八蛋,臭鸡蛋,手榴弹!”接着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和比巫婆还难听的哭叫。

      躺在床上,灿烂的向日葵上还印满CACANILA的味道。其实刚才有那么一个瞬间,我想告诉她,如果有一天,她消失了,我会想她,就像在桉按离开的第79天,我为不经意流产的爱情疼痛一样。

      原来那是我的初恋...原来我也曾爱过。只是愚蠢地忘记了爱人的眼泪,狠着心嘲笑着她的背叛。我把罪都归在她身上。现在我晓得了。

      转了身,不再去想,真怕自己会记得越清越发恨自己。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