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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高中同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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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劝CACANILA听吴女士的话,她是个不错的老师,尽管我不欢喜她自上而下俯瞰众生的眼光。但不得不承认一般自诩救世主的角色,会真心对别人好。我说这世界上能交付真心的人都需要勇气。我替她珍惜。
CACANILA很顺从。不再翘课。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桌子上多了300元的硬币和一张映满向日葵的纸条。她说她会搬去学校宿舍住,她警告我不许让别的女人睡她睡过的床。她在底下画了个笑脸,依然是短短的蓝发。
早上搭公车去附近的医院看诸葛。诸葛住院了,事情发生后,直到现在,我的耳朵依旧无法相信。他那个死人,从小到大,马屁吹不破,身强体壮的。一年都没一次感冒。居然被人揍到入院观察。上面和我说的时候,我忽然想起那晚从语言中心回来,路上,装着西装的男人在我眼前遭人袭击。诸葛说他就是那个男人。我笑得岔不开气。
诸葛骂我死没良心。我坐在床边把桔子往他头顶一砸。他吃痛怪叫。“你想谋杀死党啊!”
“就你那小样,死不足惜。”我说,“你死人这次真也神奇了。居然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我这样说可没半点冤枉他。他极为怕事,和大多数人一样,遇见抢劫,第一个掏钱求饶的俊杰就是他。记得大学时代,有一次学校组织消防救火演习,他穿着消防衣,抱着水管躲在厕所里装胃痛。诸葛说他特怕这种事,搞不好白发人送黑发人。那年毕业典礼上,诸葛在同学册里留下他的座右铭:容天下所有难容之事。这些年,风风雨雨。他做到了。虽然不是科长局长,也没半个官儿。暗地里他还欢喜拉着我揭上面的短处。但他混得平平安安。正如诸葛自己说的,这一辈子,他没得罪任何人。他是平顺且温和的。
我说:“你那天该不会克药了吧。成威猛先生了。”我哈哈大笑。诸葛一阵脸红。
“我也不知道。只觉得他们连个女人也欺负,看不下去了。”
“一定是那女人长得合你死人的心意。哦呕,你完蛋了。被嫂子发现少不了一顿揍!到时候你就二级伤残了。哈哈。”
“别和我提她。”诸葛把眼睛看向窗外。天下着毛毛雨。恼人的忧愁。
我问他:“嫂子没来看你?”
“来了。放下一盅鸽子汤就走了。”他叹了口气。忽然说:“下星期有空不,我约个人出来给你见见。”
“美女还是帅哥?”我拨开半个桔子,径直往嘴里塞。心里对诸葛的邀请没多大兴趣。
CACANILA在这时打来电话。我走到窗边。她说,她现在躲在学校的厕所里,下节语法课。今天吴女士换了新发型。教室里一个高个子的中国男生约她吃饭。她说再过两个星期就要测验。
“给我爱的鼓励吧。”CACANILA孩子气地威胁加逼迫,她的身后有抽水马桶抽水的声音。一个女孩子的鬼叫。我来不及回口,她就挂断了。这几天她都这样和我汇报行程,每次兴奋地样子都让我怀疑电话那头她是不是笑趴下了。仿佛感染了她的快乐,不觉也笑了。
诸葛说:“你这家伙老没诚意。来看病人,还带手机。从你进门到现在,你都接了三次。你有听我说话没?老实交代最近背着我干什么勾当呢,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
“少了你,我哪敢干什么鸟事。听着呢,不就是下星期有个约会嘛。时间你定,地点到时候传短信给我。手机费涨价,你这死人给我省着点。”不打算告诉他。
“你要心疼钱刚才别接啊。”他白了我一眼。夺过我手里剩下的桔子塞进嘴巴。他说:“真不知道,你是来看我这个病人的,还是孝敬自己的。我的桔子都被你吃光了。”
我笑笑。照样拨开另个桔子。他像跟我生气似的故意抢进怀里。他说桔子是别人送给他的。不许我糟蹋。我看他神秘兮兮的,逗他的心思汹涌而来。
“谁送的?不是嫂子,难道是情人!”
“不是。”他低下头,有点怀念又有点神往。他问,刚才的电话是谁的。
“CACANILA。”
“她还和你住在一起?”
“没有。最近搬去学校了。”
CACANILA说她会天天给我打电话,她说不许我不接,不然她会一直打一直打,打到手机都爆炸。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坚定。我偶尔会想她为什么不发短信。每一次通话,她似乎确定对面就是我,接起话筒说个不停。不过也被她缠习惯了,有时候没听见她鬼吼鬼叫还真不习惯。
诸葛说,桔子是他救的那个女人送的。他突然冒出的一句让我反应不灵。
“就星期六晚上。你来医院接我。我和你一起去。如果你欢喜,就带那个CACANILA去。人多热闹。”
“再说吧。”
点点头,还没有准备把那个小孩子带进我的朋友圈子。毕竟在我心里小孩子和女人还是有区别的。
诸葛说,要联系快联系,到时候CACANILA有事出不来就错过了。他一下子变得热心。我只好调出CACANILA的号码。
她的手机停了。刚才拨来的电话转入公用电话亭。
诸葛哈哈大笑。
“完蛋了,小女生和你搞人间蒸发。”正笑着,门被轻轻推开,黄条提着一篮香蕉,同样黄色的领带,从缝隙冒了出来。他说他来看诸葛,不知道送什么,就在楼下水果铺拎了一切香蕉。
诸葛受宠若惊,他没有想到黄条会来,连声道谢。黄条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我问,“有没有CACANILA宿舍的号码?”
“宿舍?”他一脸惊愕。
“学校住宿难道没有电话?”我在心中咒骂烂学校连个基本设施都没有,顺便瞪了眼黄条。他侧过头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说CACANILA的学校。他们那不提供住宿和餐饮。没搬去你家之前,她住在我朋友家。我以为你知道的。”
诸葛朝我比了个夸张的MY GOD,他说:“想不到一语成讥。我对那小姑娘印象满好的。虽然她画了浓妆看不清长相。但距离产生美嘛。”他做出陶醉的样子。
“说得好像很熟似的!”我把香蕉塞进他嘴里。
“是不是她出了什么事?”黄条盯着我,用我本该知道的眼光温柔询问。我被他看得烦躁。就把事情粗略说了一通。我说如果联系上她,让她给我回个电话,诸葛那死人想和她约会。黄条看了眼诸葛,最后从西装里掏出一叠纸,撕下半页,挥笔写了几秒。
“去这地址找她吧。她以前在那打工。”
他的中文签得顺溜非凡。我低头扫了一眼,倒霉蛋酒吧,像她会去的地方。我问:“你不去吗?你是她哥。”
“不了。找到她。你给我回个电话就好了。”他瞥过眼睛。门口传来一阵敲门,他的爱人等在那里,粗犷的身材遮住了半堵门。他朝他招手,然后向我们道别。走出两步又回头朝我感激微笑。我看着他的手放到男人的手里,表情自然。走廊一个白衣护士吓得尖叫。诸葛说他们挺幸福的。
我笑笑。他们的背影在尽头消失。
午间,偶尔几个医生进来给诸葛做检查。诸葛躺在床上,白色的绷带缠住身体,像条压扁的罐头鱼,露出两个鼻孔,一张一合呼吸。诸葛说,他这一躺手头的工作就都停了。他把温梦的地址给我。让我去找她。
“朝阳路29号,303幢,铁门破开半道的就是她家。”他说《昏飞》被出版社在最后关头刷了下来。他让我安慰温梦。他说上面不给稿费,我给。说着,就伸手往衣服里蹭。他的钱贴身藏着,即使现在成了伤残人士,那两张崭新的一百块依然作为男人的一点点自尊被小心保护着。他朝我尴尬地笑笑。我懒得理他,直他终于顶不住,左手绊在绷带上,鬼吼鬼叫。我才站起身。
“又被嫂子突击检查。”
诸葛白了一眼。“是就好了。是她爸。”
了然点头,摸出他的钱塞进口袋。
嫂子是个带着浓重封建色彩的妇人,别看她穿着蹩脚的喇叭裤,花哨的红色滑雪衫,容貌端庄,活了三十多个年头,斗大字居然不识半个。
我记得诸葛婚后第一次去他家,嫂子端了一汪清水说要替我洗脚。我吓得跳进沙发。那头诸葛早已习惯,神情淡然地任凭处置。嫂子匍匐在他脚边取下袜子,拿毛巾一溜一溜柔柔擦着。诸葛说这是嫂子她爸教的。他的岳父像皇帝左右瞻前顾后的老太监,站在身后。盯着嫂子喜幽幽地围着诸葛转。
嫂子说了,他爸说男人都吃这套,女人愈卑躬屈膝男人愈洋洋得意。他们渴望成为女人的天女人的地。她做到了,她把诸葛当做了神,高高在上。嫂子他爸又说了,男人得意的时候要适当给予打击,你要让他明白你是他的心他的肝,缺了你生命就玩完。于是诸葛的钱被第一时间封锁。每当迎宾宴客。嫂子他爸凑在中间。一群知识分子,高谈阔论。他会突然冒出一句“学啥都没钱可靠。你别看我们家诸葛在单位里折腾作者,作威作福的。回到家他还得记得养他供他的都是我女儿。就连他坐的红木椅子都是我出钱垫的。”周围的朋友哈哈大笑。他们说老爷子真风趣,看着嫂子心悦诚服的样子,心里对诸葛也多了分仰慕。诸葛的头更低了。嫂子他爸坐在旁边,嘴边的烟斗不合适宜地喷出土黄色的泡泡。
诸葛常说这日子没法过。他这样絮絮抱怨着,回了家照样自尊着他的自尊,卑贱着他的卑贱。偶尔会有几根针刺着他,细细的一针两针,不得要害。终于有一次,他和我困在5块钱的面摊上,我的皮夹丢在编辑社,他只好让我做人质,跑出几里向个路人借了一元钱打电话回家。嫂子送钱来的时候,老板站在门口,远远地像条招财黄狗扑腾扑腾贴上去。他说诸葛真好服气。嫂子盈盈微笑。诸葛望着喝剩的面汤,老泪纵横。最后他想了个计策,在发来的薪水里抽出两张。他说这叫两全其美。在家在外都是人。
我问诸葛把钱都给了温梦,他自己怎么混。
他爱逞能,我是知道的。狼狈为奸的日子里,我看着他灌酒波澜壮阔,骂人狗屁倒灶,跑进高级酒店替人掏钱,慷慨激昂。诸葛说他对天下人仁慈,惟独我例外。我是他的玻璃,我知道他的左腿上有块朱红色的胎迹。他用这个秘密压迫着我陪他下地狱。然后厚颜无耻地搜刮我的金钱。血淋淋的历史让我目不忍视,对敌人慈悲就意味着对自己残忍。提到钱,诸葛一下子成了我的敌人。我拿虎视耽耽的眼光警告他,嘴角生出一朵刺桐花。
“走一步算一步呗。还记得四级补习课上绅士猪咋教育的。面包会有的,奶茶也会有的。我们要时刻保持革命乐观精神,四级证书也会到手的。”他懒懒地靠在枕头上,打上石膏的腿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他说他碰到绅士猪了,就在他进院的第二天,四个护士抬着担架呼啸而来。他躺在上面,头上盖了层白布。
“死了?”悚然一惊,心里薄薄的凄凉,几天前才见过,想不到竟死了。我想到绅士猪无欲无求快活了半辈子,他说他只求老天让他活满70岁。为了这一天,他吃斋信佛修身养性努力着。想不到才过60就结果了。世事果然无常。
“没死。那群护士跑得太快,一阵风过来,白布自动盖上了。大家都以为死了,他的老婆跟在后头,哭得叫爹喊娘。医生走进去又转回来。他问护士长怎么把死人送上手术台。我笑地差点断气。”
“断气才好。他也没怎么开罪你,你就见不得别人活。”踢了诸葛一脚,他的身子倾斜下滑,吓得大汗淋漓。我看着那丑态,想着想着却也放肆大笑。
我问诸葛,绅士猪得了什么要紧的病。他喘了口气,坐正。接着说:“不是病。是彩票。他小儿子买了盒脑白金,平白无故生出一张10万元的彩票。老头子一下子乐晕了,口吐白沫。”
“后来呢?”我想起绅士猪有心脏病。补习那会,有人篡谋集体旷课,结果他堵在门口,一副意兴阑珊的笑脸,他说,只要有人敢出这道门,他的大脑就直接接受刺激,刺激转到中枢,他就容易产生激动。一激动就喘不过气。带头的坏分子吓傻了,当场一群跟屁虫乖乖退下。我以为绅士猪耍着蒙人呢。原来真有这毛病。不免惭愧。
“还热闹呢。老头子活了,医生说捡到这条命是奇迹。他老婆跪在医院门口一天一夜就没差给院长送旌旗。可绅士猪比我凄惨,成了植物人。我去看他的时候,床边就一个倒痰盂的护士拧着鼻子换屎换尿的,可怜巴巴。”
“他儿子呢。老头子不就得意两个儿子一个在国内混局长,一个在国外开公司。”
“回来了,带着老婆孩子,岳母岳父一大车人轰轰烈烈去了绅士猪的家。像反动派抄家似的,争遗产。”
“不还没死吗?”
“差不多了。绅士猪一天不醒就等于死了。那10万块的彩票不拿白不拿。大媳妇二媳妇,左手鸡蛋右手鸭毛的,龇牙咧嘴。”诸葛形容得活灵活现,为了配合情景他甚至抬起笨重的腿挥舞动作。我问鸡蛋和鸭毛的关系。他急了,拿黄条送的香蕉扔我。他说:“亏你还当编辑。一点想象都没有。悲哀啊!”
“俊男,其实绅士猪挺有价值的。他的价值我以前没发现今天倒清楚明白了。10万块的一张纸变出一枚照妖宝镜,遇佛杀佛,遇魔砍魔。再孝顺的儿子洗干净脖子伸长了一照就现出原形。挺真的。”
诸葛突然平下气息。他望着天花板,淡淡地说道。他问我,他洗干净了又是什么?
“说不定是一只四处撒野的癞皮狗。颠起一只脚,三足顶地。站在某个美丽洁白的电线杆下,东撒一泡尿,西撒一泡尿。我抬起的一条腿肯定也像现在这样捆着白色厚厚的石膏。一条断了腿的狗混得比四条腿的狗都好。四条腿的狗遇到人还要顾及羞耻地摇摇尾巴闪开。它们怕人笑。人们会说,你看那条狗,快看快看,抬起腿撒尿呢!狗觉着人侮辱了它,于是憋着半泡尿呼哧呼哧跑开。终于忍不住又找一根更干净的电线杆继续撒。”
“然后,又有一群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人来了,狗见了他们,这次夹着尾巴逃跑。它在路口摔了一跟头。摔断了腿。”我合着诸葛的心意编织狗和尿的童话,我不知道狗为什么要找干净的电线杆撒尿,垃圾堆不更方便利索嘛。但诸葛说了我想象力贫乏。所以我决定跟着他天马行空。
诸葛满意极了。他说:“狗被荒唐的乞丐救回家。乞丐给了狗白色的石膏。他要狗做它的畜生。狗很快乐,因为这一次它在乞丐家的玻璃地板上撒了更大的一坨尿。没有人笑它。经过的邻居见了都夸狗聪明。他们说狗意志顽强,他伤了腿,所以抬起脚撒尿。”
“撒尿是狗的权利,谁也不能掠夺。”
“狗自鸣得意。直到傍晚乞丐把狗踩在脚下,他告诉狗,因为它是畜生,别人就不会笑了。”
“乞丐给了狗骨头,狗趴在那里,颠起屁股,屁颠屁颠的。”
“畜生就是畜生。”诸葛结束了故事。他笑得抑不可止,眼泪纷繁落下。护士进来换纱布。满脸鄙夷。我说,他疯了,别理他。诸葛依然大笑,他说上面应该考虑把这个故事出版,绝对精彩。我把他打晕,决定让憋着尿的狗不再继续污染这个干净的世界。
我原想去看看绅士猪,哪怕只是经过门口粗略的一瞥,毕竟他的病房不远,就在诸葛的隔壁。但撒尿狗的故事困扰着我,不得安宁。我突然恨起诸葛。他在不经意间放了一个荒诞的屁,然后擦干净屁股一扭一扭跑开了。原本不痛不痒的人醒了。人都是这么下贱。真让你堕落,只要把你放在真空的瓶子里,照样春暖花开,阳光灿烂。可要是有人在瓶口凿了个洞,露出半点新鲜的气,他们便要死要活。于是空气越来越少,人类窒息。诸葛就是那个凿洞的人,没事找事在我的心里敲了一笔。
我不知道自己洗干净了又是什么不可一世的玩意,反正不会是撒尿狗。因为我撒尿的时候,一群文质彬彬的男人同样拎着裤带两腿分开站在旁边。他们没有权利藐视我。我们是孪生兄弟,我隐藏在他们背后,难以辨别。
觉得鼻子一阵瘙痒,顺手拿纸一悻抛出老远。口袋里另一团突起,探入一看。原来是温梦的地址,诸葛的字像跳蚤般爬来走去。我想我找不到温梦,这样的地址不是把你带进老阴沟就是撞上四面墙。正不知如何是好,手机却又响了。CACANILA在另一头鬼哭狼嚎。我问她怎么了。如果遇到小偷请拨110,如果不幸车祸请接120,如果她被一个畜生按在地上企图□□,我劝她投降。CACANILA哭得更凶。我琢磨着她无理取闹,听说这年纪的孩子容易患上青春忧郁症,踩到只蚂蚁都能伤感三天。
“你快滚来那!我要死了!”她的声音一片恐慌,我才觉察到事情有些不对劲。把手伸进口袋。猛然警觉,她的地址躺在转角的垃圾袋里,一个系口罩的阿姨走过,举手扔了。
“你在哪?我这就过来。站在那别动。”
“倒霉蛋酒吧!快来!别过来,你们别过来!”
CACANILA 一边哭一边叫,左一声救命,右一声别过来。接着重物落地的声音吓得我心惊胆战。我想象着一群横肉纵生的老妖怪,流着口水,张牙舞爪向她扑去。心里异常恐惧。爷爷走的时候我也这般害怕过。不过那时候人小,只是觉得老屋的木床上多了一巨冰冷的尸体,怕冒出什么牛鬼蛇神,专吃小孩。
越跑越快,马路上带过一道强劲的风。当我冲进倒霉蛋酒吧,里面天昏地暗。隐约看到眼前一堆男人,身高马大围成一团。他们疯狂地大喊大叫。嘴里说着:“露点了!露点了!快脱快脱!”
丹田蓦然窜上一把火。拉过一个男人的脖子,扯住他的头发一阵乱打。我没打过架。以前和桉按在路上遇到搭讪的流氓,我拖着她就没命的跑。父亲说过莫家的男人见不得血,我一直铭记在心。那个男人吃了痛哇哇乱叫。一群男人回过神,他们联合成强大的队伍把我拉进中央,也是毫无章法的拳打脚踢。
直到一声“住手!”横空出世。
CACANILA分开人群,跪在我身边。她完好无缺,水蓝色的毛衣拘束地包裹着她的身体。她骂他们“疯了!他是我朋友!”男人们面面相觑。他们看着我,谁都想不起来事情的始末,直到那个被我拔下一搓毛的男人尖叫起来。他说是我先偷袭他。我随着他的视线转向中央。一张立体方块的桌子上一个男人赤裸上身不停地在上面旋转,他的头发甩来甩去,满脸通红。CACANILA踩了男人一脚。周围一片嘘声。她把我扶进走廊。最里面的房间开着,闪出一盏白色的光。
我被揍得晕头转向。迎面走来一个英俊的男人。他穿着和外面男人一个色系的蓝白制服,只是他把领口解开一半,露出麦色的皮肤,身材挺拔。他朝我看了一眼,转而对CACANILA问:“他就是你说的莫梓?”
CACANILA没有回答。恍惚中男人端着一叠药膏跟了进来。他说:“刚才是场误会,我是这家酒吧的老板。你可以叫我MEM。”
CACANILA面色惨白,她说:“你怎么了?不分青红皂白就和他们打了起来。”她要看我的伤口。我直觉闪到一边,把外套往中间一拉。我知道自己现在很糟,我甚至可以肯定我的全身上下已经冒出蝴蝶状的紫斑。搞不好,哪个细微的口子忽然裂开,血流如注。不想吓着CACANILA,至少在我问清事情来龙去脉之前。
“你跟我回去。立刻马上!”
打量这间低矮的房间,清一色的白,简单到只有一张床。我想起酒吧里那个赤裸的男人心里就觉得不痛快。CACANILA虽然麻烦,但毕竟是个孩子。我要把她扔给黄条,这样不管她死了活了,我就没有责任了。我不停安慰自己。
拉起她的手就要往外冲。愤怒加疼痛让我丢失了风度和礼貌。MEM挡在门口。他说CACANILA不能走,要走就我一个人出去。
“她卖给你了,还是嫁给你了!真他妈鬼地方!”我破口大骂。MEN却不着边际地对CACANILA说:“看来你的眼光不错。”
CACANILA笑了,她说:“算我不好,行不?”她向我鞠躬,头低到膝盖上。“我不知道你会这么担心。MEN他们真是我的朋友。我在这上班。他们不是坏人。”
“那你刚才在电话鬼吼鬼叫什么!”我被她气快了,亏我还担心的。
“我。。。只是。。”
“她只是要在这里住下来。我们酒吧住店的原来只有几个男人,生活本来就邋遢。余下的这间房也有几年没住过人。CACANILA怕蟑螂。又爱逞强。躲在房间里边躲边哭。我也是听到,才冲进来帮她打扫。这位先生怕是误会了。”
“你看你真把他吓到了!”MEM宠溺地拿手指顶着CACANILA的鼻子。
“对不起嘛...”CACANILA脸红地吐吐舌头。
MEM把我带出房间。他说欢迎我来到CACANILA的世界。
酒吧大厅里,刚才的那群男人个个停下动作,好奇地盯着我们。CACANILA兴奋地替我介绍。她似乎完全忘了她的过错。MEM则别具深意地看着我。
“这是JOO,他能弹很棒的贝司。这是阿诺,他是施瓦,左边最壮的是星格。他们分别是这里的鼓手和吉他手。星格还负责电子伴奏,和蓝调。”
她说得一怔一怔。眼前几个高大的小孩子挤眉弄眼,十分年轻。我看向刚才被我胡乱连累的男孩。他叫古力,黝黑的皮肤让人担心他吃巧克力的时候会咬掉指头。CACANILA说古力是他们当中最害羞的,幸亏他人黑,不然连见到漂亮点的女孩都会脸红。我仔细观察了一下,果然他的目光不敢对着我,耳朵根子血色一片。我问站在桌子上依然忽悠着的男人是谁。
MEM不客气地从厕所提了一桶水,施瓦和星格合力灌在男人头上。我以为他会清醒想不到骂了一句,又趴在地上睡昏了。CACANILA哈哈大笑。她说那是倒霉蛋酒吧的震吧之宝之一。叫霹雳。客人们喊他蛋蛋。
“是倒霉蛋的蛋。因为霹雳是唯一一个考了三次高考没中一次的。”CACANILA说:“今天是霹雳生日,古力说要给他个BIG SURPRISE。想不到他们几个还挺坏的,知道霹雳一喝酒就容易闹事。完全变了个人似的。就混酒骗他喝。MEM是这里调酒的大师。你进来的那会,霹雳已经不幸人事。等会给你看场好戏。”
她在我耳边亲了一记。卒不及防。MEM引我坐在角落。酒吧里已经陆续进来几个客人。他们像是彼此熟悉。静静地坐在造型奇特的几何转椅上。这里果然是个不同的世界,我未曾来过。
6:06分。CACANILA像魔法般和她的伙伴从舞台后边变了出来。她已经换上男装,高高的爵士帽沿镶满滚边。露膝牛仔裤,上身火红色马甲,黑珊瑚的披风。她特别化了装,与初次想见截然不同。今晚她打了咖啡色的粉底,银色眼影,嘴巴上甚至多了两撇棕色的胡子。配上她野性的舞步,让人意乱神迷。
CACANILA一直是美丽的。但此刻的她站在舞台上,仿佛完全变了个人。她是个能令男人疯狂的女人。台下一片男女为她欢呼。她的歌唱得极好,那些不曾听过的曲子经由阿诺,施瓦,星格变调成了流动的脉搏。古力站在右侧,偶尔穿插进几段清爽的手风琴,贯穿在现代与狂野里,多出一股子悠扬,恬静。我看到男人们向CACANILA献花,几个热情的家伙甚至奔上台与她共舞。擦肩而过的瞬间,他们保持着默契的距离,看在眼里既不低俗,只有纯净的自然,游来游去。
MEM替我加了杯雪丽梦路,透明的液体在他指间轻轻跳跃,最后升起一团蓝色的火焰移到我手心。MEM说好戏还在后头。
果然,霹雳化上女装突然出现。他的身材纤细,即使披着光华的皮裘,也不会令人别扭。他的头发依然半长,遮住细长的眼睛,显得中性而魅力。CACANILA绕到他身后。他们的身体巧妙的结合,旋转高贵的舞步。然后他们的肚皮贴在一起。古力拍起一阵响铃。霹雳就像中了蛊,疯狂地扭开。一边扭动一边甩开头发和皮裘。汗水顺着时间和骤然的火暴飞舞。CACANILA退到一旁。舞台成了霹雳的世界。他的劲舞变换角度,挥洒的只有青春和力量。哪怕是眼光里渗透懵懂的水雾也不带诱惑。我忽然想起桉按形容沙加的话。她说,沙加死的时候有种纯洁包裹着他,仿佛脱茧而出。痛苦反而美丽。欲望反而清澈。我以为是桉按小女生的梦幻陷害了她。原来真有这样一种极致。幻化出矛盾的干冽。
“我可以借一步说话吗?”MEM问我。
周围人潮汹涌,大家把注意力都放在台上,我觉着他有事想和我说就跟着他进了走廊。家酒吧有点熟悉,甚至CACANILA男装的样子。可我却想不起来。
经过转角的玻璃壁画,我终于明白了。桉按的签名留在那张滴着眼泪的纯蓝眼睛里,背景是风沙一片,望不到天空。桉按曾经问我,在世界上每次流动的沙子里有多少是暖的。当时我躺在床上,耳边闹着枪炮与玫瑰的《I DON‘T CARE ABOUT YOU》,压根就在敷衍。我说非洲有,高中上地理那会,老师都说那是热带沙漠气候。桉按莫不做声。直到有一天她把我拉到这幅画前,欣喜若狂。她说她找到了。原来我们的过去结束在这里。
MEM问我对画也有研究吗?灯光打在他的侧脸。他实在很英俊,我不得不承认。耸耸肩膀,我搭着他的脖子继续往里走。他把我引到走廊的尽头,CACANILA的房间对面开着一道小门。走出去,是一片空旷的平台。他们在地上放了好些个酒瓶,喝了一半的歪在地上。两条纯白的被子晒在阳光里。
MEM转过身,把一叠钞票交给我。我问他做什么。他说是CACANILA的。
“那你为什么不自己交给她。”我趴在角落的扶手上,像只懒散的猫。远处可以看到几幢魁伟的楼房,金光灿烂的。这里的空气不错。我随口称赞。
“是她给的。她缺钱,向酒吧借了两万。”
“那你就该收着。”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MEM奇怪地盯着我。他问我为什么不问问她为什么会缺钱。
我摇摇头,我知道他会说。“不然你就不用特意把我叫出来了。”
“你果然很聪明。”
“谢谢你的夸奖,不过我算是通过你的考验了?”我并不喜欢他把我当动物一样审视。我问他CACANILA都和他说了什么。
“她说她喜欢你。”
“欢喜又怎样?就该知道对方上几躺厕所,有没有便秘。”我好笑地笑笑。这是很现实的问题。男女在一起各取所需。有人给的多有人给的少。就像我和桉按,我甚至不记得我们在哪里结束,又在哪里开始。何况我并不了解CACANILA。我总是期待着别人把一切告诉我。或者不说也行,懒散地过着自己的日子,干干净净。
“也许是别人就没关系。但若是CACANILA,我们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做事不理。”
“你想怎么样?”我突然觉得滑稽,MEM给人的感觉并不是个有意插手他们生活的男人,他的身上甚至有着一种黄条没有气势。是不逊!就是了。我猜想他该把我当作CACANILA的男人了。
“只要确定你是个够资格她爱的人,我们就是朋友。”
“我不讨厌你。”我真诚地笑道:“否则,我早该走了。她怎么了?”
“她把手机卖了。换到两万块就跑来这里。她和古力他们不一样,并不属于倒霉蛋酒吧。但她留下来,希望能靠表演换点出场费。”
“她很有名?”出场费三字让我想起聚光灯下大摇大摆的明星。我忽然对他们的故事产生了兴趣。我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我是说古力,还有其他的人,也包括CACANILA。”
“注定吧。”MEM背过身和我一起靠在扶手上。中间我递过一支烟,他摇摇头。若有似无地说道:“戒了。”
“为了身体健康?”我问。医生常常危言耸听,他说我该戒酒戒烟,还有少和女人发生关系。他说的一本正经。我说:“没关系,抽一根不会长痔疮。”
MEM侧过脸瞟了我一眼。接着说了和驳色相同的话。他说你总这样和人说话吗。我微笑,让他继续他未曾出口的故事。天空很蓝,我决定耐下性子。
“CACANILA的哥哥救过我。”
“黄条?”他点点头。我闭上嘴。
“很久时候的事情。大概才十七八岁,在学校混不下去,就跟着一群社会上的流氓过日子。在中国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顶多几个称头的人叼着香烟认一群小弟。我就跟在那群大哥的后边。没有特别的工作,无聊的时候打架闹事。偶尔几个头上长角的说要玩抢劫,就跟着凑上一脚。”
“听起来挺无趣的。”
“的确是。我还记得那天晚上一个红色头发的小孩,他比我还小。却是我大哥。他说他要去抢劫。不为什么,他有钱。仅仅是因为没试过。他问我敢吗?我就拿了一支空啤酒瓶和他去了。在路上随便包抄了一个男人,我还没看清对方长相就砸了下去。正中那人脑袋。我大哥吓傻了,居然哭着逃跑。”
“那个人不会就是黄条吧?”我发挥编辑本能的想象力,忽然觉得这故事充满浪漫。并没有想象中的叫人失望。
“恩。他伤的挺严重。我要走的时候他拉住我的脚让我送他去医院。”
“你去了?”
“是没有理由拒绝。他给了我一条链子,纯金的。我想他很有钱。”
“他在医院缝了二十针,推出来的时候整个脑袋像只马蜂窝。一绕一绕的那种。我看着挺滑稽。结果刚想笑就被一个冲进来的女孩子踩了一脚。她比我矮,我想她打不着我,就利用又高又重的皮鞋惩罚我。”
“一定很痛。”
“痛的让我记住她的表情,很愤怒很生气,快要把我杀掉的样子。说实话在那之前,我觉得自己挺能的。就算跟着大哥在街上晃悠,我也不曾怕过。我把他当小弟,只不过他在前面开路。我忽然觉得她挺旱,够味,明白吗?”
MEM忽然笑了起来,很爽朗的声音,让他的容貌更加充满诱惑。我该劝劝他少笑的,让我这个大男人也贪恋起来就是罪过了。但我没有。他在回忆某段美丽的记忆。也许这些年都不曾和人说过。只有找到一个合适的人分享秘密,人们才会如此欣喜。
我为我的发现觉得荣幸。男人和女人不同,他们寻找一个朋友或者兄弟,不需要察言观色,也许只是见到的那股味道,对了就对了。”后来呢?“
“后来?我知道她是男人的妹妹。男人问我想要什么。他说这是她妹妹第一次主动找他。以前只有她惹了麻烦才会自动出现。他说他要谢谢我。”
“你问他要了什么?”
“一个名字。我知道了她叫CACANILA,就这么简单。”MEM望向天空,那里淡蓝转为浅黑。酒吧里的音乐渐渐平息。
我说这故事真不精彩。MEM清澈地笑着。他正想解释什么。眼睛看向门口。原有的笑容换成平淡的表情。CACANILA从我身后扑了上来,一只手搭在MEM的肩膀。她问我们在做什么。“不会背着我说我坏话吧,哦,你们奸诈死了!”
我问她前台的表演散了,她说她想我就溜出来了 “反正有古力他们顶着,出不了事。”
“MEM,我警告你哦。莫梓是我的男人,不许你像欺负其他男人一样欺负他。就算我喊他王八蛋,你也不可以哦。因为那是独有的权利。”CACANILA阿莎利地把我藏到身后。我被她可爱的表情逗乐了。我说,我什么时候成你男人了。怪不得MEM要特别观察我。
“很早很早的时候!反正我说是就是!不许你反驳。”她把下巴翘得很高。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我说MEM,你怎么受得了她。MEM笑笑,径直回答她的问题。“如果我要教训他,从他进来就趴下了。”他说得格外认真,像是一种莫虚有的承诺。我想我通过了他的考验,没有什么为什么,兴许他看我顺眼吧。心里挺高兴的,但又似乎高兴地莫名其妙,毕竟我和CACANILA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CACANILA也吃了一惊,最后孩子气的一甩头。“开玩笑拉。不过,你要是像以前一样对付他,我可真会翻脸哦!”
“以前?”那又牵扯到什么有意思的事。
“嘿嘿,不骗你。你应该荣幸才是。我可是有很多男人追的哦。只不过,我不欢喜。MEM也不许他们靠近我。上次有个带眼睛的呆子居然跟踪到这里被MEM整的半死。”
因为他喜欢你。真是个迟钝的呆子,和MEM的目光在空中相遇,我真不明白他怎么能撑这么久。爱情依然陌生的东西。
“打架?”我浑身一抖,虽然没见过MEM的身手,但他看人的凌厉不用道破就可以猜出几分厉害。何况他还混过,不是吗?
“他早退出江湖了。凡是和过去生活相关的东西一律不碰。烟啊,酒啊,包括打架。只是那个呆子被他的混合鸡尾酒罐得上吐下泻,搞笑死了。所以你要珍惜哦,像我这么优秀的女孩打着灯笼也难找!你笑什么!”说到最后又不忘记褒奖自己。她还摧MEM。MEM也由着她性子点点头。
“对了,你这星期六有空没?”CACANILA突然抬头问我。我愣了一下,直觉点头。心里却记起和诸葛的约会。
“太好了。这星期六我要参加比赛哦,你到现场替我加油吧。”
“比赛?”
她狡黠地从背后变出一张巨幅海报。
“全国青少年杯歌唱比赛?”
我以为自己看错了,CACANILA却肯定地重复一遍。
“对。就是全国青少年杯歌唱比赛哦。到时候古力和霹雳他们也会帮我去加油。你一定要准时出现。我捧个第一名给你!”她笑地天真烂漫。我却难以想象她站在边框端正的镜头下,和一群乖乖模样的小孩,拿着话筒装模作样。她不适合这样,太规矩的东西似乎总难与她协调。我情愿相信她破坏了一场排演,也不习惯她成为化装师手下的演员,按部就班,重复无趣。没把想法告诉她,我想她的事该由她自己定。
CACANILA问我能来吗?她看我犹豫着,便直接砍断我的后路。“不管。你刚才说你有空的。即使没空,到时候也要出现。我要你站在台下看着我。”
她蛮横的样子挺可笑。MEM背对着我问我要回去吗?我看了手表,时间不早了。古力从门口探出脑袋。他们一伙全来了。张望着有趣的表情。我朝他们HI了一声。
“CACANILA,换你了。最后一支安口曲。”古力害羞地看了我一眼,眼睛又飘到白色的胶鞋面上。霹雳被星格和阿诺双手提肩夹着,颓废的长发盖住汗湿的脸,神志未清。他应该不会记得今晚的相遇。拍了拍CACANILA的脑袋,催她上台。顺便走向门口,准备回家。CACANILA说:“就你一人回去?”
我觉得好笑。“我也是一个人来的。”
她似乎想起什么,糊涂地追问了句:“对啊,你怎么来这里。”我拿她没辄,这个不长记性的小孩似乎总是在把别人的世界粉碎彻底后还茫然不知地一脸无辜。我说:“快去吧。外面的男人快吵翻了。”
“不只男人。也有女人的。”她扯着无关紧要。我说随便你。真要回去了。
“那让MEM送你吧。”“好不?反正你一个人回家我不放心。现在社会秩序又不好。要不我取消安口,陪你?”她皱着眉头,仿佛真要作出重大抉择。
最近她对我的态度出其谦逊。有的时候我甚至无法把她和当初见面牙尖嘴利的印象重叠起来。
幸亏MEM提醒了一句。“取消安口,你的演出费要扣一半。”她才为难地登台,跑了几步又不放心地转身。MEM像是料到,保证道:“我会看他进家门。”CACANILA安心的点头然后跟着古力他们走了,莫地又跑回来咬我耳朵。接着飞似地跑了。
MEM说走吧。他走在前面,我还想着CACANILA刚才说的那句。她说看我为她打架她好开心。这算哪门子歪理?我还痛着呢。MEM看出了我的狼狈。问我还好吗?
“至少让我陪你出酒吧。不然CACANILA不会好好演出的。”
“你离开不要紧吗?你的酒似乎很受欢迎。和CACANILA一样。”把双手插进口袋,穿过走廊的甬道。又看到留有桉按签名的壁画,CACANILA站在舞台的中央,眼睛凝视着我,婉转地微笑。周围人声鼎沸。MEM说安口曲结束后,酒吧就关门。所以不会再有人点酒。我不再拒绝。
他把我送出街口。一路上,安静地走着。我说CACANILA像个小孩子,这是她可爱的地方,拖累人的同时又装做坚强伟大的模样期望把别人照顾得很好。我问他,后来怎么和她成为朋友。他顿了一会,继续往前走。
“不想说吗?”“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
他没有答应。过了一会,他的手机响了,他应了一声。接着回头问我:“你手机关了。”我一愣,等反应过来,才发觉口袋里的手机不知何时关机了。我说:“可能刚才跑来太急。”
“你关心CACANILA。”
“说不上。她是我上面仰仗的人的妹妹,多少不看僧面看佛面。”我问怎么知道我手机关了。他接过我的电话,重新打开。“刚才是黄条的电话。他打你手机。提示说你关机了。”
“他找我有事?”我忽然想起黄条在医院说过让我找到CACANILA给他电话。这事我压根没放在心里。想不到他比我还着急。不愧是做人哥哥的。
“怎么了?”
MEM没有回答,他把身体半斜靠在路边的电线杆上,就那么近距离盯着我。我慌了下,接着无所谓地玩笑。
我说。
“看到帅哥了?”
他没有笑。伸手把刚才在天台上预备交给我的钱塞进我的拉链中缝。清澈的眼睛像是看到了什么,停顿了一会,慢慢转开。“替我交给黄条。”
“你不给CACANILA了?”
“她不会要。这钱原本就预备让你交给她哥。”
“你可以自己给他。我和他不熟。”我把钱掏出来,搁在他身边的石头凳子上。路上没几个人,天黑的差不多。意识到自己浑身酸痛,打架的后果似乎又涌了上来。只好认命地蹲下。我说:“黄条和CACANILA一直这样吗?不冷不淡。该不会是同父异母?”
“他们是亲兄妹。”
“那就是缺少家庭温暖。听说他们家的寿司店挺有名堂的。这社会上能冠上总裁身份的人就像长了对翅膀,格外金贵。”兴许CACANILA的父母都是事业狂,瞪大眼睛张罗着从别人的口袋里掏出钱放进自己嘴里。然后几天几夜不回家。女儿生日的时候留下一只大蛋糕,上面镶满金子,却见不到父母。小女生郁闷的问题也就逃不出这几条。我无聊地猜想着。毕竟人都这样,无论小孩,成人,一旦有了感知,就会索取。有才的要貌,有貌的要财,有貌有才又有财的便要爱。人类总是贪得无厌。这是天性也是本能。
“你的口气很酸。”MEM淡淡回了句。他说其实CACANILA的家很幸福。“虽然我没有见过他的父母。但她有个好哥哥。黄条很疼他。倒霉蛋酒吧就是他送她的礼物。”
“他没有告诉她。”我几乎可以肯定。不然CACANILA绝对不会留在这里。我渐渐明白MEM让我把钱代交给黄条的用心。以他和CACANILA的关系,他并不适合夹在这场混局。而黄条也需要有个人替他管住那个别出心裁的妹妹。MEM能行吗?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他也刚好看着我。我想他猜到我的了解,他很聪明,即使CACANILA并没有对他特别期待。但从刚才的互动里,我知道那个孩子信任他。
我说:“他们怎么走到这步的?”
“是KIN。黄条的爱人。是个男的。”
“我知道,肌肉型的。”我拿胳膊鼓出一团肥肉,调皮地笑笑。“就因为这。CACANILA不像为这种事情计较的人。”
“有些地方她比任何人都计较。”他若有深意地回答。
“没碰到黄条他们之前。我和KIN在一间PUB里替上面的大哥混。他不爱说话,也不像我们这群垃圾。不抽烟不喝酒。每次有人气不过他,抓着他头发往玻璃台上砸,他也不反抗。捂住血一个人跑去厕所,擦干净了又回来。继续洗着吧台后的杯子。那时候我们不熟。他的脸满白的,没有血色。像个缺少照顾的孩子,看起来也比现在年轻瘦弱许多。我只知道他家里出了点事。被迫去那里打工。他没有身份证,年龄也小。最怕惹事。黄条来找我们的那天。我刚好和大哥起了争执。那个红头发的小子想延揽我坐他的位子。他被那场游戏般的抢劫吓破了胆。不再玩了。”
“我不肯。他就抄着一群人打了。朦胧里一群男人围了上来,我被他们困在中央,意识到防备的时候,一包粉色的药丸已经压着我的喉咙鼻孔不透气。”
“□□。”
“差不多。酒吧里总有□□之类的。我见过他们曾经玩过。一个男人摇到头断,趴在地上。我就知道那不能碰。”
“当时吓傻了吧。”我笑笑。想起刚才递烟给他的情景。还有CACANILA说的话。一下子明白了些。MEM摇头。他说应该是窒息的感觉多过害怕。“等懂得害怕的时候KIN已经不声不响地拿玻璃杯把红头小子打伤了。他手下的人见了也就顾不了我。先擒住KIN。我想红头小子是被恐惧逼疯了,我没告诉他黄条没死。他为找个替死鬼不择手段。KIN被打得挺惨。他和你一样,根本不会打架。酒杯子下去,第一下是胆量,后面就只有挨打的份。我已经天悬地转,也帮不了他。”
“后来黄条来了。他报了警。我们一群统统被请了回去。”
“真他妈刺激。”我听得来劲。跟看小说似的。我这辈子也没去过警察局。闯红灯的时候被罚过,那个警察让我拿着面小红旗,等下一个不长眼睛的冒失鬼来顶替。我问,警察怎么说来着。有没有请你们喝咖啡。电视里都这么演。
“什么也没说。做完笔录就放我们回来。黄条保释的。中国人给外国人多少有点面子。何况,红毛小子见他没死,也不敢惊动。他靠他爸养着,真闹出事,他比我更怕。倒是KIN,从我挂了药水清醒。他就一直瘫在走廊的坐椅上,头低着,没有精神。我知道他惨了,PUB的老板不会收一个麻烦。他也许还要赔上砸碎杯子的钞票。我把身上的200块给了他,他没要。不是不要,而是因为不够。直到那时我才知道他妈得了腰子病,换一个腰子需要许多钱。”
“这和CACANILA有什么关系?”
MEM晃着神。他说:“可能缘分吧。黄条和CACANILA的兄妹感情本来就不完满。他似乎把KIN当做另一种感情补偿的方式,他请KIN到他名下的一家寿司店打工。偶尔陪他去看他的母亲。感情就深厚了些。我猜黄条也没半个朋友。他那种出生,要能卸下包袱,坦诚相见的交朋友没大可能。付出了真心也未必有人相信。但KIN信。他对黄条心存感激的。我没有劝什么。两个人快乐也算福气。是不是爱,是不是同性,谁在乎呢。后来。
CACANILA因此认识了KIN,她对KIN的印象出其的好。也因为KIN的关系,一段时间她和黄条走得很近。那时候她总希望能够有自己的乐团。她很有天赋,但一切天赋在家族事业的光圈下总是变得理所当然。黄条一高兴,就买下了我们闹事的酒吧。交给我打理,我刚好没事,就接下了。黄条一直希望能找到一群可以组团的乐手。后来来了一群同样不得志的小孩子。也许是同类见同类分外顺眼,一群应征服务员的面孔里我单单挑了他们。他们就是今天的古力,阿诺,施瓦,星格。霹雳是最后一天来的。这小子是这群人里脾气最燥,最骄傲也最自卑的一个。他和CACANILA念同所高中。来应征的时候CACANILA就陪在他后面。我原本并不想请他。毕竟我们的酒吧人手足够。多一个人一张嘴吃饭。黄条是幕后的主子,我并不想欠他太多。”
“一定是他说了什么惊人的话让你改变主意。”
“我问他我凭什么要留他。结果他拍拍屁股,一把电吉他跳上台,自顾自唱起来。古力他们都比不过他。他说他能唱。就这样我接受了。我们的酒吧找了合适的主唱,黄条的计划完成了大半。但真正完成他心愿的是一场天意。有一次霹雳发高烧,声线不能发音,CACANILA化了男装替他顶的场子。台下一片火热。倒霉蛋酒吧几乎一夜之间就出了名气。CACANILA也唱得开心。她让我隐瞒她的身份。成了这里的临时歌手。那段日子,她像个小疯子,不要钱,拿上什么乐器都能唱。尤其她和霹雳站在台上,即使我对音乐并不了解,也能感受他们的执著。”
“KIN和黄条偶尔也来捧场。但只是以我好朋友的身份。很可惜。没几天,KIN的母亲因为手术事故死了。黄条没有抵抗娶了父母安排了一位富家小姐。CACANILA在黄条的婚礼上拉掉了宴会的电闸头。里面鸡飞狗跳,漆黑一片。她一个人躲在宴会后边的台阶上,穿着白色的伴娘服,玩跳方格。”
“她觉得黄条对不起KIN?
其实这无所谓抱歉。如果换成我,我也会这么做。爱情和婚姻本就是两码子事。何况黄条的身份,爱上一个男人,一定会成为新闻爆料的主题。到时候KIN的下场并不会比现在好多少。男人虽然只比女人少了个卵巢,但关键的那部分的确万分重要。富家小姐可以给黄条一个继承家业的子嗣,KIN不能。”黄条是个好脾气的人,他不会放下父母不顾。
“也许吧。新娘是CACANILA从小玩大的好朋友。她有她过不了的心结。”
MEM把钱再次递给我:“交给黄条,他知道怎么做。我也该回去了。”
“恩。”我问他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你该知道她究竟是怎样的女孩子,这样对大家都好。”
“常来陪陪她,其实她很怕孤独。相处久了,坏脾气也并不是难以接受。”
我笑道:“我怎么感觉你像个老母亲在托付终身啊。我和她不是你想的那样子。”
“正是这样,你才有必要多了解她。如果可以我倒乐意当个老母亲,宠她一辈子。”MEM不再说话,看着路边的黄月亮。我忽然愈加敬重起他来,他身上有我没有的东西。比如爱情,比如付出,又或者相信。
“星期六的比赛你会来吧?”他问。
“也许。”
“还是来吧。她会很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