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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看我多爱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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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黄条托我照顾CACANILA的事和诸葛说了,他笑着拿香烟屁股戳我的头。他说,你小子算交到好运了。CACANILA的背景不简单。如果她真是黄条的亲妹妹。你搞不定就猪八戒架了筋斗云,出气了!
原来黄条是日本著名寿司连锁店的大老板。他们家祖宗三代全靠着一碗寿司,打遍天下无敌手。我和CACANILA遇见的茶馆就是他名下的资产。
猪八戒架着筋斗云会不会翻船,我不知道。只是,难以想象带着黄色领带的黄条,一脸和蔼,站在店口,双手搓着饭团,朝我微笑。其实到现在,我依然不清楚黄条为什么把妹妹交给我。该不是家里房间不够,想霸占我床铺吧?
我问诸葛。“你说黄条怎么不呆在日本跑来宁波,进我们这小小出版社转悠?”
“说不定,就冲着你。千里姻缘一线牵。”诸葛笑得咯几咯几。
“我以为是你在日本惹了风流债。可怜美人带球跑。三百年后变出一大一小,跑到这认爸爸。”
诸葛点了只烟,最近他抽得特凶。我知道说到他痛楚了。“怎么招,被嫂子罚跪搓板了。”
嫂子是农村暴发户的女儿。诸葛说要结婚那会儿,我吓了大跳。那时候,大学刚毕业,前途一片渺茫。诸葛是我们寝室里风流韵事最多的。别看他长得三大五粗。无数美女为他尽折腰。
起初,我们以为他闹着玩。
两个月后,嫂子家来了大花轿——一辆四轮拖拉机,满车空调,电视,仿佛玩具乐园垒起的山,一溜一溜抬进学校。校长也乐了。嫂子爸有钱就爱舞文弄墨的大学生。一出手,20万的教育赞助费。像雪花似得落得一片一片。那种阔绰。整个大四年级传得沸沸扬扬。进洞房的时候。我们兄弟守在屋外。外厅里,嫂子爸鼓着雪花红缎子,身边软龛前一只大猪头。诸葛被绑在房里。黑色的绸帽,半截孔雀蓝翎往上一缠。他的身体惨红,坐在惨红的鸳鸯被上。面无表情。
我身边一人说,诸葛“他爸”真福气。他说他要给诸葛办两次婚礼。今天是中的,明天是西的。中西合壁!另一人吼上了,福气个屁,简直像团肉粽子头顶还放根葱。他爸也够了,都什么年代了。还以为解放初大地主大资产阶级呢。八成前辈子被迫害。现在长了摇钱树,瘦皮猴也要打肿脸充胖子!
兄弟们一身叹气。那晚诸葛醉了。被扶进房的那会儿,他倒在我怀里哭了半天。他说,人做这份上够了。嫂子迎在门口。盈盈含笑。我说,诸葛发酒疯呢。嫂子害羞地点头。那会儿,我觉得也许男人就该这样,娶个贤惠的妻子。谁说他们不会幸福呢?我不是诸葛,只能替他祈祷。
我问诸葛。
“其实你结婚那天。我们兄弟一直私底下笑你。猜你八成搞大嫂子肚皮。奉子成婚。”
他没看我,吐了口青烟。刚好黄条从上面办公室出来,和我点头微笑。他问:“CACANILA最近还好吧,有没有给你添麻烦?”
他这话假透了。我想骂却骂不出口。因为CACANILA没来我家。从她来的第一天后,消失不见。偶尔我会边等驳色的消息,边看着门口的白灯等到睡去,那个小孩不再出现,生活一片平静。
“恩。还好吧。”我也假惺惺地微笑。上面看着,一脸赞许。他说,黄条打算在温梦的书后边加个广告附页。推销他的寿司。买两本送寿司优惠券一张。
诸葛看着我,谄媚地笑。他说,他先预定两本。
我想象晚上温梦提着菜刀,上我家火拼的模样,心里一片凄凉。
上面送黄条进了电梯。诸葛说:“看见没。上面春风得意。”
“他的肾拐了。”我使个眼色。诸葛眼睛一亮,哈哈大笑。“真有你的。人家一夜七郎。”
“是啊,还拐着呢!”黄条进了黑色的宝马。上面跟在车后屁颠屁颠。诸葛说,这世界真他妈现实。
“俊男,下班一起去PUB吧。心里郁闷。”
“不了。我要提前回去。”
“怎么,你该不会真看上那个CA 。。CA 。LA。NI了吧。”
“是CACANILA。”我笑道。诸葛对日本人没好感。连同他们又长又别扭的名字。
“我是怕温梦一会提着狗头铡刀上我家来算帐,明天就难见天日了。”
他听到温梦,浑身怕怕地颤抖。
“你小子,什么狗屁倒灶的眼光。叫别人写书不成吗?不就一本言情杂志。街上随便拉个小朋友,都能风花雪月编出一串。偏叫她。一个高中都混不下去的女生,固执地像茅坑里的石头。”
“我看她长得还满可爱的。去年想让她把《昏飞》的结局改改。我们做了编辑七八年了。市场上欢喜怎样的文。我们会不清楚。她死活不肯。还骂我玷污了她的作品。天哪,救救我吧!冥顽不灵的孩子。”
“你不觉得她的作品还挺有意思的吗?”
“是有意思。出不了书,放在家里喂蟑螂。”诸葛朝天白了一眼。
我浅浅笑道。“她不识抬举。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少来。要走你现在就走。一会上面发现了,准没好事。我帮你掩护。”
“好吧。明天请你喝酒。”
和诸葛摆摆手,沿路走回家。编辑社离家很远,隐约走上两站,过一栋桥才到。医生说散步对我的身体好,血管不容易老化。我偶尔在想他的话说错了,血管坏死了才好,血流不出来,锁在身体里,满满一气,就死不掉了。
天空灰蒙蒙的,仿佛要下雨。
经过菜场的时候,看见一个女孩穿着高靴短裤,左手一条鱼,右手一切豆腐,晃悠晃悠走出来。她走在我的前面,背影可爱,仿佛眼睛嘴巴都生在脑后,一会生气,一会懊恼,表情丰富。我听到她嘴里呱呱呶呶,似乎在咒骂这该死的天气,正想走近,她却撂起袖子,把鱼系在皮草腰带后,双手抱着白胖胖的豆腐,飞似地跑了。
雨点终于落下。带着黑压过顶的云彩,噼里啪啦。我跟着小跑。女孩居然和我同路。看着她屁股后的鱼灰白的眼睛瞪着我,仿佛车尾后边DON’T KISS ME的嘴唇,心里暗暗发笑。它的主人很有勇气,在这个以貌取人的世界里,她仿佛自成一路;固执得不打伞,固执得挂着它四处招摇。
我忽然觉得女孩的侧脸熟悉。果然她拐过一道弯竟然向我的公寓直奔而去。CACANILA?
几天不见的她突然出现,倒没有惊喜,只是隐约觉得好奇。这个时间她该呆在学校。
她没发现我,开了门,不脱鞋子,湿潞潞进去。心里冒出一个奇怪的感觉,我看她不关门,便蹑手蹑脚跟进屋。
我对自己说,莫梓你真够了,活了28年进自己家门还像个贼,偷偷摸摸的。刚要挺起胸膛和CACANILA打声招呼,手机不合时机地震动。走到门外。CACANILA还在厨房。隐约听到锅盆倒地的声音。她该不会要拆房子吧?我开始在心里祈祷。另一边,手机里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响起。
“请问是莫梓先生吗?”
“恩,是的。您哪位?”她的年纪听起来很大,我不招惹40岁以上的女人。
“那就对了。我希望您到康硕语言中心来一躺。您的女儿出了点事。我是这里的导师。您到312教室,找姓吴的女士。”
女儿?“喂,你等。。。”电话断了,一脸茫然。女儿?有搞什么飞机?厨房的噪音惊天动地,我抓了把伞跑出去,顺手关上门。
康硕语言中心不大,建在华龙大酒店的楼上。大四的时候英语六级没过,不给安排工作。我和哥儿们几个英语特困户就在这补课。教书的导师是个腰宽体圆的胖子,带着黑边的眼镜,走进教室总会习惯性得吐口痰在地上,然后掏出雪白的手帕擦嘴。我们喊他爱清洁的绅士猪。想起那段狗血的日子还挺怀念的。
拐了个弯,心里期许不要碰到熟人。正想着低头就撞到一堵肉墙,往后退了一米。
“莫梓?”
“高老师。”我的嘴张成八字。高老师就是爱清洁的绅士猪,这也太巧了吧!
“你好你好!”绅士猪热情洋溢地握我的手。“您好您好!”我觉得他太客气。心里希望他快些走。
“你怎么来这了?”
“我来找312的吴老师。”
“哦,312啊。就在我隔壁。我带你去。姓吴,我也认识个姓吴的同事。”
“不用了。您忙吧。我自己可以去。”
“不忙不忙!”
他一点也没变,还是光滑的脸笑容憨厚,50多岁的年纪依然两袖清风,在这个物欲泛滥的社会是值得送去重点保护的。但他就有这毛病,凡事不分场合,不看眼色,全凭着满腔热情走。就像现在。我被他拖着一脸无奈 。
电话里的吴女士正襟危坐。她说:“百忙之中把您叫来,真是不好意思。”
窗外一阵白光,映出她鄙夷的嘴脸。
“老师,我想您弄错了。我才28岁,没女儿。”
“我邻居的儿子20岁就结婚了。女儿都十岁了。”绅士猪春光明媚。他说:“莫梓好样的。先成家再创业。老师支持你!”
“可您孩子都已经19岁了。”
“19岁?!”我和绅士猪一片哗然。忽然一张稚气的脸飞过,我大叫。
“你是说CACANILA?”
“莫先生不必动气。现在的社会光怪陆离的事情我们做老师的都看过了。50岁的男人看起来像20岁的年轻小伙子也不奇怪。我们理解。找您来只是为了谈谈CACANILA这个孩子。”
“她他妈不是我女儿。你爱信不信!”
我连拨手机,怒火攻心。CACANILA接起电话,来不及等我开口,就抛下一句“晚上早点回来。有惊喜哦!”就挂断。
真他妈宇宙无敌霹雳大惊喜。打她进门那天我就该把她轰出去。气愤地重踢了下桌子,吴女士的眉毛飞上了天,她当然不明白我在气什么。
绅士猪说:“这事情真有误会。莫梓是我的学生。他确实只有28岁,哪来那么大的女儿。”
“我对莫先生的私生活没有兴趣。既然CACANILA说你是他的父亲。你又认识她。那么我们就谈谈她的学习。好吗?”最后一句好吗。她几乎是用牙尖咬出来的。
看她痛苦的表情,我忽然想笑。该哭该喊怨望的人都坐着,她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做什么。摊摊手,坐直。
“好吧。您说。”
吴女士交给我一叠卷子。
“CACANILA的。她是个很有语言天赋的孩子,有一半的日本血统,一半的中国血统。英语的基础也很好。她刚转来我们学校的时候很乖。她哥哥也是我们学校的投资方之一。老师们对她都很关心。”
打开卷子,随意抽出几张。除了分数低了点,并没有想象中的惨不忍睹。卷面甚至是洁白而光滑的。我琢磨着CACANILA跟我摆这一道究竟预意何为?她来的莫名其妙,现在又整出这事情,若不给我个解释,看我不把她撵出去。
“但最近一个月来。她的成绩开始大幅度下滑。每次考试我都看她心不在焉。好像急着做什么事。匆匆写完ABC也不看大题,就直接冲出考场。有一次我拦住她,她还把值班的老师推倒了。”
“为什么不找她哥哥。”我觉得黄条比我适合坐在这里。
“她脾气很倔。如果老师找来她哥哥,她会以为老师串通家长刁难她。现在的孩子都有叛逆心态。希望你能理解。”
“那你想让我做什么?”一脸茫然地盯着她。她的话漏洞百出,她说我是CACANILA的父亲。她却不敢找她的哥哥。换了个身份,结果有差别吗?绅士猪拍拍我的腿,一副吴女士说得对,你要好好配合的模样。短促的眉毛弯成一气,十分好笑。我忽然明白了些什么。兴许那小孩子知道自己逃课闯了祸,不敢跟黄条说。他不是说他们关系不好吗?这样想想心里的气倒也消了一半。吴女士殷切地看着我。她说:
“帮我督促她。这里有张表格。您可以按照她在家的学习情况如实记下来。我们老师会帮助您一起辅导她。这样双管齐下。”
“就可以拯救一个迷途知返的有为青年。” 我懒懒说道,并没有嘲笑她的意思。
吴女士吃了一惊,怔怔瞪着我。我说,我会试试,但CACANILA会不会乖乖坐在家里等我监视,我不能保证。 “你都说了现在的孩子叛逆地很。”
出门的时候,绅士猪拉住我,他说,我刚才的话语气严重了。我朝他笑笑,搭了辆车就走了。
车上,一切背景后退。司机放了首陈升的《北京之夜》,戏子的吊音在沧桑里勾勒回忆:白发红颜,碧油绣花鞋,痴情地悼念那早已凋零的真爱。司机从后视镜里瞥我一眼。
路边酒吧门口,一群衣冠楚楚的男人正在围揍另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西装男被他们按在地上,一拳两拳,狠狠教训。司机说,现在的治安每况愈下,警察都混啥去了。我对着窗外,呼了口薄气,玻璃上荡漾一片水雾。“麻烦您向左转。我赶时间。”男人的声音在水雾里舞蹈,隐约看到周围一群苍白的脸笔直站着,比电线杆还直。我问司机。“你说警察会不会来。”
“会吧。兴许哪个良心未泯的人溜进厕所拨了通手机。警察在最后一秒拉着警报飞来。”“不来也不会死。这儿谁都怕麻烦。看的人这样,打的人也这样。”司机用手指搁在方向盘上轻叩节奏。水雾化开来。我忽然好奇那个被挨打的男人是不是充满勇敢。也许他见义勇为。又也许他活着无趣,想找个人打架。即使被揍,谁说他没以自己的方式快活着呢。
车子在深夜的小区里停下,幽黑的树影前途迷茫。我想起出来的时候,门口李师傅说,最近小区用电紧张,每到高峰期都要关闭电闸几小时。反正看不见路,索性闭上眼睛,慢慢踱开。我的嗅觉天生奇好,在这样的安静里,我可以嗅到左边的夹竹桃,前边10米外的樟树林,还有空气里偶尔流动的风,那是在另一个糜烂的世界里流浪的猫,欢喜在春天的傍晚哀哀游吟。
没事可担心的时候,偶尔也会像今晚一样,模拟瞎子的状态。总觉得自己不信任这个世界,又或者不知道如何去信任,习惯把问题在预定的计划里设计完满,害怕脱轨。所以我常常让自己变成瞎子。听说大哥走之前,他最先领悟到的痛苦便是黑暗,什么都消失模糊。他把自己锁在禁闭的房间,拒绝我们进入。然后我坐在门外,听到屋里东西倒地,冲进去,大哥跪在地上,两眼空洞。
大哥欢喜说一切都会习惯,这个世界没有过不去的坎。他说得那样平静,我和父亲信以为真。直到后来他被村里的阿黄用担架拖过来,浑身冒血。阿黄说,你哥哥疯了,他撞在马路中央。一部卡车呼啸而过。结果他死了,在他告诉我一切悲伤都会平淡以后的第二天,天气阳光灿烂。我想起驳色说的麻雀,还有他的丈夫。她能体会我的感受。
父亲安慰我说,大哥那时候连耳朵也出现问题,他听不见声音,走在路上,周围全是透明。他担心我会难过。可我没有,只是安静地搭着最早的班车离开了我曾经异常熟悉的城市。我想和父亲说,他错了,大哥的耳朵没有幻听,他不过是不适应罢了;一下子从正常人成了瞎子,聋子。我说大哥真没耐心,如果他多等几天,哪怕三天再出门,他像楚流香一样辨味识向,他会活得很好。就像桉按现在和着另一个蓝眼珠男人跑了,我还混着。
走出数步,CACANILA竟站在门口的阶梯上等我。她穿着白色的睡衣,头发服帖地披在脑后,就像刚浮出水面的女尸,清冷冰凉。我有点触动,除了桉按很少有人为我守门,这种感觉很陌生,很温柔。
和她说了声HI。我劝她化妆,把脸涂白,猩红的樱桃小嘴,连贞子见了她都要无地自容。日本的女人素来有吓人的本事,我是知道的。我说:“你比她们有潜力。够年轻也够苗条。飘在空气里,效果良好。”
“8小时54分零3秒。”CACANILA瞪着我,双手平举,将我拦截门外。
“什么?”
“从你打电话回家起,我一直在等。我说让你快点会来。我说过的,要给你惊喜。”
“你已经给了。”有点疲倦,CACANILA也是。推开她。换上鞋子。我决定上楼洗澡。
“站住。你这话什么意思?”
“就字面上的。”我懒得理会她。
“我真的很困,只想睡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好吗?”吴女士的家长联系单还塞在口袋里。走过客厅,桌子上突然出现的莫名其妙的东西让我收住脚步。醋溜排骨,粉丝蒸肉,香锅麻辣汤,松子桂花鱼。。。我以为自己眼花,揉了揉眼皮无辜地回瞪CACANILA。“有客人?”
“今天是我生日!”
“这就是你要给我的惊喜。”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CACANILA搬来的时候,除却一堆中看不中用的衣服,几乎一无所有。我问她,这些看起来贵得要死的菜哪来的。“酒店外卖?还是你干脆拿了我的钱。”她根本买不起。
“我身上没有钱。所以只好拿了放在电视机上的300元。有什么关系。”她奔过来,一脸你是小气鬼的模样。我头痛欲裂。居然有人可以用别人的钱用得理直气壮。我无话可说。
“你知不知道取之不言,实为偷。”
“你不要和我讲你们的大道理。我不懂。”“而且,我又不是故意的。我帮你打扫房间,也有付出劳动啊。你就当付清洁公司薪水啊。”
“你动我的东西!”飞快扫视房间。果然,电脑桌上的磁碟通通不见。那杯驳色送的苦丁倒在垃圾筒里,全线阵亡。“我的磁盘呢?”
“放在左边的架子里。”
我瞄了眼架子,觉得心脏快崩裂了。“麻烦你以后不要随便制造惊喜好吗?我的房间有请人定时清理。你乖乖坐在一边不好吗?”她把磁盘混成一堆,我分不出哪些是出版社的,哪些又是作者们自由撰稿的。只好打开电脑一张一张重新分类。
“紧张什么。那些东西都写得好烂。纯情又白痴天真到家的女主角认识了无所不能英俊神伟的男主角,然后经历重重波折,最后截大欢喜。原来你们编辑社就收这样的文章。我都掰得出来。只要把每个中间出现的女人都设计成胸大腰细,阴险歹毒的破坏者就OK拉。谁规定长得漂亮就不可以心地善良,结婚生子,嫁个好男人。要不得的有色眼镜。”
“是是是。明天要不要我和上面说请你代替我做编辑。” 又是那种自以为是的口气。
“如果你愿意。我无所谓啊。”
她说得义愤填膺。她欢喜这样爱恨分明,世界在她眼里永远没有灰色,纯粹的白和纯粹的黑。这是我和她的不同,她一说起小说就可以忘记刚才和我的赌气,真是小孩子。
低下头盯着屏幕闪过的文字,那些缠绵的故事我读过百遍,手指飞快跳跃。
CACANILA说:“除了一封,写得还挺不赖的。害我哭了半天。”
“是温梦的《昏飞》?”我顺口接道。应该是吧。这个年纪的女生不欢喜纯情就是欢喜颓废。
“没感觉。是一个叫什么色的?什么呢?我忘了拉。”
“色?不可能。我的存档里没有这样的文。”
“不是文。是人名。放在你的邮箱里。你出门的时候刚发过来的。”CACANILA凑近电脑,夺过我的鼠标指给我看。
“奇怪?我看的时候,明明就有啊。”
“驳色!是驳色对不对。”我忽然想到。也许驳色再次来信。我已经失去她的消息。我抓疼了CACANILA的手。她马上跳开。怔怔地问道:“你认识她?她是谁?你女朋友,你妻子?不哥哥说,你没有的。”
她一直在摇头。我没有兴趣,我问她。
“你先告诉我是不是驳色的邮件?你把她给我的邮件删除了!”
“是又怎么样!”
“你太任性了!这是我家!”
“我任性!你才没人性!我等了你一个晚上诶!今天是我19周岁生日诶!你什么意思,要赶我走是不!好啊,走就走,谁稀罕!”她跑到房间里利落地背起包包,走出几不又折回来。
“是我删掉又怎样。你既然在乎就把你的邮箱上个密码锁啊。这样别人看不到,也偷不走。”
她不停不停大吼大叫,双手在空气里挥舞。我头晕目眩,把家长联系单塞在她手里。我不想和一个孩子吵架,虽然她有本事逼出我的耐心。
“你干什么?”
“吴女士给的。你的生日里,你让我成了你的爸爸。无缘无故我多出19周岁的女儿。你真够了。”关掉电脑,走进浴室。CACANILA在背后鬼哭狼嚎,兀地蹲在地上。我没看她,心里气闷了。
诸葛说19周岁是个好年纪,因为有梦,有原则,所以无论悲伤,或者快乐,都异常精彩。我想他说得对。CACANILA拿脚揣浴室的门,她让我滚出去,下油锅,上刀山,十八层地狱伺候我。热水蒸腾,我看着自己那张终日暴露在阳光尘埃下的脸,渐渐扭曲,变成光滑的颜色。她不懂地狱,因为她活在天堂里。她欢喜在骂人的时候先喊对方的名字,然后王八蛋,胆小鬼。她常这样喊我,乐此不疲。今天她要真走了,我才觉着她也许长大点了。
洗完澡,让自己平静地接受这是个事实,就像驳色的邮件注定在我离开的瞬间到达。注定遇上这样的小孩子,注定消失不见。如果她想我,她会回来。
CACANILA一个人,孤零零坐在大厅里。她把头发绑成馒头的形状,袖口高高摞起,仿佛玩弄摔交游戏的武士,杀气腾腾。抬头看着我,嘴巴继续大口大口啃着桌子上的美食。那条松子桂花鱼全落进她嘴里,狡猾的尾巴露在外头,残留痕迹。
我把纸巾递给她。她甩开。双手把菜拢进怀里。
“我不会和你抢。怎么不走了?”看着她满脸眼泪鼻涕。我说:“丑死了。”
“不用你管。这些都是我的。你一样也吃不到!等我吃饱了自然会走!”
“随你吧。”我笑着,转身走向电脑。CACANILA突然敏感地跳起来。
“你要给她回信?”“没用的。我不许!我不许!我把她的地址删了!你死心吧。”
我看着她,愤怒忽然化成了滑稽。CACANILA这样说的时候,眉飞色舞,她让我想起诸葛的老婆。嫂子也是这样教训诸葛,她比她更温柔些,还带点眼泪。嫂子也像个孩子。也许女人都是如此,天真地自以为是。我不想告诉CACANILA,当一个男人决定要另一个女人,责任,眼泪,地址,都不再会是问题;所有她们看见的平静不过是男人可怜女人的安抚,没有更多意义。
我问CACANILA,为什么那么在乎驳色。她的火气莫名其妙。她低着头,没有看我。
“她是你什么人?很重要的人对不对?”
“她是我的朋友。很重要的朋友。她一个人流浪在这个世界里。我很想念她。”
“真的只是朋友?”
“真的。”我看她一脸认真,似乎有点明白了。
“那我不要只做你的朋友。”她扬扬地拌了个鬼脸。
我说,我想把文档整理好。明天上面该炒我鱿鱼了。
“我帮你。”她立刻放下筷子。粉红的玲珑水饺片刻吞进肚子。我替她倒了杯水。怕她闹出人命。
“不吃了?这些都是你的宝贝。”
“我本来就不爱吃。”她从沙发底下变出一包洋芋片。问,“你要吗?”
“我们不是还在开战吗?”
她笑了。她说她最好讲话了,刚才只是怪我发脾气而已。
“那你不走了?”
“你想赶我!哼,你浪费了我的心意,死活也我气死你才走,那样大家才干净!”
她趴在我的身边,像只温驯的猫咪,不再和我顶嘴,一下变得安静懂事。我问她,为什么翘课。
“我在学做菜。哥哥说像你这个年纪的男人都不欢喜毛躁的孩子,你们需要一个女人,细心料理。”
“所以你把老师推倒了。还说我是你的爸爸。”
“也不全是。我怎么知道那个看起来像座泰山的女导师那么逊。而且我真的赶时间。至于爸爸那件事。你在意吗?”
“我想没有一个单身黄金汉会喜欢莫名其妙被人栽赃的感觉。你断了我的桃花运了。”我点CACANILA的鼻头。她的鼻子很软,有着美丽的弧度。
“那我才高兴呢。”“莫梓,我问你?”她看着我,忽然害怕和她对视。这样的眼神太专注,多过一个孩子,更像一个女人。“你真的在意我说你是我的爸爸吗?”
犹豫了下,我随便点点头,心里并不十分介意,毕竟她是个孩子,小孩子的一时兴起,有什么关系。CACANILA说,她好高兴,因为我的在意。我不明所以。
晚上,我抱她睡进房间。她在梦里说欢喜我,她说她要做向日葵。她的床头叠着一络烹饪书。排满的时间表满天飞舞,其中一张落在我的脚边,上面写着许多奇怪的单词。
“SHMILY”?我念不出来,只是隐约觉得她的睡容也不是太难以接受,嘴边挂着的洋芋片金光灿烂挺有个性。
她是认真的吗?一个欢喜可乐薯条的孩子为你做了一桌丰盛的菜。她说今天是她的生日。她做她不欢喜的菜给我,然后自己消灭光光。我只能当作玩笑。不过玩笑背后,我的确觉得幸福。
桉按你看我过得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