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高一》二圈儿

134、保守

　　炎炎夏日。

　　胡同里灰墙底下趴着的大黄狗奄奄地伸着舌头，挂着竹门帘儿的屋子外头，搁一两把躺椅，满头大汗的小孩儿趿拉着凉鞋，捏着零钱一路小跑，冲进小卖部就喊：“来一瓶汽水！”

　　“……你们大老远的来一趟，在家里吃顿饭再走吧。”热情留客的大妈一手掀起门帘，往外头张望了几眼：“这天可太热了。”

　　耿编辑擦了擦脑门上不住往外冒的汗，笑着拒绝道：“不了不了，我们一会儿还得奔南城……”

　　从里屋传来一道中气十足极具穿透力的声音：“人还有采访任务，别耽误他们！老耿啊，改天你得空再上我这来陪我喝茶啊，我就不送了！”

　　耿编辑连忙应到好好好，迈过门槛出了大杂院，言棉在后头收拾了速记的本子和录音笔，快步出来，又被那位好客的大妈拉着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告辞离开。

　　往前赶了几步，耿编辑正站在路口的小卖部雨棚底下，拿了本册子扯了领口拼命扇风。见言棉过来，他忙指了指身后：“小言啊，想喝点什么？”

　　刚采访的是人艺的一位老艺术家，老人家念旧，比起新式楼房，更喜欢这住了大半辈子承载了几代人回忆的大杂院。屋里没安空调，墙角摆了一台旧风扇，晃悠悠的送着几道风，在这闷热的午后，风扇的作用微乎其微。

　　聊了两小时出来，棉质T恤被汗浸得粘在了背心，言棉忍着不适的感觉，目光从占了小卖部半扇门的冰柜上一掠而过，最后只买了两瓶矿泉水，跟耿编辑边喝边赶往下一个采访地点。

　　“这大夏天的出来跑新闻就是辛苦点，小言不错，坚持。”

　　结束了又一场采访，耿编辑注意到言棉苍白的脸色，鼓励地夸了她几句，又问她要了本子过去翻看采访记录。

　　偷偷按了按小腹，言棉蹙眉，在嘴唇上用力咬了一下，用更鲜明的痛楚转移注意力，将本子递过去的时候耿编辑自然也没注意到她虎口留下的掐痕。

　　好在今天的三个采访都跑完了，耿编辑惦记着家里媳妇儿做的热菜热饭，给言棉布置了一些整理梳理的任务后，两人便在车站上了不同方向的车。

　　这次的专题报道据说是上面给的任务，所以社里挺重视的，耿编辑以前就是文化版挑大梁的一线记者，有经验，有人脉，上头既然点了名，他自然当仁不让。眼看暑假实习已经过了大半，终于能跟着出去做采访写报道，言棉非常珍惜这个机会。

　　忙起来的时候注意力放在工作上，浑身紧绷着不敢掉链子，结束采访站在晃晃悠悠的公交上，靠着跟前的扶手，言棉顿时痛到快直不起腰来。

　　来得太不凑巧了……

　　皱紧眉头的言棉不引人注意地轻轻揉着肚子，她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大概是饿过了，这会儿也不觉得饿，只想尽快回到住处，躺着做一条咸鱼。

　　调成静音的手机在包里亮起又暗下去。

　　在脑海里回忆并构思报道方向的言棉毫无觉察。

　　身在大洋彼岸的姜乐放下依旧无人接听的手机，担忧地皱紧了眉。

　　制作人推门而出，朝落地窗旁凭栏而立的姜乐走来：“嘿，JIANG！他们准备了一个庆功的party，大家可以好好放松一下，我正好给你介绍几个朋友。”

　　“是吗？”姜乐对庆功放松什么的不是很感兴趣，脸上露出了迟疑的神色，“终于告一段落，大家都很辛苦，可是我……”

　　没等他斟酌道出拒绝的话语，制作人拍了拍他肩膀，抢着说：“你可是party的主角！JIANG，派对上会来很多漂亮的妞儿，像你这么帅的年轻小伙子一定会倍受她们的青睐。”

　　“我并不期望任何艳遇，”姜乐正色道，“比起派对，我更想安静的一个人呆着，捕捉可能稍纵即逝的灵感。”

　　可惜制作人根本不给他逃走的机会。

　　又一位身材姣好妆容精致的美女张开双臂搂住制作人，热情地红唇印在他脸颊，制作人红光满面地享受着派对的气氛。拥抱并送上贴面吻，棕发女郎颇感兴趣的目光瞟向制作人身边的姜乐。

　　“这位是……”

　　制作人爽快地笑着朝对方介绍起姜乐来。

　　很明显，比起音乐人、即将发行专辑之类的介绍，棕发女郎对姜乐本人更感兴趣，制作人介绍完彼此后，她便上前想给姜乐一个热情的拥抱，被姜乐及时退了两步躲开了。

　　棕发女郎略惊讶地看了看姜乐，又看向制作人。

　　制作人耸耸肩：“保守的东方人，他们更习惯保持距离的握手礼。”

　　“噢，好吧，”棕发女郎轻咬嘴唇，嗔怪地瞟了一眼姜乐，对制作人道：“希望我不会吓跑这位英俊的年轻人。”

　　“我很抱歉，女士。”姜乐垂首立正致意，绅士地执起对方右手，象征性地用唇虚碰棕发女郎指背，“希望你能谅解。”

　　棕发女郎顿时被大大地取悦了，她双颊微酡，扑扇着睫毛来回打量两人：“哦，鲍比，你对这位可爱的年轻人提到过我吗？否则他怎么会知道……”

　　姜乐笑了笑，视线落向棕发女郎无名指上璀璨的钻石戒指。

　　不言而喻。

　　棕发女郎与制作人一起笑了起来。

　　“看来我们的新朋友不仅英俊可爱，还十分聪明，”棕发女郎眨眨眼，“我最欣赏这样的男士，如果我再年轻几岁的话，一定不会放过这样出色的帅哥。”

　　“你依然年轻美丽，我亲爱的玫格！”制作人说，“或许你可以带他到处转转，尤其是来自纽约的那几个老朋友。”

　　收到制作人的暗示，玫格女士颔首，端着酒杯，转身领着姜乐往里走，他们绕过了通往后院泳池的侧门，避开正随着DJ播放的舞曲扭动的众人。

　　派对上并不是所有人都热衷于狂欢，几位从纽约来加州度假的精英人士站在僻静的一角讨论华尔街近日的第一手消息，玫格女士的到来令他们停下了高谈阔论。

　　经过玫格女士引荐，姜乐迅速了解了他们的身份，金牌律师、金融大鳄、知名乐评人以及传媒集团CEO……

　　而玫格女士是一位非常出色的媒体公关，以前在纽约从事媒体工作的她手腕了得，人脉深厚，制作人此举也是打算通过她，给姜乐造势，毕竟刚告一段落的新专辑将是姜乐他们跻身国际乐坛的一块重要敲门砖，发行好坏与舆情评价高度相关。

　　不过制作人有些担忧。

　　以他对姜乐的了解，这小子对音乐和舞台相关的事充满了热情，可是对其他的就显得漫不经心，这也是许多音乐人的通病。

　　不是很放心的他没多久便端着一杯酒找了过来。

　　让制作人感到讶异的是，姜乐虽然是年轻陌生的东方面孔，站在数位来自纽约的业界精英之间也毫不逊色，他姿态从容地与他们交谈甚欢，这让制作人放下心来。

　　“鲍比，你来得正好。”鬓间夹着银丝的金融大鳄同制作人打招呼，“这位年轻人正在向我们了解东海岸的知名大学。保持好学和进取心是非常优秀的品质，我很赞赏这样的年轻人。”

　　大学？

　　音乐制作人愕然看向姜乐，暗自纳闷，一个多月来自己可从没听这小子提过他接下来有求学深造的计划，这到底闹的是哪出？

　　结束了party，姜乐将喝得醉醺醺的几个哥们儿扔到主卧大床和沙发上，横七竖八躺了一屋子，他揉了揉肩膀，关门出去，到客房休息。

　　没睡太久，姜乐便醒了，他抓起手机看了看时间，脑海里自动换算时差……再次将电话拨出去，这次，言棉很快接了起来。

　　“棉棉！”

　　打了个哈欠，言棉声音里还残留着几分慵懒睡意：“你那边好像还是夜里，是睡醒了还是压根没睡？”

　　“睡了，睡得不太好，就又醒了。”姜乐叹了口气。

　　“失眠了？是因为做音乐的事儿犯愁吗？”

　　姜乐揉揉眉心，声音低了下去：“不是因为工作，是因为一直打不通电话，放心不下某个小傻瓜。”

　　言棉语塞，啊了一声之后连忙跟他解释昨天自己出去采访的事儿：“……对不起，我没看到手机，你要不要再接着睡会儿？没休息好怎么有精神做音乐呢？”

　　“傻瓜。”姜乐轻轻打断她，“我能照顾好自己。倒是你，天气这么热还在外面东奔西跑的，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有些痛楚和脆弱，如果一直都只有一个人，就必须学会坚强，学会忍耐，学会不抱怨。

　　久而久之，连自己也产生错觉，以为自己真的刀枪不入。

　　可是……现在她遇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会把她放在心上惦记，会牵挂她喜怒哀乐，会追问她快不快乐。

　　淬不及防的委屈涌上来，言棉瞬间鼻酸，泪盈于睫。

　　她眨眨眼，小心地吸了吸鼻子：“我……我没事呀，你不用担心，我挺好的。”

　　尽管她努力控制声线，可姜乐对声音无比敏感，一下子捕捉到了异样，急声问：“棉棉，你声音不太对劲，听上去有些沙哑，你怎么了？”

　　被他这样一问，言棉再也佯作不出坚强的模样，她扁了扁嘴，抱着手机小声对他说：“我不舒服……肚子疼……特别特别难受，难受得我要死过去了……可是我不能说，这次的机会是我好不容易才等来的，我不能生病，不能请假……”

　　姜乐腾地起身，快步走到门边，按在门把手上的五指用力。

　　他很想就这样拧下去，拉开门用最快的速度赶到机场，回国，找到她，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可是电话那头，言棉的声音轻柔得如花瓣纷落，一字一句，述说着她对梦想的期望，反复强调她有多不愿意错过这次机会。

　　“已经开始做的事，我不想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放弃。假如半途而废了，可能我就再也没那么多勇气去追逐我的理想了。”

　　“……傻瓜，你就那么喜欢做新闻？”最后，姜乐终究是松开了门把手，叹气道。

　　“嗯，我喜欢。”言棉蹭了蹭手中那件从姜乐衣柜里拿的T恤，把脸埋了进去。

　　姜乐想了想，对她说：“那你有没有考虑过高考后留学深造，到国外来学习你喜欢的新闻传媒专业？”

　　啊？言棉抬起头，惊讶地张开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