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说》阪漆

30、封尘往事（三）

　　三十
　　“你现在没有其他选择。”洛小满收回已经完全变成黑色的鬼玉石，然而仔细一看，如同墨水一般黑色里透出点点金色的光泽，好像这浓重的黑墨是用来保护这片黑色一般。
　　“战神碎片？”温如勾起唇角，脸上浮现出玩味的神情。
　　“应该是刚刚战斗的时候，无意中触发了目清穿越时空的能力。”洛小满看了看手里的鬼玉石，“而我由于战神碎片的保护没有失去记忆，但是你没有，所以变成了现在这样。”
　　“这个想法很有意思，”温如玩味地摸了摸下巴，“虽然我很不愿意相信你给我看的记忆，但我不介意陪你玩玩。”
　　“……”
　　洛小满瞥了他一眼，“先接着来吧，看看你跟目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了实践上回的约定，小孩儿第二天带来了他的剑，在温如面前有模有样地舞了一套剑法，当然期间由于重心不稳险些摔倒无数次温如为了照顾小孩儿的自尊都没有点破。
　　第三日，小孩儿带来了他最爱吃的杏花糕。尽管温如尝不出食物的味道，但他还是装模作样地吃了下去，没有拂了小孩儿的好意。
　　第四日，小孩儿带来了他爱玩的小泥人，硬是拉着温如从头到尾如数家珍地介绍了一遍各个泥人，温如看得两眼发晕，也没有制止兴致正浓滔滔不绝的小孩儿。
　　第五日……
　　洛小满坐在一旁高树的树杈上，隐没在愈加浓密的树荫中，静静地看着两人，内心泛起的酸涩无处倾诉，只好兀自消化。

　　目清的能力应该有距离限制，不管怎么说，楚景焱应该还在原来那个时间生死未卜，如果能把握这个契机解决目清身上的魔王碎片，结界不攻自破，到时候找起来会方便很多。
　　自己身上这块战神碎片可得小心保护，以后还要还给楚景焱呢。
　　洛小满苦笑了一下。
　　战神碎片强大的力量可是一块烫手山芋，许多小鬼觊觎不说，魔王显然也是蠢蠢欲动的，现在自己肉身消磨，只余魂魄形态，能更好地运用战神碎片力量的同时，也使碎片更加暴露，抵挡魔化目清的攻击赫然难上加难。
　　不过，目清身上的魔王碎片显然不是与生俱来的，至少在现在看起来是没有的，只有在这个错乱的时空杜绝这个隐患，才能解决这个危机。

　　洛小满跳下了树，晃悠到了温如面前。
　　“昨天小孩儿没来，今天不会也不来了？”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洛小满耸了耸肩，至少这样没有对比，她心里还能好受些。
　　“烦死了，回去睡觉。”温如一甩袖子，脸色微愠。
　　“等等，”洛小满脑海突然想过一个想法，“如果你现在下山去看看小孩儿呢？会不会历史不太一样？”
　　“凭什么要我去看？”温如冷哼一声，“他来找我我陪他玩已经仁至义尽，还要我眼巴巴去找他？”
　　“你明明很想他吧？”洛小满挤了挤眼，“刚才还向我抱怨他怎么不来。”
　　“没有！我要去睡觉！”
　　温如为了显示自己的愤怒，更加用力地甩了甩袖子，然而缺少了表现愤怒的破风声，并没有什么差别。
　　“睡什么睡！你就是只鬼还睡觉？”
　　洛小满转身扯起温如的袖子，往山下拽。

　　尽管温如嘴上拒绝，但还是很灵敏地在鱼龙混杂的繁华金陵城内找到了目清的气息，七转八转就把洛小满带到了一扇宏伟的大门面前。
　　朱红色的门柱，深色的门板，金色的门环，无一不体现了这户人家的财力雄厚，洛小满眼前突然闪现了百年后朱门萧条的景象，内心滑过一阵唏嘘感。
　　时间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朱颜成枯骨，繁华终转散。
　　没有实体省去了敲门通报的繁杂步骤，洛小满和温如大大方方地擅闯私宅，宅子巨大的规模绕得洛小满晕头转向，一会儿是假山，一会儿是亭台，一会儿又是小溪流，仿若一夜之间回到初入京城的状态。
　　那时还有师姐和九王爷在。
　　洛小满摇了摇转晕的脑袋，跟上前面晃眼的红色衣炔。

　　“整天往外跑什么！功课都不念了！”男人的训斥声远远地传了过来。
　　温如突然提速，冲进前面的小院子。
　　院子不大，两旁种的植被似乎很少有人打理，长得有些七歪八倒，猛地给人一种杂乱的感觉，主屋和侧房都有些掉漆，剥落的朱红色涂料散在地上，也没人收拾。
　　“我没……”
　　“啪！”
　　清脆的巴掌声打断了小孩儿弱弱的嗓音，接着传来一阵隐约模糊的抽泣声，十分轻微，好像主人在很努力隐忍着一样。
　　“小孩儿好像哭了……”洛小满扯扯停在屋外没有进去的温如。
　　“……”温如脸色一凝，挽起袖子就要往里面冲。
　　“你干嘛啊！人家爹在管孩子呢！”洛小满从后头扯住了他，“小孩儿也的确总是跟你这个老掉牙整天厮混。”
　　“老掉牙？你说谁！”温如凤目一斜。
　　“本来就是，”洛小满好笑起来，“我活着的年数和死了的年数加起来都没你做鬼的年数多。”
　　两人正拌着嘴，一个姑娘焦急地推门进来，推门的时候略略往一旁二人所站的地方擦了一眼。
　　“枝莺？”洛小满想了想，拉着温如跟着姑娘进去了。
　　“爹，您先歇歇，别把身子气坏了，”姑娘劝解道，“阿品，赶紧跟爹爹道个歉。”
　　“……”小孩儿站在那儿，偶尔抽抽肩膀，不说话。
　　“阿品！”姑娘轻喝道。
　　“我为什么要学这稀奇古怪的道术？”小孩儿的嗓音有点闷闷的，声音不大，但难得的十分坚定。
　　“什么要学不要学的！”正在一旁骂累了喝茶的男人气得摔了杯子，“我是你爹！我要你学什么你就学什么！”
　　“就因为算命的胡说八道一句话，阿品就真的成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小孩儿抬起泪水纵横的脸庞，但黑色眸子里的眼神坚如磐石。
　　“混账！还敢顶嘴！”
　　男人心虚地暴起，抬手又是一巴掌，刹那间，小孩儿掌印未消的脸颊上又泛起了红色。
　　“三个月不准出去，呆在屋里罚抄家规祖训！”
　　男人甩下一句话匆匆离去。
　　姑娘见状赶忙上前为小孩儿拂去泪水，轻轻拉着小孩儿坐到床边，低声细语起来。小孩儿的抽泣声不再压抑地释放出来，转而渐渐缩小。

　　“你别进去别进去……”洛小满死命拉住往里间冲的温如，“人家姐弟情深的时间不多，你别去搅和，再把姑娘给吓跑了。”
　　“那姑娘应该是看不到我们？”温如停下动作，疑惑道。
　　“可能勉强看得见一个轮廓？”洛小满歪了歪脑袋，“天生能看见鬼怪的人不多，小孩儿可以，她姐姐未必，但总也不是普通人。”

　　“之后，我不在的日子，你不要顶爹爹的嘴，听到没？”姑娘低声道。
　　“姐姐要走？”小孩儿的声音还是嗡嗡的，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嗯，亲事已经定下来了，下月十八，”姑娘道。
　　“哪家公子啊？他对姐姐好不好啊？还有还有，姐姐以后还回来吗？”
　　“这么一连串的问题……”姑娘轻笑起来，“问我，我倒是问问你，这些日子去了哪儿？个子没长，脾气倒是长了不少啊。”
　　“后山有个漂亮的大哥哥……”小孩支吾了一会儿，“他告诉我男孩子就要有男孩子的样子，要有骨气。”

　　“你还挺能教的啊？”洛小满朝着楚景焱挤了挤眼。
　　“长得本来就跟个姑娘差不多，性格再差不多那还不如转世投个女儿身算了。”温如道，“不过那姑娘是不是日后也不太好？”
　　“按照结果来看，应该是很不好。”洛小满叹了口气，“半善半恶，满腹执念，罪孽深重，估计就算转世投胎最多也是畜生道，或者永入地狱，万劫不复。”
　　“说得好像我们去投胎还能投个好胎一样，”温如瞥了她一眼，“我在人间游荡数年逃脱宿命，你擅用战神碎片重塑肉身逗留人世，我们都落不着好。”
　　“本来也就没想再成人，当人多累啊，生离死别，爱恨情仇，堕入地狱又未尝不可呢？”洛小满自嘲地笑了笑。
　　“你什么意思？”温如陡然一惊。
　　“我的人生早在十年前就该结束，平白多活了十年还遇见了这么多人，包括你，”洛小满笑着拍了拍温如的肩，“反正我不后悔当年经受折磨，九死一生，拼着魂飞魄散才逃出生天。”
　　“你要把战神碎片还给楚景焱？”
　　“那也得先见到他啊。”洛小满耸了耸肩。
　　“你的魂魄都是以碎片的力量为载体集结的，给了他你……”
　　“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洛小满无所谓地笑了笑，“我觉得我活够了。”
　　“我硬生生多活了三百年，还没觉得够，你才多活了十年……”
　　“温如，”洛小满收起了笑容，打断他的话，“百年以后的那个你，定然不会有如此想法。”
　　“人生的长短，是在你碰到某一个人的时候，才会有体会的。至少我现在满足了，活回了本。”洛小满笑得很温柔，仿佛沉溺在了什么温馨的回忆当中，“我给不了他什么，这些力量是我唯一能给他的东西，也算是物归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