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说》阪漆

29、封尘往事（二）

　　画面在洛小满看清人脸后很快便消失了，脚下的烙铁与火海也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烟消云散。视野陡然变得开阔起来，青嫩的草丛在微风吹拂下显出一道道波动的纹路，飘来的花香清淡悠长，耳旁能听到潺潺的溪流越过石间发出的清脆声响，眼前之景美得宛如仙境，让人不禁沉迷其中。
　　洛小满走动了几步，柔嫩的青草大概及膝的高度，磨蹭着衣摆发出轻微的响声。
　　显然这不是实景，洛小满尝试着寻找结界的突破口，可是一无所获。
　　无论向哪个方向走去，到最后还是像鬼打墙一样回到原点，到处都无法感应到支撑结界的力量源头，也无法找到除了花草水流以外的东西。
　　洛小满不由得停下脚步。
　　刚刚通过火场的时候，法力已经被火焰夺去了不少，现在力气所剩不多，洛小满决定坐下调息，可身体触碰草地之时，身下传来坚硬的触感让她不由一顿。
　　拨开草丛，一块宽大的石墩映入眼帘。
　　石墩表面粗糙，摸起来有些磨手，棱角与顶面被刻意打磨地十分平滑，高度与一个拳头的宽度相仿，石墩的下端有些青草顽强地挣扎着冒了个尖。
　　洛小满将石墩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才终于在侧面找到一行小字。
　　王巧巧之墓。
　　姓王？
　　洛小满不由得想起离奇灭门的王家，难不成这是某位王家人的墓碑？那为何会摆在此处？又如此不正式？
　　“这世间已经没有其它地方能容得下我们了。”
　　洛小满站起身。
　　“没想到你能跨越火海，”那人顿了顿，“我与你无冤无仇，你走吧。”
　　“可以的话我也不想来这里，可我要找楚景焱。”洛小满平静地转过身，“温如。”
　　“你最终还是选择了变成这样，为了他？”温如的衣角被风轻轻带起，素净的白衣衬得他脸色苍白。
　　“这句话我可以一字不差地还给你。”洛小满无所谓地笑了笑，“我们何必互相为难？”
　　温如艳丽的眉眼不再张扬，取代它的是沉静和内敛，就如同他朴素的衣着。
　　“目清没有抓走楚景焱，”温如叹了口气，“我真的奉劝你赶紧走，否则要是被目清发现了你就走不了了。”
　　“我是不是应该早一点发现你这么善良的？”洛小满好笑道。
　　“目清已经完全疯了，”温如道，“这里是结界里的唯一净土，因为这是埋葬他最心爱的姐姐的地方。”
　　“王巧巧？”
　　“对，就是枝莺，”温如点头，“王家在百年前就作古了，但是王家的宅子不知被什么人施了法伪装成一直还存在的样子。”
　　“现在法术解除了，所以才会造成一夜之间被灭门的假象？”洛小满皱起了眉头，“那那些暴毙的人也是百年前就死了的？”
　　“是，也不是，”温如慢慢摇了摇头，“那是目清最近杀的，但是是回到百年前杀了他们的先祖，才会留下现在破旧的房子。”
　　“他只有魔王的一块碎片，”洛小满不敢置信，“哪来这么强大的力量？”
　　“那块刚好是穿越时间的碎片。”温如淡淡道，“问够了就可以走了，移开这块石墩子，你就能回到真正的王家古宅，目清现在正在休息，等他醒来他很快就会离开这里。”
　　“看起来……我对你管教得太松了？”
　　鬼魅般的声音忽远忽近，仿佛带有着摄人心魂的力量，令人眩晕不已。
　　温如闻言脸色大变，下一秒他的喉头似乎就被什么遏制住了，开始不住挣扎起来。
　　“温如！”
　　洛小满刚想上前一步，巨大的力量拔地而起，不知什么黑影从她脚前的地面穿出，径直刺向挣扎着的温如，瞬间贯穿了他苍白的身体，刹那间，素白的衣裳宛如被泼上了墨汁一般，被温如身体沁出的黑色血液完全浸染。
　　万里无云的晴空霎时乌云密闭，黑色的远方闪现出鬼魅般的影子，血红色的眼睛在茫茫黑雾中显得尤为清晰，闪烁着嗜血的光芒，让人不禁感到战栗。
　　“你还有空管别人？”来者浑厚的嗓音让洛小满有些无法适应。
　　“目清……”洛小满往后退一步道，“你已经完全被魔化了吗？”
　　“战神的碎片……”目清的眼神突然闪现出疯狂，“我闻到了战神碎片的味道！”
　　洛小满心下一惊，还没来得及摆出防御，就已经被迎面而来的长刀狠狠击中，身体刹那间向后飞出数十里。
　　长刀在小腹处划出了一道大口子，渗出的黑色染透了衣裳，洛小满躺倒在地，还没能支起身，凌厉的大刀带出一阵劲风往她的面门刮去，洛小满改用手臂支撑在地上滚了一圈，狼狈地躲开又一次攻击。
　　腹部由于刚刚的运动，伤口又撕扯开来，疼得洛小满使不上劲，只能勉强维持住半躺倒的姿势，但过了片刻，刀锋始终没有落下，给她最后一击。
　　洛小满挣扎着站起，模糊的意识与腹部激烈的疼痛交错着，撕扯着她最后一分清明。摇晃的视线中，洛小满看见明晃晃的长刀无声地摔落在地上，而它的主人正在石墩面前抱头挣扎，十分痛苦的样子。
　　长刀被什么力量扔到远处，洛小满在愈加模糊的视线中寻找着力量的来源，最后把目光定格正在一寸一寸挪动的温如身上。
　　及膝的草丛掩盖了他大部分的身躯，衣物与草丛摩擦出细琐的声响，血液染黑了青翠的草丛，已经看不出本色的衣物在草丛中拖拽出细长的痕迹。温如沾满碎石泥土的前臂不断向前，一分一毫地挪动，而颤抖的身体几乎让人以为下一刻他便会失去知觉倒地不起，但他还是脆弱并且强大地向目清移近。
　　目清的痛苦没有丝毫减轻，他费力地蹲在石墩面前。
　　温如颤抖的双臂触及了他的脚，接着是腿，接着……他扑了上去。突如其来的力量让目清摔倒在地，而温如拼了命地想要抓住这个机会，他疯狂地抱紧他，收紧双臂，不顾更多的血液从身体里涌出，染黑了他身下的方寸草地。
　　浓密的草丛遮挡了洛小满的视线，她看不清，也看不明白他们在做些什么，但她总觉得这个时候温如一定是在笑的，不顾纵横流下的泪水，依然放肆张扬的笑容。

　　洛小满醒来的时候，山清水秀的场景让洛小满险些以为自己又要再经历一次浩劫，又要再被目清砍一刀。
　　洛小满直起身子，发现自己毫无阻碍地站了起来，小腹上淋漓的伤口消失殆尽。
　　山谷的空气清新，微风吹拂着树上的绿叶，透出点点春意，清脆的鸟鸣声在空旷的山谷不住回荡，悠然绵长。
　　洛小满低头看了看自己纹丝不动的衣裙，又看了看被风吹得弯了腰的嫩草，心下陡然一惊。
　　什么时候自己完好无损地出了结界？
　　洛小满放弃了人类的□□，以之为代价换取了强大的力量，变成了如今的鬼魂形态，是无法感受到世间的种种。而刚刚在结界里，由于法术的作用，所以能宛如拥有实体一般感受到风吹草动。
　　所以意味着，现在自己已经脱离了险境？
　　洛小满从山腰往下看去，深不见底的山谷被雾气萦绕，看不真切，山间横生的枝杈顽强地从石缝中探出头，孤零零地生长着。
　　突然，山谷间传来惊叫声。
　　洛小满转头，刚好看见一个人影从山上滑下，几乎就要掉进无底的山谷去。
　　洛小满下意识地想救他，一股熟悉的力量已经抢先一步行动，拖住了那个人影。
　　这时候，洛小满仔细一瞧，才发现那是个孩童的身影，小孩儿细瘦的胳膊和腿脚在空中不知所措地乱蹬，显得十分茫然。
　　那股力量将小孩儿稳稳地放下，红衣从虚无中闪现，艳丽而熟悉的眉眼让洛小满联想到昏迷前隐约看见的那副狼狈模样。
　　“你……是谁？”小孩儿软糯的嗓音带了些胆怯。
　　“你看得见我？”温如蹲下身，与小孩儿平齐。
　　“嗯……”小孩点了点头，黑亮的大眼睛带了些许好奇。
　　“那你说说，我长什么样？”温如颇有兴致地勾了勾唇角，张扬明艳的笑容摄人心魂。
　　“很好看……”小孩儿低下头，脸上飘上些许晕红。
　　“噗嗤——”温如一下子乐开了花，勾人的眼角里满是笑意。
　　“真的！”小孩儿有些不满地小声强调道。
　　温如笑得更加开心。
　　“我不是人。”温如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我可是只鬼。”
　　“所以呢？”小孩儿扑闪着大眼睛，“你会吃人吗？”
　　“会啊，我现在要吃你。”温如舔了舔唇，露出尖锐的獠牙。
　　“什么……”小孩儿有些被吓到了，软糯的声音里带了些许哭腔。
　　“哈哈哈……逗你玩呢！”温如笑得十分恶劣，“一个小屁孩儿有什么好吃的，还没张开呢。”
　　“啊……你骗我？”小孩儿声音里的哭腔更重了，不一会儿就开始抽泣起来，一半是被吓得，一半是被捉弄的。
　　“你是个男孩儿吧？”温如有些惊异地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孩儿，“怎么这么爱哭？难不成是个女扮男装的娃儿？”
　　说着，温如使了法术让双手实体化，就开始往小孩儿下身摸去。
　　“你干嘛！”小孩儿不哭了，慌忙往后退了几步。
　　“真的是男孩儿啊？”温如十分有兴趣地打量小孩儿，“长得这么秀气还这么爱哭，跟姑娘没什么分别嘛。”
　　“阿品才不是姑娘！”小孩儿气急了，在原地跺了跺小脚，“明天这个时辰，阿品还在这个地方找你，你不要走，阿品会证明自己的！”
　　“行啊，一言为定，拉钩？”温如好玩地伸出一个指头。
　　小孩儿认真地跟温如拉了勾，急匆匆地跑下山去，末了还不忘强调一句自己不是姑娘。
　　温如收了法术，直起身子，看向笑得乐不可支的洛小满，表情凝重起来。
　　“有那么好笑？”温如勾起了嘴角，眼神却愈发凌厉，“这位不速之客，在这里窥视许久已经十分不礼貌，还一副看戏的神情？”
　　洛小满不笑了。
　　刚刚那个自称阿品的小孩儿，眉眼稚嫩，但是不难看出他与目清的脸庞近乎重合。
　　眼前是实实在在鲜活亮丽的温如，洛小满不由得想起那个半死不活浑身是血，满地挣扎的温如，心头一阵唏嘘。
　　一切……似乎倒退回了一百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