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壹、再见七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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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欲倾之国有殇，百战断头又何妨！”
他的耳畔似乎还响着天策女将斩钉截铁的话语，胸口冰凉，仿佛上一刻他才被那一柄长枪当胸穿过，滚烫的血液涌出伤口渗入土地，身体渐渐变得冰凉。
意识回笼，他骤然发现自己手中的三尺青峰竟直冲着对面的人的胸口而去，而那人身后亦是有一人破空而来，显然是打算趁其不备背后偷袭。他素来过目过耳不忘，确信自己并未见过他，却在看到对面那人的面容时心中涌起一股浓烈的愧怍与亲近，却又对偷袭之人涌起一股几乎要将理智吞噬的恨意。他被这种感觉俘获，眼神一凝，便顺从本能将长剑直插入地，用出了紫霞功中的招式镇山河。
纯阳普通弟子用出镇山河，气场铺开范围一般是三尺左右，与掌教李忘生的镇山河比起来太过小巧，被弟子们戏称为“镇丘溪”。但宋青书五岁便被吕岩收入门墙，此后潜心修道十余年，悟性颇高且又日日勤修不辍，早就同纯阳其余五子一样达到了将气场收放自如的地步。但此时他内力刚刚耗尽，遍体鳞伤失血过多，勉强可以放出一个气场将二人一同容纳进去。
宋青书咬着牙隐去心中杀意，将偷袭之人点了穴道扔在一旁——他与楚砚纠缠六年，点穴截脉总还是会一点的。
他也不说话，只是就地开始打坐——行走江湖数年，他早就习惯了内力用尽或气力不足需要随地打坐的情况了，更何况，若非他道袍已破，满身血污，这些许尘埃也是不会沾上他身的。
记忆碎片随着气血的恢复在他脑海中迅速闪过，他还未来得及仔细回顾，心中便涌起了滔天怒火，杀意四处蔓延，陈、友、谅！
自家侄儿突然消失，又在一瞬后突然出现，莫声谷心中十分惊诧。更何况宋青书再度出现时身上不仅换了一身显然用料不菲却又破烂不堪的道袍，而且遍体鳞伤，满身血污，显然受伤不轻，连满头青丝也化作了白发。却又在打坐后脸色恢复红润，不论内伤外伤是否好了，但在短时间内应是无碍。在看到自家侄儿浑身杀气走向手持武当制式佩剑的陈友谅时，才堪堪反应过来：“青书，你这是……”
宋青书收敛了一身杀气，抿了抿唇，试图对着自家七叔露出一个笑容，却只是扯动了自己的嘴角，以失败告终。不知道是否是死而复生的后遗症，他已然从表情浅淡变成了没有表情。犹疑了一会儿，他才开口道：“此事说来话长……先处理了他吧。”陈友谅狼子野心，该杀！
看着这样的宋青书，莫声谷总觉得自己少了些底气，却也开始欣慰武当后继有人——这一身气场，足以震慑宵小了。至于俗物，宋青书之前打理的就不错，看来如今的他，已然能做一个合格的掌门了。想到此事，他又想起自己同侄儿动手的原因，问道：“青书，是否能解释一下你为何会出现在峨眉女眷居处。”
又有记忆碎片闪现，宋青书深感头痛，他在华山纯阳生活了将近二十年，当时又没有此生记忆，只当自己是个无知幼童，骤然回复记忆，感情也好认知也好，都停留在了那个刚刚被战火席卷的盛世大唐。此时通过碎片想起自己“前世”做过的事情，恨不得一剑劈了自己。然而此事切实发生还被抓了个正着，他也无法解释，只能淡淡道：“不过年少慕艾，行为不检罢了。”
莫声谷被噎了一下，厉声呵斥：“荒唐！”却又看着对面被武当七侠寄予厚望的青年面无表情，眼神却是悔不当初的模样，心中的怒火才稍稍平息了些：“随我回武当！至于这贼人，杀了便是，背后偷袭意图嫁祸，死不足惜！”
“是。”他在心中苦笑，此时除了应下还能如何呢。即便只有些许记忆，也已经足够他了解前因后果，虽无法感同身受，但他莫名就是知道，脑海中的画面里那个被一时行差踏错便万劫不复的武当三代首徒便是他自己，或许用前世今生形容更为贴切。他是纯阳宫的二代弟子微虚子，亦是恶人谷的极道魔尊，做了就是做了，错了便是错了，无论那有多么不堪，他应该做的都是承担后果而非逃避责任。
莫声谷见他应下，转身要走，却见宋青书原本挺拔的身躯直直倒了下去，气息也陡然微弱了下来，显然方才都是在强撑，打坐恢复的气血也不过是暂时的。
“青书！”莫声谷赶忙接住陷入昏迷的青年，粗粗把了脉——虽说他不通医术，但身为习武之人，脉象还是能看看的。精疲力尽，内力衰竭，失血过多。咬了咬牙，莫声谷背起自家侄儿，寻了间医馆进去。
这间医馆的大夫显然年事已高，慈眉善目的样子。他把脉的结果同莫声谷一般无二，又道：“这位公子应当是刚从战场上下来吧，当年元兵入关，那些帮忙的江湖人重伤之后寻我师父治伤，脉象亦是如此。严重到了这个地步的，大约是极其惨烈的一场仗。”
莫声谷一惊，想起宋青书消失后又出现时身上未曾收敛的血腥杀气，觉得这位大夫说的或许正确也未可知。
宋青书已然转醒，嘴唇苍白却依旧没什么表情，低低咳了两声，才淡淡道：“先生好眼力。”显然是承认了。面对这个自己从心底感到亲近和愧怍的七叔，他是不大愿意说谎的。
“青书，你……”莫声谷总觉得自己恐怕会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有些欲言又止。
宋青书尽力扯了扯唇角：“无碍的。”又转过头对着老大夫说：“大夫先出去吧，贫道与七叔说会儿话。些许小伤，并不碍事。”
老大夫也知道从战场上下来的人的确对这点伤并不重视。身处战场，说不定下一刻又有敌军来犯，哪儿有那么多时间来处理伤口？便只嘱咐了他动作轻些莫撕裂了伤口便转身出门。
“的确是极其惨烈的一仗。”宋青书的语气平淡，却可从细微起伏中窥见他并不平淡的心情。“将士们尽皆中毒，浑身无力，弃了能让他们更好作战此时却同样浑身无力的战马，弃了平日用惯的长枪，人手一把陌刀，不过八千将士，对抗三十万敌军，无一人后退，亦无一人投降。天策，几乎全军覆没。”说到此处，他顿了顿，语气愈发冷淡：“贫道本带了数十纯阳弟子在潼关照料百姓，时值叛军来犯，贫道便托了万花离经弟子主持百姓撤离潼关之事，带着数十师侄襄助天策，死守潼关，战死。”
注意到“天策”二字的莫七侠一惊，天策乃唐太宗创立的一支所向披靡的军队，那么，青书经历的，莫非是……安史之乱？！
此时宋青书的情绪显然已经失控，他的面上仍旧没有表情,语气却颇为嘲讽：“贫道生于开元十九年的盛世大唐，然，不过二十余年，所有繁华的假象尽皆支离破碎，山河飘零。”
“青书……”莫声谷有些担忧地看着自家情绪激烈的侄儿，有些无措。
“七叔不必担忧。”不过一息时间，宋青书已然恢复了冷静，语气也没了起伏，“贫道虽生于武当长于武当，却从未正式行过拜师礼，严格说起来并不算武当弟子。如今既已拜入纯阳，便再没有改投他派的道理。何况宋青书品行不端，当逐出武当，永世不再收入门墙。”
莫声谷只道他是碍于武当“不得修习其余门派武学，违者逐出师门”这一条门规才如此说，叹了口气，说：“此事还是交于你太师父定夺。”
“是。”宋青书点了点头，应下了。原该如此的，宋青书不配为武当弟子，便也不必拖累武当。就像即便在开明大唐，恶人谷的极道魔尊宋青书与纯阳宫的微虚子在外人的面前也从不是同一个人一样。
能回到蒙古鞑子大厦将倾之时，大概是他宋青书的幸运。只是可惜，此生此世，再也见不到那个据说对他一见钟情二见倾心，为他单修离经，为他入了恶人谷，与他纠缠六年只为他一点笑容的万花弟子了。明明他还想着，若是他能活过这个乱世，便随那人一同游历大唐，明教三生树也好，万花晴昼海也好，只要他想，便随他去。
也罢也罢，他两世情缘皆不得善果，也是他自作自受，与人无尤。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壹、再见七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