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二进宫（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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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起床梳洗后，我就坐在了书桌前仔细回想几何、代数和物理化学的一些基础知识，记起一点便写下一点，午饭也吃得食而不知肉味，满脑子都是各种各样的符号，直到晚饭前，我才将各类知识整理誊写完毕。
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我放下了鹅毛笔，看着眼前这些自己一整天辛勤劳动得来的成果，本应该喜悦的心情此刻却泛着难言的苦涩——
终究，还是要再一次走进那座高贵庄严的黄金鸟笼啊！所有本已远离我的那些暗藏着虚情假意、猜忌打压、争风吃醋的荣华富贵，那一袭爬满了虱子的华美袍子，又再一次地即将与我重逢在三百年前的故乡。
但求，这一切都只将与我擦肩而过。
古都北京啊，你见证了我最美丽快活的青葱岁月，也陪我一起度过了最艰苦难熬的本科时代；还有，还有我那段青梅竹马式的初恋，如何由最初的芬芳香甜，清幽得如栀子花一般，变成了多年后香浓却苦涩，空腹喝下还伤胃的黑咖啡。
而现在这地儿，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都不再是我所熟悉的故乡了。我的根是在古都北京，不是在这里，不是在三百年前的这个被称为京城的地方——因为我的思想，我的灵魂，都源自于那个只有“故宫”而没有“紫禁城”、只有主席而没有皇帝的地方。
记得以前遇到自己无法解决的问题时，首先想到的永远是梓青和媛媛，其次才是母亲和老爷子，最后才是父亲。
其实关于父亲的所有记忆，几乎都是由一张张的相片组成。但零零碎碎地算起来，他也和我们一起生活了近十年，可不知为何，他在我脑子里留下的只是一个一个抽象的符号——最多的是面无表情的“O”。我不怕人人敬畏尊崇的老爷子，但我却很怕他，很怕很怕的那种。当初背着母亲计划考医学院时，最怕见到的就是父亲，总觉得一站在他面前，所有的隐秘计划全都会变成“明”度陈仓。
我喜欢梓青，最初大约就是因为他的宽和与体贴，即使看穿了我的小把戏，他也不过是置之一笑，装作全然不知，或者只以一种温和委婉的方式提出来，给我充分的自由空间，让我感觉不到紧张与压力；至于媛媛嘛，我喜欢的是她的直率与干练，她敏锐的洞察力、新颖的视角以及犀利的语言都让我觉得生命充满了轻快、活力与希望。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何况我一下子找到两个呢？
但那是都是前世了。
今生的我呢？是否还能如前世一般幸运呢？
甩甩头抛开过往的思绪，我长出一口气，举起右拳小声为自己鼓劲道：“加油，秦音，你行的！”随后又把所有知识再看了一遍，接着小心地把纸叠好放进内侧口袋，跳下椅子就跑去练武场找柳青，可他居然不在，那是去哪儿了呢？找了好半天，直到经过徐府的藏书房时，我偶然地一瞟，这才看到他专心致志的侧影。
这小子，平常念书都要我三番五次地催，极少有自己主动拿起书来看的时候。今天怎么转性儿了？
轻手轻脚走到他身后踮着脚悄悄一看，居然是《反经》①！上次我推荐给他读时，他还一副颇为不屑的表情，说什么大丈夫做人要坦荡荡，阴谋诡计是小人才使的招数。记得当时我俩还争辩了好久，我把某天在黄宗羲书房偷听来的对话都用上了——
“史有《资治通鉴》，人所共知。但许多人不知道，其实自唐宋以来，有两本书历来作为皇家继承人的教育中必修之书：一本是被历代君臣推崇的从正面讲谋略的《资治通鉴》；而另一本即不为人熟知的《反经》。”
结果柳青还是不屈服，仍然坚持自己的观点，说他又不做皇帝，更不喜欢谋略家，整天算计来算计去的，烦人。
可今天他怎么主动看起此书来了？咦，这又是什么？
我拿起窗台上的另一本书，发现居然是《战国策》，折痕处正是卷三·秦一的《司马错与张仪争论于秦惠王前》，于是吟读道：
“司马错欲伐蜀，张仪曰：‘不如伐韩。’王曰：‘请闻其说。’.....”
“哦，小姐啊！”柳青这才发现我的存在，略带羞涩地说，“您也来看书了呀。”
“不是看书，是来看你。”我调皮地对他眨眨眼睛，见他脸上慢慢出现了可疑的红色，遂转入正题道，“快，趁他们还没回来，我们赶紧去一趟东堂。”
“东堂？去哪儿做什么？我又不会西洋的玩意儿。”
“晕，你还真是个死脑筋！传教士与皇帝走得那么近，总能打听到什么的。虽说徐大人能帮我们，但是万事决不可只靠别人呀，我们自己也得想办法、找路子。”
“你是说！”柳青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浮出几许疑惑，“但是.....”
我打断他的话，急急地说：“不管成与不成，我们总得要努力试一试呀！毕竟这也是一条路嘛！”接着就催促他赶紧去找马夫，还叮嘱他小心不要让墨池发现了。
驾车来到东堂，南怀仁还没回来，只有徐日升在,我松了口气，心想：还是这个人比较好应付些。徐日升对我的突然造访也有些惊讶，不过看得出来他是非常高兴的，还问我是不是想入教。
“呃，这个嘛....”我尴尬地笑着说，“虽然我对西方的东西有些好奇，也知道一些，但都是一些很粗浅、零碎的知识，也不知对不对。所以嘛，以后就是想多了解一些，无论是宗教还是历史、风俗、文化、科技，我都想再学习得深入些，之后再决定入教与否。可就是不知道您有没有时间......”
“有有，当然有！”徐日升连眉毛胡子都笑得一翘一翘的，猛点着头抓着我的手道，“绝对没问题，小眉姑娘你什么时候来我都有时间！”
我见他那副激动的样子，不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那我要是挑你去宫中上课的点儿来呢？”
“呃，这个嘛....”他楞住了，偏着头皱着眉仔细思量一阵道，“那....你就先在这儿看会儿书吧。你看，我们这儿有好多藏书呢，《十诫》、《主的祈祷》、《圣母赞歌》、《教理问答书》......”他拉着我，兴致盎然地一一介绍。
我苦笑着说：“徐神父，我不懂拉丁文，只会一点点英吉利文啊！”
“这个没关系，我可以教你，以你的聪明定然学得很快。或者....”他又转身在一大摞书里翻出几本来，“这些都是汉文写的，②福清海口李九标的《口铎日抄》、泉州晋江张赓的《天学证符》、《圣教信证》、建宁李嗣玄的写《泰西思及艾先生行述》.....”
接着又万分激动地赞美他们神圣光辉的开教之功, 讲起他们如何追随其师艾儒略的脚步, 积极协助艾儒略在闽开教, 并充分利用自身人脉网络关系, 引导家族或家乡人民奉教,成为艾氏在福建开教最得力的助手们，且三人都笔耕不辍, 互相撰文著书, 弘扬天主教精神和保留师友及教会的史迹等等。
“徐神父，您看这样好不好，”我实在忍不住，开口打断他的话道，“若是我来的时间正赶上您去宫里讲课的点儿，那我就与您一块儿进宫听课如何？”
“这.....”徐日升没想到我会提出这样的建议，迟疑着说，“可是皇宫不让人随便进出的呀，这个，恐怕不太好办。”
注：①《反经》是一部空前绝后的智谋奇书，为唐代“博学多才，擅长政治”的赵蕤所作，收入《四库全书》，称《长短经》。全书共9卷64篇，其整体框架以谋略为经，历史为纬，交错纵横，蔚然成章；内容上起尧舜，下迄隋唐，围绕权谋政治和知人善任这两个重心，探讨经邦济世的长短纵横之术，品评前哲先贤的智勇奇谋，引经据典，雄辩滔滔，可谓集历代政治权谋与驭人术大成之作。
②福建天主教的开教三柱石为福清的李九标、泉州的张赓和建宁的李嗣玄，三人均为明末清初人士。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二进宫（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