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方外懒人

22、第二十二章

　　离除夕只剩下四五天，这个期限似乎让皇后娘娘还算满意，争吵声戛然而止，景铄悄然的退了出去。
　　他脚步飞速，前所未有的快，直到瞧见那影影绰绰的宫灯，才一点点慢了下来，慢慢恢复的什么也看不出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对海林道：“回了。”

　　回到寝宫，躺在榻上，景铄挥挥手让海林退下，整个屋子一瞬间就剩下他……还有熟睡的景谦，他闭闭眼，再回神已是一背冷汗。
　　父皇到底是怎么登基的？
　　他怎么允许母后那般与他说话？
　　母后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密室深处……为什么是皇爷爷的画像？

　　景铄心底冒出密密麻麻各种各样的猜想，然而不管哪一种都让他隐隐约约的感觉害怕，但是他没有退路。
　　景铄忍到了极点，他不能再这样被人无缘无故的折腾来折腾去而毫不作为，何况他身边儿的人都没了……
　　丑八怪也没了。
　　景铄和夏侯峥没多少交集，那短暂的伴读时光他们都没在一起待多久，但景铄想他。
　　丑八怪走了的第一日，很想。
　　许是自己身边儿之前一直没这样的人吧，人总是猎奇的，景铄想，他总要习惯的，不论时间长短，他身边儿的人都要走的。
　　但他依然很想那个丑八怪，想的甚至睡不着觉。
　　这真是很奇怪，那些伺候了多年的丫鬟齐齐没了，他也只是感到愤怒，没多少伤心的，然而此时景铄真的伤心了，但是伤心也没什么用，景铄太清楚这一点了，然而忍不住，没法子，所以他就这么静静的坐了一夜。

　　当然也有白日睡了一天的缘故，他一夜就那么坐在床上，想着自己这短暂的十三年的生命，平平顺顺的十二年九个月，剩下的两个月，两个世界。
　　他十三岁生辰还未过，还小……但也不小了。
　　景铄缓缓起身，他坐了一夜没什么换姿势浑身不酸疼，但他非常确定一件事，皇后不想他从太子位子上掉下来。
　　这就够了。

　　清福和海林听到动静进来伺候他起身，轻声道：“今儿去上书房吗？”

　　“去。”景铄漱口，他好些年没这么伤心了，上次是因为什么已经记不起来了，那他总得让别人不好过吧。
　　丑八怪碎尸还在那儿放着呢，总得体体面面的下葬不是。

　　景琨两日没瞧见景铄了，猛地看到不知怎的就觉得不对劲，忍不住道：“铄儿，心情不好吗？”
　　“嗯……”天还未亮，这一从床上下来困意倒是来了，景铄懒洋洋的往景琨身上一靠：“琨哥，你瞧孤身边儿少了什么？”

　　景琨狐疑的瞧了一圈儿也没发现什么不对，景铄无声叹气，瞧，连个记住丑八怪的人都没有。
　　景岚小声道：“太子哥哥，夏侯公子呢？”

　　“还是岚儿心细。”景铄挑眉，听着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不甚在意的道：“没了。”

　　“啊？！”
　　“什么？！”
　　“铄儿你这是什么意思？”景琨面色大变扶住景铄的肩膀，肃声道：“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知道啊。”景铄有些落寞的瞧着他：“没了。”
　　“就是死了的意思。”

　　“太子哥哥！”景岚一下子没站稳，被奴才堪堪扶住，蓦然上前抓住景铄的胳膊，警惕的瞧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瞧着他们的景桓，压低声音急声道：“这话岂能乱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可是你，你……”

　　景琨本已经手足无措，闻言一下子反应过来，结结巴巴道：“你，你为何杀他？父皇知道吗？你怎么处理的？可有清除痕迹，铄儿你怎的这般想不开……”

　　景铄上上下下打量他们两人，忽然一笑，瞧，也就他一人为那丑八怪伤心了。
　　也是，他那般丑，谁会喜欢呢。
　　他瞧着两个想着法子为自个儿推卸责任的兄弟淡淡一笑，扭头问道：“谁说是孤杀的？”

　　两人一滞，呆呆的看着他，傻傻的样子可爱而让人后怕……景铄不由自主的想，还好他的哥哥弟弟身后有母家。
　　“大皇兄，你站在那儿作甚？”景铄将景岚往后一拨，揶揄道：“偷听我们说好么？”
　　景桓登时头一扬，大摇大摆的走过来冷嗤：“就你们说话那音量，用得着偷听？”

　　丑八怪的死跟他是脱不了干系的，景铄瞧着他眼睛四处的瞟，再想想那日昭阳宫送来的补品，压低声音道：“皇兄瞧什么呢？”
　　景桓到底还小，他只是声音微飘就让他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说话都不大利索，做贼心虚：“今儿不见你那伴读？他人呢？”
　　“皇兄怎的还问我？”景铄睨他一眼，扭头对景琨道：“琨哥，岚儿你们是不晓得，前天夏侯峥吃了贤妃娘娘宫里送去的东西，‘哇’的一下子就吐血了。”

　　景琨和景岚不可置信的扭头瞧着景桓，景桓怒声道：“景铄，你莫要血口喷人！”
　　母妃说过，没那么快发作的，就是这两日的功夫，而且刚吃下去根本看不出来什么。

　　“黑乎乎的，带着红色，可吓人了。”景铄撇撇嘴，似乎嫌弃一般的说：“还弄脏了孤的衣裳，晦气。”
　　“铄儿，你……你此话当真？”景琨轻声道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景铄道：“我今儿来还要带你们去瞧一样东西。”
　　“什么？”
　　“不，不上课了？”
　　景铄无奈斜眼：“琨哥，你觉得今儿还能上课吗？”
　　他转头邀请景桓，诡异一笑：“大皇兄与孤一起去吧，你肯定想看到的。”

　　景琨和景岚对视一眼，不知是不是错觉，景铄瞧着与平时没甚差别却让人脚底板都冒寒气，而且，夏侯峥死了？！死了？！他怎的这般淡定？！
　　他们虽然瞧不上夏侯峥，却也是知道夏侯峥是燕北的质子，代表了什么他们一清二楚……夏侯峥怎么样都成，但是不能死，不能死！
　　而且夏侯峥死了，为什么宫里一直没消息？
　　这更不可能了……难道景铄是骗他们的？

　　这一切都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围，跟着景铄一步步的走，直到走进承阳楼他们蓦然意识到这是什么地方，脚步下意识的停住，景铄扭头纳闷的道：“站着作甚？进来啊。”
　　说着想起了什么一样叹气：“瞧你们那出息，孤都不怕，你们怕甚。”

　　景桓被刺激的脑子一热，景琨和景岚更担心，嗖嗖的跟在他身边儿，几人绕到寝殿，清福和海林都在那儿候着了，瞧见他们过来赶紧行礼，景岚瞧着那几口大箱子颤声道：“太子哥哥，这，这是什么？”
　　“好东西，你们不是不信吗？”景铄闭闭眼，上前握住景岚和景琨的手轻声道：“别害怕。”
　　“打开。”

　　“啊！！！！”
　　尖叫声直冲云霄，在打开箱子看到人头的那一刹那，景桓噗通一声坐到地上，抱头痛叫：“走开！走开！”
　　景岚瞪大眼，猛地开始呕吐，景琨也没撑住，捂住自己的眼崩溃道：“合上，合上！”

　　他们这般反应实在是没比自己好到哪儿去，景铄隐隐的又有些自豪了，丑八怪有什么好怕的，他命清福和海林合上箱子打了水给几人洗脸，自个儿老老实实的坐在一旁嘲笑道：“怎么都这个样子？”
　　“铄儿，你，你……”

　　景铄睁大眼睛瞧着景琨，无辜道：“你们不是不信吗？给你们瞧瞧啊。”
　　说着他吩咐道：“清福，将大殿下扶起来，坐在地上像什么样子。”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景桓像是疯了一样哆哆嗦嗦道：“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
　　“你下药了吗？”

　　“他要杀我！要杀我！我只是着人拿了药，可是母妃说了不会这么快出事儿的！”景桓也是娇养这么大的，此时跟吓破了胆一样，眼泪不受控制的流出来，他到底年岁还小，没经历过什么，竹筒倒豆子一般的说：“我没想他这样，没想他这样！”
　　景琨和景岚不可置信的瞧着他，他竟是真的要杀夏侯峥！
　　景铄轻嗤一声，瞧着他那窝囊劲儿却也是说不出来什么，他忽然有那么点阴暗的后悔……景桓蓦然大声说：“皇后娘娘知道的！是他想要先杀我的！那日那箭，那箭……”

　　“皇兄。”景铄冷声道：“那日若不是他射杀了老虎，你早就没命了。”

　　“铄儿，你，你要怎么办？”景琨牙齿都在打颤：“谁，谁把尸体弄成这样的？”

　　景铄眨眨眼，低声道：“我也不知道啊……所以请你们给出出主意。”

　　“琨哥，夏侯峥好歹是燕北的人，肯定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对吧？况且现在瘟疫横行……”景铄低声道：“绝对不能让小人趁机作乱，大皇兄……”
　　景桓咬着牙看他，景铄叹口气道：“孤知道这事儿不是你做的。”
　　景桓一瞬间眼泪稀里哗啦的掉，他是真害怕，景铄走近他：“但这事儿落在有心人手里定是要出事儿的，所以我们要先发制人。”

　　“你，你为什么……”

　　“我永远记得九岁那年，皇兄救我一命。”景铄慢声道：“为了还皇兄一个公道，夏侯峥一个公道，天下一个安稳……”
　　景岚小声道：“皇兄，可是有了法子？”

　　“身正不怕影子斜。”景铄扫视一周，缓慢而坚定的道：“父皇在上朝吧。”

　　几人对视一眼，景桓眼中精光乍现：“走！”

　　景桓力气大，自己就能扛起来一箱子，景琨扛一个，清福和海林抬着一个，景铄走在前面儿带着头，一行人浩浩荡荡，瞧着那近在眼前的大殿，瞧着那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
　　有奴才禀告过了，说是几位皇子有大事禀告，宁死不走，皇帝爱面子，当着朝臣的面儿终是让他们进来了。

　　景铄噗通一跪，朗声道：“吾皇万岁万万岁！”
　　景桓几人放下箱子紧随其后，文帝瞧着景铄那脸心里就不大舒坦：“太子何事？”

　　景铄缓缓抬头瞧着他的父皇，那一眼直看的皇帝心头犹如插了一根刺：“太子！”

　　景铄缓缓吸口气，他不显他身边再有任何的牺牲，他想为丑八怪讨一个公道，他不想再被任何人推着走，步步被动，他想知道……他的父皇和母后，到底想拿他做什么？

　　“父皇，恕儿臣鲁莽，还请儿臣打开箱子。”他起身，走到第一口箱子，蓦然掀开，血气弥漫，孤零零的人头，一双大眼睛炯炯的瞧着众人，死不瞑目。
　　诸臣大惊，满朝血气，皇帝猛地站起身，景桓和景琨一咬牙，后面箱子全部被打开，景铄跪在殿中，脊背挺直而坚定，他定定的瞧着皇帝，那个让人杀夏侯峥的刽子手：“父皇！儿臣伴读，燕北公子！遭人虐杀，碎尸万段，手段残忍，人神共愤，还请父皇明察！”
　　将一切阴暗揭露在阳光之下，不管付出任何代价，他要知道，他到底是怎样的一颗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