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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仙山记事之南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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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辰元凰迁居仙山之后,很少做梦。
那天他不仅做了一个长长的异常真实的梦,而且醒后久久不能忘记。
不是因为太恐怖太悲伤在心里留下阴影,相反,它的意境非常美好非常愉悦,实际上令元凰困惑的是,在这个梦境里完全没有他。
究竟是谁,想要传递一个什么信息呢?
他把自己关在小黑屋里整整一天,熬到脑门上的几绺碎发不成形状,依然不知所以。
于是他决定去找别人结疙瘩。
那么要去找哪一位?
记得初到仙山的日子,元凰由于那次人为的借尸还魂事件,为今后要保持何种造型而苦恼,他先去请教了他亲爱的父亲。
英武俊挺的三王爷北辰胤,只义正词严地告诉他,“永远不可忘记皇朝辉煌”。
他默然,不自觉的升上一种又敬又怕的情绪——当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常对三皇叔抱着这样的心态。
相识的场景再重演,他急忙找个借口落跑,逃去找太傅大人。
玉阶飞轻摇羽扇,千年不变的恬淡道:“不论你如何选择,都是令吾骄傲的凰儿。”
元凰听罢此言,眼前蓦然雾气氤氲,似乎回到萧然蓝阁的竹林中聆听老师的谆谆教导,那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像三九午后温暖非凡的阳光。
一旁的北辰泓忍不住伸手在他头上摸了摸,用充满端雅慈爱的语气说:“好乖的小狗儿,来,姑姑给糖吃。”
而他的两位娘亲,长孙太后和渡香蝶,每天都凑在一起讨论美容、化妆、服饰,不幸的楚华容成为她们眷顾的对象,饱受“怜爱”。
元凰抱着膝盖坐在门口台阶上苦苦思索人选,一个人从远处跑过来隔着矮篱笆大声喊:“我们去钓鱼,你要不要一起来?”
他抬起头,看见是肩膀抗着两支钓鱼杆的西风姑娘,摇头说:“我有事。”
“真遗憾,下一次再找你好了。”
说完她挽着燕归人朝海岸边走去。
元凰穿过篱笆间缺口,又望了眼那两个渐小的背影,莫名哀凉。
想他短短一生,年少时拼命学习,快要即位了被爆出身世疑案,等平息争议压制反叛位子坐得七分热了,却一不小心国毁民败开始流亡,途中终于报了弑父之仇又被利用,为了生存接受某药师建议借尸还魂,好不容易风光再起霸业将成,却最终栽在一顶帽子底下。
叹人生二十年,三起三落,坎坷波折跌宕起伏,血泪浸泡苦雨滋养,辛辛苦苦忙活一辈子,上天连半个甜蜜小日子都没有给过他——最好别在他面前提那个姓月的女人,被蒙蔽被欺骗被算计的初恋,实在是令人酸楚之极的往事……
算了,还是去找寰宇奇藏吧,毕竟他也在梦里出现,应该比其他人容易沟通。
打定主意,元凰换上番茄炒蛋装,一边考虑措辞一边出发了。
寰宇喜欢搞神秘,经常呆在仙山中相对僻静的地方,元凰穿林越溪化了好大番工夫才见到他。
“有事?”寰宇正在一张符纸上勾勾划划,见有人来了便搁下笔,摸到插在后腰上的扇子。
“啊……呃……”元凰目不转睛盯着他拿在手里摇晃的白羽扇,好半晌才说,“其实从很早以前,我就想借你的扇子玩几天。”
“嗯——”寰宇垂眼看了看自己不离身的宝贝,再抬眼望了望元凰,诚恳道,“属下却认为此扇不符合教主的整体造型,不如教主允属下几日假期,让属下沿南洋而下为教主找寻一种名为火烈鸟的羽毛,那才配得上教主灿烂绚目的服饰,并且属下想借机与当地人民交流咒术心得,教主可否提供部分经费先?就从过去翳流小金库里拨吧,少补多不退——好了好了,属下知道钥匙在醒恶者手中,只需要教主一句话,属下可以自己去取。”
“等等。”元凰终于插上话。
过去为什么没觉得寰宇是个话痨?!
“一者,我纯粹是觉得你这把比较好看而且怎么用都不会脏,二者,我今天来的主要目的不是讨论公费旅游。”
“啊——”寰宇的脸上立刻色调暗淡,怅然若失。
元凰咳嗽一声,拉回正题:“是这样,我做了一个梦……”
“抱歉,解梦不是属下专长,教主应该去找南柯补梦。”
“咳,找你是有原因的。”
“哦?”寰宇明显兴致缺缺。
“因为和你的熟人,尤其是原上司有关,我想你可能会知道内情。”
寰宇侧开头,不动声色地从扇子上拔下一根白羽,顿了顿道:“您请说吧。”
“事情是这个样子的,我做了个梦,主要人物是南宫神翳和另外一个长相与药师慕少艾相似,左眼下也有一个黥印,但头发眉毛是黑的,并且感觉上气质更沉静行为更端正的人——”
寰宇握羽扇的手,指关节吧嗒一声响,元凰关切地看他一眼,他摆摆手,气息有些衰弱:“如果没有猜错,大概是以前的认首座,认萍生。”
元凰“啊”了一下:“蔺小双有说过他是翳流的叛徒什么的。”
“请继续。”
“……好吧。这个认萍生似乎是个不爱与别人交往的人,喜欢自己摆弄药草,浇水施肥,倦了就拖张凳子做在药园边上晒太阳喝茶,我看见南宫仿佛是路过,摸了小桌上茶壶给他斟茶,然后帮他把沾在肩头上的草叶拈掉……然后是有一天南宫生辰,你们给他办了个寿宴,众人喝得正高兴,他悄悄从边门溜出去,在池塘边看见独自赏夜荷的认萍生,他走上去问他为何离席,认萍生说透透气,南宫就从怀里掏出一只琉璃结坠子塞给他,说‘看起来你喜欢这种东西’,认萍生把坠子摊在手心瞧了很久,慢慢戴在脖子上……还有,这个南宫好像很喜欢替认萍生换衣服,认萍生却不喜欢人家替他换,于是两个人经常为这个争斗,斗啊斗的就倒在床上、桌上、地上……”
元凰在仔细回忆,没有注意到寰宇额角上被甜甜圈式发环遮住的两根青筋,突突跳得欢。
“每次到这里,我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像是被人刻意蒙了眼,过一会儿能看见的时候,是南宫欢欣喜悦地在给认萍生系衣带——好奇怪啊,你们的认首座不会自己穿衣服的吗,手都不抬一下……”
“还有,什么?”
“南宫给认萍生剥虾,南宫给认萍生擦汗,南宫给认萍生揉肩……你们原来的那个教主,为什么对自己的下属这么体恤,简直像个奶娘——”
寰宇扶着额头,说不出话。
突然,元凰愣住,两个瞳孔骤然放大,又骤然缩小,毫无预兆的,他猛扑到寰宇面前抱着他的肩膀开始,痛哭。
“呜呜呜,奇藏,你说我对他多好,多体贴,站着怕他累了,坐着怕他无聊,一有空就陪他伺候那些花花草草,可是他居然……他居然嫌我睡觉打呼,居然说他没有自由,居然说,要和我分手……哇啊啊,当年他那一掌打得我多痛啊,他都忘记了……奇藏,你不能见死不救啊啊啊!”
“放,开,我。”寰宇俊脸憋得通红,使劲儿掰元凰,呃,现在是南宫,桎梏着他的胳膊。
“不行,我要你现在立刻马上让他回心转意!除了我,谁还能开开心心接受个骗子,呜呜……”
“好……”寰宇梗着脖子终于能喘上几口气,“你先离开我,我一定处理得服服帖帖,包君满意。”
“真的?”
“当然,我哪一回不是说到做到。”
南宫在他衣料上蹭了下鼻子,放开手:“好吧,我给你一个,不,半个时辰。”
“咳咳,请教主静待佳音。”
“我就知道,还是奇藏最贴心了。”末了,南宫鼓励性的拍拍寰宇,“那我先回去了,你赶紧。”
“恭送教主。”
寰宇躬了身再直起来,元凰用懵懂迷惘的神情瞧着他:“刚刚我怎么了?为什么脸上乱七八糟的。”
寰宇捂嘴咳嗽两声,不答反问道:“教主知道在以前世界里,那些只有名字出现却从没有实体出现过的人,现在存在于什么地方吗?”
“不知道,玉太傅编撰的教科书里没有写。”
寰宇在羽扇的掩饰下揉揉刚才被抓疼的肩膀:“在另一座仙山,包括属下原来的南宫教主,和那个认萍生。”
“唔,我听说认萍生其实就是慕少艾,目前药师不就住在风铃店吗?”
“因为某些特殊的纠葛,‘认萍生’已经从慕少艾的身体中分离,成了单独的存在。”
“原来是这样啊——”元凰瞅着寰宇的眼神,从此刻开始多了一份敬仰,“寰宇,如果你早些来皇朝,说不定可以和太傅一样做我的老师,或许皇朝就不会被灭得那么凄惨了。”
“上天的安排,岂是凡人可以预计。”
元凰偏头想了想:“事情算是解决了吗,那个梦?”
“唔……”
“还有什么话,直说吧。”
“以后如果还有类似的梦出现,请直接将这张咒符点燃。”寰宇抬指在空中虚划,一张黄底符纸徐徐飘落在元凰手中。
“啊?还会有啊。”
“大概因为你占据过他身体的缘故,他觉得用你做媒介比拐弯抹角找只鸟啊猫啊狗啊要方便得多,所以,唉,麻烦教主了。”
元凰低头看着长方纸条上面描画的线条,沉声道:“过去他们都说我冷血无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其实,我只是不想输给命运,不想辜负那些死去的人。”
寰宇静静地看着他。
“我知道了,和那边沟通的事,就交给我吧。”
元凰揣着咒符离开了,寰宇头一次觉得那身番茄炒蛋装,原来也有那么一些可爱。
“哥,我带了点水果来。”
寰宇回头望见皇甫笑禅捧着一篮桃子苹果,站在枣树树阴里。
皇甫霜刃微微笑了笑,道:“等我遣只符鹊办点事,就一起吃吧。”
同一天晚些时候,元凰躺在玉阶飞住处软和的藤榻上,一边听姑姑唱旧时歌谣一边小困了片刻。
他又做了个梦,看见南宫神翳神清气爽拉着背后认萍生的手对他说:“谢了,老弟,以后你家后院有麻烦了,尽管找吾。”
很久很久,元凰都不知道他的话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