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曾逢君（2E） ...
-
“一拜天地，再拜高堂，夫妻对拜。礼毕，入洞房。”
“噢噢，送洞房咯！”
“快揭开盖头来，让弟兄们看看新娘！”
“新郎倌，喂，这时候就傻了？还有一整个晚上呐！”
喜娘递上秤杆，新郎接在手里捏了捏，小心挑朱染描凤喜帕一角，呼吸间，掀起，飘落。
红彤彤的喜房里寂默了小半晌，哗的又闹起来，夸赞新娘相貌，揶揄新郎福气。
认萍生抿唇微笑在喧哗边缘。
都是一群寻常人，同样喜怒哀乐，同样恩怨情仇。
这一刻谁比谁正直？谁比谁残酷？
恍惚的龙凤对烛光亮里，忽然嗅到淡淡味道，那是用十二种药材调配出来的凝息香的味道，他亲手碾制，挑了百合如意荷包封装，世上仅此一只。
认萍生扭头顾盼，门边闪过橙黄色衣角，他赶去探头望，却只两个丫鬟藏在窗下咬耳朵。
也许，是眼花了？
酒宴上，起初规规矩矩的杯来盏往，两三轮之后便是局面狼狈。
猜拳数乌龟的大声嚷嚷，酒量浅的早早钻到桌子底下被人哄笑，嫌杯小了换大碗，从女儿红到三碗倒，一口一口不歇气。
疯魔逮着人就猛灌，连平常看起来十分理智的姬小双也掺和其中，发誓一定要看到寰宇奇藏把白羽扇踩在脚下跳舞，偏偏寰宇一面谦谦尔雅一面千杯不醉，笑得越发高深。
幸亏早做了准备。
认萍生偷偷压了解酒丸在舌下，左右应酬，滴水不漏。
再闻到那一股凝息香，宴席上能端正坐着的没有几个。
认萍生不动声色提了坛竹叶青，一路踉踉跄跄，出大厅至外廊，沿曲折石板，跌坐在台阶上。
已入夜，天色苍茫，风无声，斜枝疏影。
一团暗红云雾来得突兀，遮掩了视线，余留脂粉浓艳。
他伸手，却不见五指，于是挥舞抓扯。
云雾有实体，竟乖乖陷在指掌间。
认萍生歪头借廊檐灯笼昏淡的光，瞧见迷乱朱染描凤映衬肤色暗哑。
“据说，抢到喜帕的人会得到好姻缘。”
“那么要恭喜教主咯。”认萍生将精织绸缎塞回挨坐旁边的南宫怀里。
“送你。”
“多谢教主抬爱，认某何德何能，愧不敢收——再者，月老眷顾的是去抢的人，并不能转移吧。”
一只灯笼的喜庆倒映至眼眸中，两点星子，清丽流溢。
认萍生瞥一眼南宫，蹙了眉道：“这张脸一点也不适合你。”
“会吗？我觉得还不错。”南宫抚着脸皮，回忆出门前镜中影像，平凡无奇的书生相貌，端正温和，“柔软，服帖，透气……”
他在述说感受，认萍生则摸到他耳根，指尖轻拨，捏微小边缘一拉，南宫教主的伪装便被拆离。
“呼。”认萍生吐出一口长气，“这样子好多了，总是熟悉的令人安心。”
“认萍生。”南宫捉住他的手腕横眉竖眼，“不要以为假装醉酒就能对本教主无礼！”
认萍生立时收起惺忪潮气，忍着疼痛莞尔：“教主果然英明，任何小把戏都瞒不过教主慧眼。”
“少来这套。”南宫甩开他，夺回面具揉成团，随便地丢去。
“诶？”
“轻易便被揭开的东西，没有继续存在的意义。”
认萍生辨识那面皮消失的所在，表情躲在阴影的背后，看不真切。
“喝酒吗？”他摇晃酒坛，清冽醇香萦绕而缠绵。
南宫看看酒坛，看看他，声音低敛：“是谁在邀请我？”
“……哈，南宫大教主是未饮先醉么？！在下可不正是您亲点为翳流四圣阁之首的认萍生嘛。”
“认萍生？”南宫稍稍眯了眼，细而利的目光凝视侧近的那个人，良久，方又道：“只是认萍生？”
“然也，只是认萍生而已。”
南宫调开了视线：“那就喝吧。”
大厅里疯魔粗口叫骂：“首座呢？居然落跑！看我明天怎么跟教主告状！”
“如果他们知道教主亲临——”
“嘘。”南宫做个噤声手势，“偷偷告诉你。”他凑过去，“我是丢下寰宇要我批的文件溜过来的，千万不要让他发现。”
“哦？”认萍生摆出幸灾乐祸的神情，“军师刚刚还提起，说是有份很重要的东西需要教主尽快审视，还说等婚宴一结束就马上回去和您商讨——”
“哎哟喂，就让我喘口气吧。”南宫撑着石板铺地向后仰面一倒，“真累。”
“那就该早些回去歇息。”
“不。”南宫闭上眼，喉头滑动，“再待一会儿，随便陪我聊聊。”
认萍生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弯了嘴唇，左目下墨青的黥印也柔和了线条：“教主想要聊什么？”
“你来教里多久了？”
“这个嘛，认萍生没有计算。”
“有时候你精明得遭人怀疑，可有时候又糊涂得叫人咬舌。”
“啊，是这样吗？”认萍生抱着酒坛望黯然苍穹，一边听南宫絮叨。
“自创教以来，能一直留下来的人寥寥可数，很多为护教而亡，很多因为背叛而诛……每时每刻都有人在找寻我的破绽，一丁点却足以致命的漏洞……整天玩心计做谋略，其实，非常的累……认萍生你知道吗，我也曾怀疑南宫神翳究竟是为什么存在，我在追求的是什么……然而，已经不能回头……假如在更早以前遇见你……”
认萍生回头看他与平日不同的面目。
最后的伪装是否也被卸去？
心念一动，伸出手去覆盖了他的眼。
有薄茧的温暖的手，轻柔搭在眼睑上，感受睫毛微弱颤抖，这一刻的年华在指缝间踯躅宛转。
“认萍生，做永远只属于南宫的认萍生吧。”
“……早知道以前就应该常去鬼梁家串门，要是做了鬼梁公子的兄弟，只需要事前打个商量，谁还能和我抢？！——少艾，明天你也要帮忙，不要光站在一边看戏……听见没有！”
“呼呼，泊寒波，你是病急乱投医，哄阿九那样的小孩儿的话也相信。”
“只要关系到我小妹的终生幸福，我就信。”
——永远属于南宫的认萍生……只属于南宫的认萍生……
挥手摆去耳边魔咒般萦绕的声音，慕少艾悠闲地看摆出坚决气势的鹿王：“好吧，换个说法，根据传说，能得到月老祝福的也该是出手去抢的那个，请问伟大的鹿王，你要怎么把拴你身上的红线转移到西风身上？”
“啊？呃——”泊寒波发觉了关键的破绽，陷入苦思，只短短片刻便云开雾散，“有了，让羽人去抢不就好了！”他得意地抚摸下巴，“我真聪明。”
慕少艾斜他一眼，不置可否。
“唯一遗憾的是西风跟那个谁不晓得跑什么地方玩去了，要是明天她也去，哈，在那种气氛下，一点点的苗子也是可以无限升华的啊。”
“我说泊寒波，你是不是走火入魔了？”慕少艾拿指头在桌面上吭吭扣击：“执念过深，结果可不一定如愿，把期望设想得太圆满目标定得太离谱，总有一天跌落阿鼻——”
“喂，不要以为是朋友就可以把冷水泼得狠决！当初把羽人带来的人不是你啊？在西风面前夸奖羽人的人不是你啊？跳着闹着说要做媒人收红包的人不是你啊？”
“哎呀呀，我只随便提醒你，明天要羽人去抢是不是？凭他的速度只要出手就不会有问题，放心放心。”
曾在武林上以残忍无道被正义人士唾弃的翳流黑派，一日间倾覆。
忠烈王召集的侠客们直捣天之界限，寰宇、疯魔、怨女和姬小双四人重创在身，危急时刻被一化光入阵之人带走，从此不知所踪。
后山培植药草的园圃，鲜翠植物被踩踏倒伏萎靡于地，朱红遍染。
南宫低着头，胸前半段秋水寒，握柄之手虽苍白，不见柔善。
“认、萍、生。”
口吐一字，血珠几粒，一滴一滴跌落黄土。
“我在地狱等你。”
持剑者再灌力前送，三尺青锋在肌肉骨骼里摩擦而过，他欺近对手，漠言低喃：“现在起，认萍生和你一同在黄泉腐朽。”
剑离，魂散。
泊寒波和皇甫笑禅赶到药园，眼见残败草叶中孤独背影，清冷雪霜一瞬侵占满头乌发。
那人徐徐转过身，没有表情的脸，没有生命的眼。
“好友——”
一声唤，如风拂，似镜碎。
“啊，鹿王……你还欠我两副上等鹿茸，连带利息，该又多两副了吧。”
那一刻，慕少艾回来了。
“咦，鹿王来了。”
大管家甫回敞厅，泊寒波正给自己斟茶。
“药师，你是怎么接待客人的哟，这茶已经凉了，味也淡了。唉唉，我才出去了一小会儿。”
慕少艾面无愧意，转了烟杆道：“这不专程等着你回来，让人家品尝屈先生的手艺嘛。”
屈世途虚弱地摇头：“你是，姓素的也是，我一把年纪了，多少体谅一点老人家的辛苦也好啊。”
“正因为屈管家年高德重，有些事才不得不仰仗。”
“别讲好听的话，我真是生就的劳苦命。”屈管家无可奈何取了茶叶，一边重烫壶沏新茶一边嘀咕，“‘表面温和的最铁石心肠’，秦假仙说的一点没错。”
“见了没鼻子请转告他，我会把他的话当作赞美收起来的。”
“啊？啊！”屈世途习惯性抖了抖，“药师你，可不要太欺负他了啊。”
泊寒波暗地里摇头叹口气：秦假仙，你最好快去拜拜各路神仙，或者到天涯海角躲起来，再把你的大嘴巴密密缝。
此时，药师慕少艾仍旧倦懒的倚靠在花栏边，有暖黄的夕光照映在同样暖黄的衣衫上，朦朦胧胧晕出虚幻的轮廓，美好而脆弱的，像是元宵节夜晚孩童手中的花火。
在眼前璀璨，又遥远地不可触摸。
你的手已经污秽不堪，你要怎么救赎你自己？！
茧之道，慕少艾昂头望那具悬浮半空颓败的残骸，跟随处可见的残叶枯枝没有区别。
即便真正重生——
这个世界上早无认萍生，南宫神翳，你能对慕少艾做什么？
屈世途泡好了茶，问：“鹿王要留下来用晚饭吗？”
“琉璃仙境的主人以为呢？”
“看我做什么？”
“留朋友吃顿便饭，很难说出口吗？”
“哎呀呀，你明明知道我一向为人厚道，从不忍心拒绝好友的请求。”
“——我只知道，你脸皮越来越厚。”
“我是老人家嘛。”
“有关系吗？”
“就当作有吧。”
“慕、少、艾……”
药师慕少艾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实际上没有人真正了解，他自己，恐怕也不知道。
——END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曾逢君（2E）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