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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   副官深知张启山同二月红有许多私下话要说,领命独自前往红府后院等待。

      迎面撞上一人,颇为讶异。

      「陈皮。」

      说来陈皮自从接替了九门老四之位,一路兴风作浪,坏事做尽,本就处处针对张启山的恶行现如今更是变本加厉。

      他同日本人勾结之后,自己已许久未曾见过他,不知今日出于何故,他竟也上红府来了。条件反射般绷紧神经,副官手臂的肌肉都收缩起来蓄势待发,以防陈皮这小子找茬随时发难。

      「看见你等于说张启山那家伙也在这儿?」陈皮吊起他的三白眼斜副官,日常就处于易怒易爆状态的危险人物此刻表情阴鸷,更添凶狠。

      「佛爷在后堂同你师父叙事,你别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

      听到「你师父」三字,陈皮一反常态地没有理会副官的挑衅,反倒像焉了的气球瞬间戾气全失,凭空生出落魄感。他又看了眼副官,不耐烦地说道,「得了,当兵的,今天不跟你打。」

      语毕提步就向里屋走去。

      「站住!二爷说过没有他的命令,你不得再跨入红府半步!」副官伸手阻拦,陈皮是个怎样的人,他太清楚了,这样一个十恶不赦的祸端,放哪儿都是恶源一枚,不立刻逮捕也就罢了,岂能容他四处放肆?

      反观陈皮怔怔地,不怒反笑,看向副官的神情阴晴不定。

      「你说你一条张启山的狗,还要操二月红的心。让开!」说归说,却还是没有动手。

      「我是什么不用你管,今天这个门你不能进去,要不你打死我,要不现在就滚!」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陈皮突地爆出一阵狂笑,笑的肝胆俱颤,声嘶力竭,笑到步伐也紊乱,站不住身。他指着副官好像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张日山!你省省吧!你是我见过天底下最可怜的人!你以为你忠肝义胆忠贞不渝!为着你心头那个自以为铁骨铮铮有情有义的盖世英雄舍身忘死成仁取义!殊不知他却视你做草芥!你以为自己多伟大高尚?却只是一条狗!一条狗而已!转眼就要被他送去堵炮口了!却还要在此装腔作势耀武扬威!」

      「陈皮!」喝声来自副官的身后,两人回望过去,就见二月红同张启山一前一后来到跟前。「我已说过,你不再是我红府的人,为何还来造次!?」

      陈皮一见二月红,顿时嚣张气焰和癫狂的状态消失殆尽,他呐呐地张合嘴唇,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二月红叫了家丁前来赶人,张启山一把握住副官的胳膊,拉到自己身边,询问有无要紧。

      只听扑通一声,陈皮硬生生跪在青石板上,双膝砸地,竟是要将骨头砸碎一般。

      宛如还在梦魇之中,陈皮彻底失了心智,他向二月红的方向跪行数步,在对方脚下又狠狠磕了一个脆响,双目浑浊元神难觅,只听他喃喃道,「夜里梦见师娘,让我回府中吃面,师娘教我同师父说些好话,师父心善定能放行。师父……陈皮知错了,求师父让陈皮见一见师娘吧!」

      一言语尽,全场噤声,二月红神色惨然,任由陈皮抓着自己的袖角,心恸欲裂,久久不能言语。他望向张启山,眼中满满的悲怆和痛苦,尽管竭力克制,还是掩盖不了其中的怨恨。

      张启山与他对视,揪心不已,自觉该做的都已尽力,剩下的唯有等待时间帮忙成全,遂携着副官离开红府。

      出来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张启山仍旧握住副官的手臂没有松开,直到副官忍不住提醒,假意挣脱了一下,他才放手。

      「陈皮可有伤到你?」

      「陈皮近日浑浑噩噩,时而清醒时而恍惚,今天撞见属下也仅仅呈些口头威风,不曾动手。」

      「那就好。」张启山点点头,不再多言,两人各有所思,一时无话。

      此时夕阳西下,街边摊贩已换上另番风景,通通挂上昏黄的灯笼,准备晚市的内容。

      张启山深知为了既定事实苦恼其实并无意义,只是多少受二月红和陈皮的情感所染,心绪波动。

      他这一生背负不祥,张家人命运的倾奇诡谲,在他这一支上威力也丝毫不减。尽管不信命,却也无法把更多的精力放在情爱之上,同尹新月成亲之后没多久,战事吃紧,加上九门内部关系分崩离析、盘根错节,他需要时间重整军心,便差人将她送回北平,或许心之向往的关系终得落实,这一次他们难得没有争吵,心平气和地定下了种种安排,现在想想,大概他张启山此生注定错过这样一种深刻。

      他回忆与二月红的对话,又想起魔障的陈皮,都是顶天立地的一方枭雄,如今师徒情分皆因儿女情长一刀两断,落得反目的下场,纵然见惯大风大浪,生性薄凉的他还是不禁心中唏嘘。

      而副官,副官其实什么也没想,他的脑袋出奇空白。他很平静,甚至比张启山还要平静许多,在九门,他是一个局外人,那恩恩怨怨是是非非落在他肩上不过都化为一人的喜怒哀乐,生死安危。

      他唯一的念头就是过完今天,今天是他难得的假期,他想和佛爷一起好好度过,善始善终。

      他放慢脚步,视线飘向路边玲琅满目的小玩意儿。

      当张启山走出好远一段距离才想起唤一声副官的时候,回头早不见人踪迹。

      副官在一处手作摊前站定,滋滋有味翻看摊位上不知其用的摆件,五颜六色的陈列叫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街上行人不少,但张启山还是一眼看见了。

      他没有叫他,静静地靠过去,发现少年人正把玩一个琉璃制偶人,玩性大发的模样让张启山突然想起这人方及弱冠,到底是个孩子。

      他想不动声色的掏钱买来送他,却想起两人出门向来是副官揣着钱袋银两这些琐物,只好假咳一声对他说,「喜欢?喜欢就买下吧。」

      副官点点头,拿出几个银元,脸上有了笑容。

      张启山觉着惭愧,又想起自己的衣食住行向来皆由副官打点,自己的配套军备除了上面发放以外,全由副官给他买来,他从没操过半点心。可自己无论作为上级,还是兄长,到底是失责的,他鲜少关心他的需求,也未曾私下送过礼物,总是认为自家弟兄无需花样和虚招子,命都交付,何谈其他?

      张启山正反思,副官却已朝城南走去。

      这时夕阳西下,黄昏渐逝,天空摇挂的星星点点越发鲜明。副官破天荒第一次走在张启山前面,脚步稳健,不急不缓,给他留下一个不怎么清晰的背影逐渐溶于昏暗的光线中。

      这一瞬间谈不上什么感受,张启山居然生出一些陌生的慌张,他终于察觉今天的副官有些反常。

      你要知道一个向来循规蹈矩,做事很有分寸,有着自己的铁律从不逾越,一板一眼到像上了发条的机器的男人,仿佛忘记自己这个长官一般,丢了平日的行为准则,孤绝孑然向前独行,那是值得慌张的。

      张启山快步追上,在他快要走出自己视线之前喊出声。

      「小山!」

      副官立刻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他的身体在夜里似乎僵直了一下。待张启山走近,他才歪头看向自己的佛爷,并露出人畜无害的微笑。

      「佛爷,怎么啦?」

      张启山有些气喘,注视了这样的副官几秒,一时之间竟有些恍惚,随着喊出口的名字,他仿佛回到东北张家。

      「不去老八那儿了?」

      副官闻言没有太多惊讶,佛爷总有通天本领,什么都知道。

      「不去了。佛爷不让去,我就不去。」

      这话让张启山犯噎。他明知道自己只是随口说说,怎么可能认真禁止他们来往。

      「你倒是学会生气了。」他没好气地说,皱眉审视小副官的神情,和平日并无二样,仿佛方才诡异的行为和气氛只是自己多心。

      「属下不敢。」副官笑着躲开张启山锤向肩头的手,天真无邪又无辜。

      见他没有异色,一如往常般机巧聪颖地迎合自己,暗自宽心,一只大手就伸过去按住他的脖子。「你有什么不敢?认识老八才几天就懂得闹别扭了?谁才是你长官?」

      「您您您!」副官像被提溜住的小兔子忙不迭的说!

      「叫佛爷。」

      「佛爷!」

      「叫哥!」

      「哥!」

      两人在巷尾不当街的角落一番笑闹,真仗着别人看不见,张启山也放下那军阀做派的装腔作势像普通年轻人一样露出有些稚气的笑容,平日里紧抿的嘴角边还嵌着浅浅的酒窝。

      他揽过副官的肩膀,带着只有两人私下在张府才会偶尔出现的亲昵姿态对他说,

      「时间还早,夜市才刚开始,你还有喜欢的东西想要吗?」

      副官轻轻笑着,看向张启山深如幽潭的双眼里所包裹的暗夜星辰,不由感激今晚月亮婆婆藏的深,万家灯火尚未点燃,这黑漆漆的世间才能掩得住他内心无舟可渡的狂澜和喷薄欲出的情热。

      张副官也是肉体凡胎,陈皮一番痴言嗔语伤不了他,伤人的是自以为坚不可摧密不可查的一腔执妄为人说破。他笑自己可笑,笑这许多隐秘又卑微的,竟恰好是事实,也笑自己竟同陈皮一样免不了为这滑稽的俗事所恼。

      只是这些灼人的亲近,难得的本真,总叫他难以自持心生向往,从此对张启山的种种一往而深执迷不悔。

      好在张家人天性凉薄,这许多年他总能把所有敛得极好,他感谢今日,每个段落自会珍藏。

      把那些文人矫饰的求不得端回肚里,副官终是摇摇头,淡淡地回道,「没有了。」

      总是足够的。

      正值此时,远远跑来一个身影,穿着长褂,发染霜白,年事虽高,腿脚却十分灵便,嘴里喊着佛爷,身后跟个丫头。

      副官一见是管家,连忙迎上前扶住。

      「什么事火烧房子似的慌张?」张启山正色看着二人,一眼认出那女子正是尹新月从北平到长沙一路追随的听奴。

      「尹……是夫人,夫人从北平发了电报回来,说是急讯,让立刻告与佛爷知晓。」说罢管家将手里简短的字条交到张启山手里。

      副官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也不好奇,这小半年里,尹新月发报频繁,每每有讯都道急报,有时就是几句问候,道尽相思,有时又是几句怪责,嫌弃张启山冷淡寡情。只是这次佛爷速速阅完,面上却有了复杂难辨之色。

      「北面有变化。」他对副官简单说道,随手打发了老管家,那听奴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但在这人来人往的市集上不敢多言,只好请张启山尽早回府,便跟着走了。

      「佛爷,我们回去吧。」心思缜密的副官站在张启山身边,声音四平八稳不见波澜。

      后者立在原处抬眼看了看夜空,月黑风高,又顺着这条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街道一眼望尽,寻常百姓有说有笑,自在快活,仿佛全不为城外战火所惑,平常人便是这个样子,直到炮弹都落到头上了,才晓得紧张,可恰恰是这不疾不徐,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光景才值得张大佛爷为此抗争,心有羁绊。

      「你家夫人一封家书,好似催命符般叫人丧气。」张启山幽幽地说道,捏碎了那张薄纸,迈开脚步,却朝着与张府全然不同的方向行进。

      「夫人也是为佛爷着急,佛爷有夫人每日惦记可是福气。」副官笑了,心想多一个真心实意为着张启山的荣辱祸福终日操劳的身边人帮衬总归是好事。自己能力有限,可以做到的极少,尹新月来了,他打心眼里感恩。

      佛爷的命途坎坷,却每每逢凶化吉化险为夷,这一生还会遭遇很多磨难,也会遭遇很多贵人。副官知道他只是脾气霸道,受不得人管教,多安抚一下便是了。

      「……也就是你心大。」张启山看了看副官,若有所思,有些话凝在嘴边到底选择避而不谈。「年纪轻轻,偏长了颗七窍玲珑心,除了自己的事情,什么都通透。」

      副官笑容更深,反叫人看不明白。「我的事就是照顾好佛爷,佛爷安好,我便安好。」

      张启山没好气地笑了起来,拍拍他的肩膀,佯装恼怒的样子,「得,我堂堂九门提督之首,不但要婆娘瞎操心,还要让属下当三岁孩童劝哄,真真失败至极。」

      可副官到底是副官,换做他人大约腿脚都吓软了,他却趁热打铁恭恭敬敬地问道,「那佛爷我们还回去吗?耽误了回信,夫人可要着急了。」

      张启山敛了嬉笑,正色道,

      「距离今天结束还有六个时辰。」副官愣了一下,显然没有料到张启山会这么说。「偌大的中华民国不会因为给了区区张某一个晚上,就亡了。」

      这话说的大逆不道,副官听了却极其乖顺地点头。

      佛爷的话有他的道理,也有他人所不能参透的苦楚。

      他的心中敞亮,自然是听得懂的。反正佛爷去哪儿他便跟到哪里,唯有此人是他行动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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