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意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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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透过玫瑰花窗斑驳撒在紫贝染色的细羊绒毯上，在绣纹繁复的丝缎床幔阴影下，游吟诗人俊美的面容如大理石一般惨白，健硕的肩背、胸腹都缠上层层洁白的细棉。
经过一夜，镇痛药剂的效力已然消失殆尽。铺天盖地袭来的全身锐痛赶走了佩利的酣梦。
“大人，断骨都接好了，但是肌腱、内腑的损伤需要慢慢恢复，您最近不能剧烈运动。”安妮为佩利换了药，重新悉心包扎好。“您需要再喝一些镇痛药剂吗？”
“不要！那东西喝了会晕乎乎的，我要保持头脑清醒！对战士来说疼痛算什么！嘶————！安妮...轻点...呃......”佩利疼地龇牙咧嘴，英俊的面容皱成一团。
“大人，要不要递个口信给默森先生，就说您病了。再找马修主教要一些圣水，教会的圣水治伤特别好。”彼得担忧道。
“你肩膀上面的球是什么？！能不能用来想想！‘夜鸦’昨晚被劫了囚车，今天我佩利勋爵就病了，还去教会求伤药！嘶——！”佩利来了气，牵动伤处又是一阵刺痛。
彼得不敢再多言，小心翼翼伺候佩利里里外外穿戴好。由于担心牵扯到主上的伤口，更衣时间比平时长了一倍。佩利还是疼地不断哼哼。
安妮用特制的草药汁为佩利修饰了一下面色，让他不至于看上去太苍白，佩利对着镜子咬牙切齿，终于把脸部肌肉调整回郑重的神情，每抽痛一下，就好像在思考严肃忧郁的人生哲学一样。好吧，这样勉强可以不露出破绽了，希望珀西·默森那个古灵精怪的家伙别发现什么。
马车在中庭准备就绪，佩利正在彼得的搀扶下努力登上马车，这时一位小教士气喘吁吁来到门厅，佩利认出他就是经常为默森先生送信的那位下等教士。
传信小教士带来了马修主教和默森家的讯息——
早晨，默森先生在视察施工场地时，忽然发生意外，脚手架坍塌，默森先生被砸伤，现在正在马修主教那里救治。
佩利当即表示应该立即前往探视，大手一挥，带上传信小教士，马车直接向至圣大教堂疾驰而去。
一路颠簸一路忍着密集的细碎疼痛，佩利思索着，之前怀疑珀西·默森暗自修炼术法，但现在看来他只是个普通人。之所以会觉得他与众不同，也许身为教会大赞助商的缘故，一定从马修那里得到过一些冥想指导，加上为人也聪慧机敏，精神力在普通人中比较专凝。冥想静思一般人都可以修习，但是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无法进入勘悟的门径。
修炼术法的人，感知力会异于常人，对危机也有特别的觉察，佩利自己从入门起修炼冥想，在第一阶境界时已经感知超常敏锐了，在战场上无数次躲过致命危机，而且还能运用冥想之力催动各种法器。珀西·默森竟然会被脚手架砸伤，看来即便和教会走的近，修炼方面的资质还是很差劲啊。呵呵，到底只是个普通学者。
“太可怜，愿主保佑默森先生......倒塌的脚手架就像一座小山，我们把木板全部移走才找默森先生，马修主教一边哭一边祈祷，匠人们说，默森先生还特意提醒他们不要为了赶工期马虎对待，他还亲自去检查脚手架是不是牢固，大家都吓坏了.......默森先生是个大善人。他伤的好重。愿主保佑他。”传信小教士抽抽噎噎地向佩利讲述了一路。
佩利感受到这小教士发自内心的担忧，于是强忍着全身牵扯的刺痛，和颜悦色哄了一路。到达大教堂的时候，佩利觉得浑身都要散架了。
故作矜持，实则行动艰难地下了车，好不容易缓步来到马修主教的礼拜厅中等候着。等了很长时间马修主教才出现。
“马修主教！默森先生现在情形如何？”佩利竭力把忍痛的表情调整成忧虑，看起来倒也无比诚恳。
“佩利勋爵，抱歉让您久等了，珀西的伤势已经稳住了。”
佩利看马修释然的样子，就知道珀西·默森这家伙性命无碍。
“默森先生真是兢兢业业啊，一大早就去视察场地，可以带我去看看他么。”
“哦，暂时还不行，”马修道，“现在圣徒克拉克正在为他治疗，不能打扰。”
圣徒克拉克这个名字让佩利惊了一下。没想到珀西·默森竟然能惊动这样的人物亲自为他疗伤。真是人脉通天啊。
在教会历史上，一般被称为圣徒的都是几百年前的人，这位克拉克可是当世——活的圣徒。如今教会在很多地方都因为腐败而引起诟病，需要靠在荒野苦修的圣徒、神迹来重新凝聚信仰。
佩利的炼金术老师曾经推测，这位圣徒克拉克，造诣可能还略高于现任至圣大主教，以炼金术法则的境界来衡量，很可能达到第六至七阶，他的荒野苦修可能是为了参悟真理之石。
如今教廷的不少“神迹”都需要这位圣徒来施展。
这更让佩利确定珀西·默森只是普通人。如果他在修炼法术，不可能逃过这种级别大宗师的眼睛。教廷对法术修炼的垄断极其严格。如果在教士的指导下有幸突破门径入门，不但需要在教廷登记，还要在西庸堡记录。必须对至圣大主教或者向西庸堡的国师盖里立下灵魂誓约——永不说谎，永不背叛，任由驱使，在所不辞。
如今大陆上确实有七、八位这样贵族和富商登记在册。但是佩利没有在记录中查到珀西·默森的名字。
佩利因为私自研习炼金术，唯恐有修为的主教发现自己的秘密，对教廷人士也尽量回避。所以他的情报网在教廷只覆盖到外围。他现在非常需要一位机敏的普通人在教廷拓展人脉。通过这些天的交往，佩利已经把珀西·默森列为重点笼络对象了。
等了一上午，马修主教招待佩利用了午餐，正要一起去探望珀西·默森，传信小教士来告知，还要稍等，财务官霍顿大主教正在探视。
这也是一位重量级大佬。佩利一努嘴，珀西·默森这家伙是个人物啊。
佩利派彼得和小教士一起去候着，等霍顿大主教出来就把他请过来面谈捐赠事宜。
等和霍顿大主教喝完了下午茶，把捐赠事宜都谈妥了，小教士回复——教廷仲裁总管大人正在探视默森先生，还请佩利勋爵稍后。
日晷的指针又滑过了两个格，佩利打发传信小教士去问，被告知还要再稍等，教廷执事总管正在探视；
稍等，布塔大主教正在探视；
稍等，力克莱克大主教正在探视；
稍等，布道总管正在探视；
稍等，宫廷事务官总管正在探视；
稍等......
他天堂的，这场面，全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每个分量都比自己重。他珀西·默森简直就是娇贵的教廷小王子？就被木板砸了一下，搞得几乎整个教廷重要人物都过来安抚一通。是不是还要一个一个摸摸头亲亲抱抱举高高？佩利恼恼地抠着镶嵌在茶几上的贝母拼画。
不过佩利也心知，教廷也和官场一样，珀西·默森和圣徒克拉克、财务官霍顿大主教这样的大人物有深厚交情，现在受了点伤，各位大主教们怎么会错过献殷勤拉关系的机会呢，可不是蜂拥而至了吗。哼，红人也不好当啊。
等到日光西斜，佩利终于等到了娇贵小王子的接见。
佩利来到那间贵宾室门口时，前一位大人物走的时候忘记关好门，大门虚掩着，隐隐传来说话声——
“嗯...好痛...我好痛...铎恩，就让我再喝一点吧，效力已经消退了，真的好痛，唔....痛.....”
珀西·默森平日里声音冷清而犀利，此时虚弱的声音甜软轻柔，听上去好似在撒娇。
哼，学者就是娇气，疼痛是一名战士的荣誉，佩利忍着抬手牵扯的撕痛不屑地暗想。
“不行！克拉克大人说不能过于依赖圣水，疼痛能让人保持清醒！”浑厚的声音果断而严厉。
“我好——痛...唔...铎恩，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好残忍啊，好痛——唔...唔.....”
确实，是在撒娇......佩利想象不出平时老神在在的默森先生撒娇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佩利敲了敲门，推门进去，见一张阔大的深红色天鹅绒软塌上，珀西正被一位魁梧的武者小心翼翼扶起，他在珀西身后垫上许多大靠枕，让珀西能舒服地倚靠，然后递上银杯，珀西迫不及待就着他的手咕咚咕咚喝起来，好像饿了许多天的小猫可怜巴巴喝着牛奶。
铎恩眉目深刻，形容刚正，看服色应该是珀西的贴身保镖之类了。明明是下属，看上去却有点像严厉的兄父，见佩利近前来，流露出戒备的气息。
珀西喝完了银杯中的圣水，接过铎恩递来的丝帕轻轻擦了擦嘴角，仰头倚靠在身后的靠枕上，闭目挥手示意铎恩退下。
佩利羡慕地看着铎恩带走的那只银杯，他靠着意志力忍了整整一天痛楚。教会的镇痛药水确实是全大陆最好的。佩利留恋地看着那只银杯消失在大门后，默默地吞了吞口水。
“佩利勋爵，恕在下失礼，您请随意。”珀西一身洁白的教士长袍，此时正柔弱地半躺在天鹅绒软榻的靠垫上。佩利猜测也许是早晨送来急救时教士们为他换上的。因为伤势，他清秀的面容和长袍一样苍白，洁白的羊毛细绒毯覆了半身，整个人就像一簇苍白的浮云栖息在软塌上。
珀西疲惫地望着佩利，向面前的椅子挥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默森先生，发生这样的意外真是太不幸了！伤势怎么样了？虽然工期紧，也不要太挂怀了。安心好好养伤，进度我和戈登会跟进的。”佩利安抚道，说话间又牵扯着肺腑扯痛，一时间剑眉紧锁，他忧郁的神情让安慰致词分外真诚。
珀西浅浅一笑，“未必是不幸，佩利勋爵这一天可等来了什么好消息么？”
好消息？佩利一挑眉，看来珀西·默森此人相当不简单，在养伤的功夫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什么消息都没有错过。连他自己这场意外都顺手做成了文章。佩利下午等候的时间，手下不断传来各种消息，匠人们都传开了，说工程引发了上帝的愤怒，才降下惩罚，继而下等教士也都传开了“上帝降怒”的传言。估计等到明天，这个传言将飞遍全城了。
珀西示意佩利翻开几案上的一本大部头书页。有一页露出一角，十分醒目。佩利翻到那一页。是一张新的穹顶设计图。标注的高度只有原先的三分之一。
“游吟诗人，再等两天你的好消息，也许后天就可以按照这张图施工了。”珀西的声音渐渐变得微弱，也许是镇痛药水的效力开始发挥，他的声音有些迷蒙。
佩利目光冷锐起来，珀西·默森这人能耐不凡啊，这些日子自己的手段都被他看穿了。
而这位能耐不凡的默森先生，此刻半躺在柔软的靠垫上，也许是因为失血憔悴，也许是镇痛药水带来的绵软感，望着佩利竟有些神色迷离，姣好的双唇微微翕张，有一种孩子气的率真，一双漆黑明澈的大眼睛泛着水润的波光，这一瞬，佩利心中被一种奇异明亮的柔软感触动，仿佛他此刻正望着麋鹿初生幼崽湿漉漉的大眼睛，明净的眼瞳中映射着动人心魄的纯真。
“游吟诗人，在你的心中，爱情是什么？”珀西梦呓般喃喃自语，“来如花火...去如烟云......尘埃......”
也许是苦苦支撑了一整天，身心有些疲惫，这迷蒙缥缈的声音让佩利心中涌起微微感伤，他知道珀西并不是在镇痛药剂的作用下胡言乱语，此言是有感而发。
此时已经是工程开工的第十天，整个王都已传遍流言，传言为龙后修建的行宫和大教堂齐平，是来自龙后和整个龙堡的意愿，龙堡本就在大陆诸国中威势喧天，龙后在龙堡的支持下更是权势无双，连陛下也不得不退让，龙后在王都中的权威已无人可及。
——这番汹涌的舆论大潮当然是佩利的手笔。
珀西本是嘲讽佩利丝毫不念旧情，手段狠辣，为了自保，不但直接把黑锅甩给初恋情人，连她的家族都坑进去了。这架势简直是把龙后和龙堡直接架在火上烤！
但镇痛药水带来的松软感，让他的嘲讽听起来更像是忧伤的感怀，或者，梦呓。
珀西那梦一般缥缈的低语让佩利心中无端涌起柔软的惆怅，心底深处有一段弦，蒙尘已久，却无意中触及，响起遥远陌生的怀想——童年挚爱的烈焰湾海天辽阔，天空纯净明朗，龙息之野满山遍野的铃兰石楠，行猎，飞驰，恣意畅快，轻率无忧的少年时光......
佩利不知不觉走上前，怜惜地抚上珀西苍白的前额，这个举动对他们目前的关系而言有些唐突，但他们谁都没有在意，珀西在镇痛药剂的作用下，精神松弛，似乎很享受宽厚的掌心传来的温暖，眼睑缓缓下沉，渐渐覆上水雾迷朦的黑眸。
“珀西，我为你弹奏一曲好么？”佩利柔声问道。
“好啊......我的...游吟诗人......”珀西闭目歪倒在靠枕上，慵懒地回答。
房中正好有一座竖琴，似乎是作为附庸风雅的装饰。佩利试了试琴弦，这双修长有力的手，收割过的生命，操控过的阴谋他自己也记不清了，他无数次演奏，为了谋算，为了讨好，欢乐的乐章也是迷惑世人的迷障，爱与美的诗篇，向来只是社交场的谎言。
第一次，他只想为眼前的人单纯演奏一次，也想为自己演奏一次——“爱的行吟”。
琴声冷冷如甘泉般流淌在无处不在的柔光中，萦绕在惆怅感怀的游吟诗人周身，一曲毕，佩利闭目回味，忽然发现冥想之思无意中触发，身心柔和款软，他原以为迈入炼金术法则第二阶境界后需要摸索很多年，但此时，他竟对第二阶境界有了深沉的领悟。
他有一种预感，也许不用过太久就能将第二阶境界融会圆满，迈入第三阶的门径。那时他不但可以催动法力更强大的法器，还能不依赖法器，就像昨晚那位术士或者那个红发面具人一样随手瞬发法术。
珀西·默森——佩利在心中反复回味这个名字。佩利抬眼望去，珀西已经在镇痛药剂的作用下沉沉酣睡，甜美的睡颜纯真恬静，脆弱却毫不设防，手臂在熟睡中无力地滑落，垂在软塌边缘，如同凋萎低垂的百合花。
佩利感到整个身心都浸满柔软的惆怅和感伤，心中荡漾着微柔的酸楚和怜惜，在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怀中，游吟诗人不知不觉来到天鹅绒软塌前，托起珀西熟睡中垂下的手，放进毯子里，把毯子向上掖到他的肩膀。然后轻轻地移开珀西身后的大靠枕，温柔地扶着他纤弱的肩背让他在酣梦中舒适地躺平。
“珀西，谢谢。”佩利轻声道。
佩利俯下身，轻轻吻了一下珀西耳鬓柔软的黑色鬈发，就像轻吻心底深处那片微弱而温柔的光。
爱情是什么？这是一个无解的难题，游吟诗人也说不清那究竟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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