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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雨夜漫谈 ...

  •   随着思维开始运转,恐惧也渐渐褪却。
      德川理伸手拿起最先看到的那把紫色唐伞,握住伞柄观察起来。

      藏在伞后的黄色眼睛在她拿起伞的瞬间眨动一下,从伞后消失,因此握在她手里的唐伞看上去就是一把普普通通的坏伞。

      「蛇目伞啊……」

      伞面上留一个白圈的伞叫做蛇目伞,据说是因为那种同心圆的花纹很像蛇的眼睛。
      在所有唐伞之中,用于遮阳的大伞被称为野点伞,茶道或展示时使用,小伞人称舞伞,顾名思义,是跳舞时使用的伞,也可以用来遮阳,而蛇目伞都是雨伞,防水性很强,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房间里的这些蛇目伞上面都千疮百孔,充满雨天使用过的痕迹。

      (这就是这次作战的目标。)

      德川理站在原地环视一圈,五颜六色的破旧蛇目伞纷纷后退一步,圆圆的黄眼睛大睁着,仿佛受惊的孩童。
      这种丰富的感情变幻在室町时代的妖怪故事里才比较多见,平安时代并非如此。

      另外,既然叫唐伞,一般想法就是大唐时期传来的伞。但唐朝人自己用的是不能开闭的仪仗伞,伞面多用羽毛、绮罗,起装饰作用,雨天用的是斗笠蓑衣,到了宋朝才渐渐作出能防水的雨伞,到了明朝才在民间普及。
      日本的制伞业也差不多,早期的伞不能开闭,仅限贵族家使用,直到江户时代才快速发展,成为普通百姓家也能使用的日常雨具。

      的确唐伞妖怪的形象在《百鬼夜行》里就已出现,但蛇目伞是江户时代的产物,这一点毫无疑问。

      (难怪平安京这样一流阴阳师汇聚的地方,却要一个外人来调查妖怪作祟事件,原来不是本地妖怪。)
      (不过,就算知道这些,对现在的情况依然毫无帮助。)

      德川理伸手从额发下向上捋了捋,缓解了一下情绪,重新打量起手里破旧的紫色蛇目伞。

      明治维新以后,洋伞大量输入,以其廉价结实,便于携带的特点迅速取代和伞,成为主流,日常生活中几乎见不到油纸制成的和伞,传承数百年的传统制伞业也迅速衰退,留存至今的老字号屈指可数。

      德川理有一把京和伞,是在京都唯一一家传统和伞店日吉屋购得的,伞骨是染成黑色的竹骨,伞面是产自越前的和纸,伞把绕以天然藤,伞头镶嵌漂亮的珍珠,看上去美妙绝伦,足可称为工艺品。
      据店里的店员说,和伞制作时要用圆筒形构造,将一根竹子等间隔纵向分割开,然后按原位进行配置,制作伞骨,计算稍有失误就无法开合,构造非常精密,制作工程也相当复杂。过去需求量大,又要手工制作,制伞店内都有十几位职人,将制伞过程细分为十几道,比如骨师专门削竹骨,辘轳师专门用辘轳加工部件,张师在竹骨上张和纸,仕上师在伞表面涂涂料,饰屋在伞内部系装饰用的彩色丝线,一位职人负责制伞工序里的一道,以此追求效率。店员还特别提醒她,和伞的伞面刷了用于防水的亚麻仁油,随着时间,白色的和纸会变成亚麻色,使和纸更加结实,越干燥变黄,越是好伞。

      德川理试过雨天带着那把京和伞出门,和想象中的脆弱不同,油纸伞的防水性能相当不错,不逊于普通洋伞,可惜不能折叠是致命伤,手工制作的物品特有的那种精致与灵气也让她有些舍不得使用,因此最后多是收起来放在家里,春天到京都穿和服赏樱的时候才会拿出来用。

      「伞把上的缠藤这么光润,说明使用了很多次。」
      手里的紫色蛇目伞似乎永恒静止在被主人丢弃的一刻,使用痕迹没有经过任何破坏,德川理一边转动伞把观察,一边自语着整理思路:「这个做工是正宗的京和伞,破得千疮百孔,说明不仅经常在雨天使用,而且已经修补过多次。」

      德川理伸手摸了摸伞面的创口附近,这种纸伞的伞面是沿着伞骨一条条贴上去的,一旦破了,职人可以在两条伞骨之间重新贴纸,修补到外行人根本看不出修补痕迹。

      「但是,破到这个程度,修补和做一把新伞已经差不多了。」
      她微微蹙眉,试着收起伞,伞骨发出老旧部件特有的吱吱呀呀声,干枯生涩,根本无法从撑开状态收回。

      「戛……」
      手里的蛇目伞忽然发出声音,每一根伞骨都向内扭曲,就像人在最落魄的时候遇到暗恋对象,狼狈窘迫到极点,恨不得把自己全身缩起来的样子。假如它有人形的话,这时候大概已经难为情地涨红脸孔,流着泪跑开了吧。

      「已经没有再使用的价值了。」

      德川理伸手抚了抚满是破洞的伞面,在她白皙纤丽的手指的对比下,紫色蛇目伞看上去越发破烂。
      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察觉出这种不匹配。她手下的蛇目伞越发缩起身体,看上去万念俱灰,地板上撑着伞跳跳唱唱的小青蛙也闭上嘴,抱紧手里的迷你蛇目伞。

      事实上即使是人,往往也只具备一种特别的才能,太平之世是擅长打仗的武将拼命取得的,但是武将又往往不善于治国,到了天下统一后就会发现自己失去用处。秀吉之时,以加藤清正为首的武将,与以石田三成的文官的矛盾便由此而生,最终演变成轰轰烈烈的关原之战,用战火了结宿怨。

      她从本丸转职镇守府,又从镇守府转职兵法所,为的也是增强适应力,避免自己像器物一样,只具备一种作用,一旦环境变化便失去价值。

      「让我来为你做点什么吧。」
      放下几乎缩成麻花结的蛇目伞,德川理自怀里取出怀纸与折叠笔,沙沙写下蛇目伞的产地、工艺、使用情况、破损原因,向蛇目伞念了一遍,最后签上自己的花押。

      绿色的小青蛙撑着伞跳到她身边,好奇地看着她写字。
      德川理看了看袖袋里的糖果,又看了看这只小青蛙,把写好的和纸递了过去,很自然地支使道:「你也来贡献一下,把它粘上去。」

      能粘住蚊子之类小昆虫,粘住应该比糖果融化成的糖水强吧。

      撑伞的小青蛙呆了一下,在她那种理所当然支使人的态度下听话地接过纸片,把写满紫色蛇目伞一生的和纸纸片粘到了紫色的蛇目伞上。

      「戛——」
      缩成麻花结的蛇目伞重新伸展开,向她发出了可能是感谢的声音后从和室内消失。

      (虽然是妖怪,却可以感受到人类的善意啊。)

      德川理歪了歪头,伸手取过第二把伞。

      不知多久过去。
      屋子里的伞只剩下小青蛙拿在手里的那一把。

      德川理为这最后一把伞也写好纸片,竖着叠成细长条之后绕过伞柄,打了个结。

      小青蛙举起自己手上的小伞看了看,向她鞠了一躬:
      「离开了。」

      一切异象消失,回到避雨的狭小祠堂。
      时间已经到了第二天的早晨,明亮的日光透过门窗洒入祠堂,照亮祠堂内的每一个角落,也照亮叠放在地上的蓑衣斗笠。

      身着浓绀色绮罗狩衣的付丧神佩戴着自己毫发无损的本体太刀,向她微微而笑:「主人回来了。」

      「你还敢来见我啊。」
      本该心情舒畅的策士瞬间蹙眉,端丽精致的脸上神色冷峻:「同为付丧神,那种程度的妖怪别告诉我你毫无察觉。」

      「啊哈哈,生气了呢。」

      「被信任的部下置入险境,换成谁都会生气吧。」

      「但是您回来的时候在笑呢。」

      天下五剑中最美的太刀的付丧神用印着弦月的眼眸凝视着她,神色里沉淀着岁月的温柔与厚重:
      「刀能做的只有斩而已。刀刃再怎么锋利,所能做到的,也只是夺走更多性命,增加更多悲伤。想要解开因果,消解怨恨,那是人类才能做到的事。」

      「如果由我出手,不过是一刀斩下,如此而已。可主人带回了不一样的结果吧。」
      他的目光落到德川理身后,祠堂内摆放神像的位置。

      德川理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一把迷你的紫色蛇目伞静静躺在神座上,大小还不及德川理的手掌,但伞头、伞骨、伞面无一不精致绝伦,巧夺天工。

      「这是……」

      「是您的温柔灌溉出的花朵。」
      三日月从神座上拿起那把小伞,偏头对着主人打量一番,倾过身体,将那柄迷你的紫色蛇目伞插到了主人脑后的发髻间,「嗯,和想象中一样绮丽。」

      「分明是策术生效的副产品。」
      德川理撇了撇嘴,偏过头去:「而且被你这家伙说绮丽,我一点也不觉得高兴。」

  • 作者有话要说:  “温柔(優しい)这个字,人字偏,加个‘憂(忧)’,是不是?那意思一定是,‘要理解他人的忧愁’,只有这样,才叫温柔。说白了,就是要有想象力。”
    ——伊坂幸太郎《华丽人生》


    某些刀文艺起来真是一点也招架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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