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今昔物语》千霁

3、九十九神

　　德川理暂居的宅邸称为「本阵」。
　　和本丸一样，本阵最早也是军事术语，指战场上总大将大本营的所在位置，江户时代指大名、官吏等人行路途中的宿泊地，兵法所借用过来称呼提供给外勤人员的宿泊所。

　　地段不在繁华拥挤的左京，而是低洼潮湿的右京，周围一片弃宅废园，荒凉寥落。好在宅邸本身经过翻修整备，看上去不仅不比本丸寒酸，反而恢弘奢华，宛然大河剧里的宫殿池苑。大门处是朱红亮丽的鸟居，进来以后是大面积的人造湖沼，作为主屋的寝殿坐北朝南，日光充足，内部雕栏画柱，藻井华丽，就连地板也擦得柔润闪亮，光可鉴人。寝殿东西两侧对称地列有对屋，用走廊式的渡殿与寝殿相连，其间遍布各种修剪精美的珍稀草木，又有池水相连，环绕寝殿，用来举行宴会，赏花弄雪，游船观月都无比适合。

　　但是，相对本丸那种关上门就能应对攻城，砍掉院竹就能制作箭杆，攻守兼备的武家建筑，这座本阵给人一种浑身破绽，四面漏风，想防守都不知道该从何防起的感觉。

　　也是因此，当门口朱红色鸟居处传来动静时，德川理蹙了蹙眉，捏紧扇骨。

　　「啊呀啊呀，送上门的鸟肉汆锅，这是主人的仁德所致吗」

　　温柔绵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德川理转头看了一眼，便见一脸春风的付丧神走到她身边，看向正前方鸟居前的身影，神态悠然闲懒。
　　她这时方才想起两位实力强劲的付丧神今日已经到任，不需要像前两天那么谨慎，于是身体稍稍放松，将木柄折扇插回腰带内侧：「承蒙高看，但我想我的德望还没达到让人主动上门献身的地步。」

　　认出那身影正是那天晚上偷吃短册的妖怪童子，她走出正殿，屋檐下注连绳上垂挂的白色纸垂在她经过之时微微摇晃，放开结界。

　　「朱门深广，独居不易，愿、愿为您洒扫庭除，侍奉左右。」

　　有着人类七八岁孩童外貌的鸟童子伏跪在地，鼓起勇气喊出了这段话便深深低头，乌黑的发丝闪亮柔顺，富有光泽，宛如鸟儿精心梳理过的羽毛，套在和服里的小小身体瑟瑟发抖：「在下擅长织锦断布，洗衣打扫，跑腿传信也不在话下，一、一定能对您有用的！」

　　童子低头从怀里取出一段织锦，小心地捧在手里举了起来。
　　明媚的阳光下，织锦色彩绚烂，纹理细腻，宛如斑斓绚丽的鸟羽，比起赫赫有名的西阵织也毫不逊色。

　　德川理觉得这个情节在某童话里似曾相识，于是眨了眨眼睛：
　　「然后把我的信吃掉？」

　　「诶！」鸟童子吃惊地睁大眼睛，意识到自己之前的行为全部被人看透，这名妖怪童子的双颊立刻涨红，声音又羞又急，眼泪也唰地盈满眼眶：「绝绝绝绝不敢如此！在下日前受大人恩情，如今洗心革面，欲求精进，绝、绝不敢坏大人之事。」

　　「原来就是你啊。」
　　在她身边，髭切无比温柔地笑了笑，向市松人偶般可爱的鸟童子投以关爱食材的眼神：「秋天快到了，你也开始贴膘了啊。」

　　德川理一时之间竟不知道他想说的是胆肥了还是可以吃了。
　　又或许两者都有吧。

　　显然鸟童子的想法和她一样，尽管髭切语气温柔，外貌柔和，但那种黑出汁的气息比他那个看上去面相略凶的弟弟恐怖多了。本就瑟瑟发抖的鸟童子瞬间吓得哭了出来，躲到德川理身边另一侧，连声音都不稳了：「在下……在下……呜哇……」

　　「主人秋天也需要添置新衣，用织锦应该会压倒漫山红叶。」
　　在一旁的三日月伸手从鸟童子手上拿起那条织锦观赏了一番，呈给德川理，天人般美丽的脸上带着莫名让人感到放松可靠的和善笑容，声音也悠然平和：「红叶化彩锦，直铺龙田川，是适合秋天的衣料呢。」

　　这两个家伙一个扮坏人，一个扮好人，套路很深嘛。
　　德川理看看左边的髭切，又看看右边的三日月，最后看向小鸟依人地躲在她膝边，泪眼汪汪的妖怪童子：「那就留下吧。」

　　飞禽视野广阔，耳目灵通，又是本地妖怪，熟悉平安京事。
　　德川理本就有意答应，经过这两个套路深的平安刀敲打，留下来应该更没问题：「我带你去对屋，以后你就住在那里。」

　　鸟童子猛地抬头，盈满水光的眼睛充满惊喜：「真的可以吗？」

　　「嗯。」

　　「感、感激不尽！在下一定竭诚奉公，在赏红叶前为大人织出最美丽的锦缎！」

　　德川理微微扶额：「那倒不重要……」

　　本阵是仿平安时代贵族庄园建造的建筑，堂上家有的房室陈设，这里基本都有。
　　德川理入住的第一天便将整座庄园走了一遍，每一间房间，每一样设施都巨细无遗地向魂之助一一确认清楚，存入记忆，因此知道本阵内有间房间，摆放着织机针线等一系列用品。

　　她向鸟童子介绍了一下本阵大概的区域划分，又交代了一系列事情，比如哪里能去，哪里不能去，她住哪里，付丧神住哪里，怎么通知她，平时在不在家等等，最后给了这只妖怪童子一些零花钱，需要什么就出门采办什么。

　　在本丸的时候，这些事情在一期一振被委任为近侍之后就再也没让她费过心。
　　而到了平安京，准备把事务丢给下属的德川理看看左边，天下五剑之最美的名刃一脸今天天气真好的表情，无辜地回望她，再看看右边，源氏代代相传的重代刀眼神纯净，仿佛七秒失忆一次。

　　为什么会觉得带这两把刀出差是最优选择呢，智商离家出走了吗？

　　对着平安京晴朗无云的七月天空，德川理忽然前所未有地想念起身在本丸的常任近侍。

　　（话说回来，如果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或许这也是一把套路很深的刀……）

　　◇

　　经过三日月与髭切的回忆（这时候两把平安刀的健忘症突然奇迹般地痊愈了），以及鸟童子提供的信息，德川理在地图上圈了几个可疑度较高的地点，轮流带着两名付丧神前往探访。

　　第一日轮到的是三日月。
　　尽管安顿好鸟童子已经是中午，但很多妖怪作祟的时间都是晚上，前一天休息充足的德川理决定先去最近的可疑地点查访一番，探探情况。

　　「轰——」

　　天色已完全黑暗，行至猎户所说的山间寺庙附近时，几道闪电割裂天空，紧接着又打起雷来。

　　德川理入山前戴着斗笠蓑衣，本意是防止蛇啊，虫子啊，诸如此类奇奇怪股的东西掉到头发上或衣服上，顺便未雨绸缪，这时候正好用上。
　　她身边的付丧神为了避免雨具阻碍行动，并没有携带这些外物。德川理担心他淋湿，因此一感受到雨点落到身上，她想都没想，直接用审神者的力量把付丧神变回太刀本体，裹进自己披着的蓑衣下保护起来。

　　夏季暴雨的特点是来得快势头大。
　　从感受到雨点到雨水连接成幕只在短短几秒之间，即使戴着斗笠，穿着蓑衣，潮湿的水雾还是第一时间溢满感官。

　　近处是雨点噼噼啪啪敲打树林、斗笠、蓑衣的声音，高处雷声轰鸣，德川理忍不住将蓑衣下的太刀抱得更紧了一些，另一只手抬上来抹了抹溅到眼睛附近的水珠，趁着闪电划过的瞬间辨认山路。

　　到了。

　　拨开湿透的树叶，一座破旧的寺庙映入视线，大小估计只够放进一座神像，外表也破破烂烂，一看就没有什么香火，但毕竟有墙有顶，可以遮风避雨。德川理加快脚步，一口气冲到庙前，推开木门。

　　「呼……总算到了。你还好吗，三日月？有没有哪里淋湿？」

　　回到本体的付丧神依然能听到主人的声音，回应主人的呼唤，但奇怪的是三日月并没有回应她。
　　扶着膝盖喘气的德川理觉得有些不对，于是抬起头。

　　从外界看破旧无人，至多只有两畳大的寺庙就在她抬头的瞬间变成了八畳大小的和室，而且非常明亮。德川理快速环视一圈，没在屋内看到任何光源，也没有敞开的门或窗，但整个房间就是非常明亮，宛如白昼一般，

　　她内心一片冰凉，低头看了眼自己，不出所料地发现原本抱在手里的太刀凭空消失，不见踪影。
　　唯一称得上好事的大概是身上淋到的雨水以及湿淋淋的斗笠蓑衣也和太刀一起消失，恢复了在本阵时的状态。

　　（人在平安京，遇到妖怪没什么可奇怪的，但身边有三日月在，再怎么强大的妖怪，以三日月的能力，至少应该能做到向她示警，怎么会无声无息就……）

　　德川理甩了甩头，努力镇定情绪，开始观察这间突变的屋子。

　　封闭四壁的是画着黑色环形花纹的隔扇，镇定下来仔细一看，不是黑色环形花纹，而是有着一圈黑边的伞面的图样，把手设在正常的把手位置，但德川理也没有天真到认为拉开隔扇就能离开的地步。

　　地板是普通的青色榻榻米，连在一起看就是间普通的和室。

　　难道说……
　　德川理深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看向天花板。

　　「……」

　　不知该庆幸还是失望，天花板也是普通的天花板，没有任何异常。

　　德川理拍了拍脸颊，缓解紧张情绪。
　　这时候，她听到背后发出吱吱呀呀，仿佛什么年久失修的东西重新被使用一般的声音。

　　她猛地转过身，就见一把破破烂烂的紫色唐伞对着她突然展开，并转瞬间扩散到整个房间都被五颜六色的破烂唐伞包围。
　　大小不一，像是眼睛一样的东西隐藏在唐伞背后，透过唐伞伞面上的窟窿向她望来，时不时还眨动几下——整个屋子的唐伞背后都是这种眼睛，每个窟窿后面都能看到一个，并且统统都盯了过来。

　　德川理全身僵硬，恐惧到无以复加。
　　这时候，最先出现的那把唐伞与它周围的唐伞向两边分开，露出一只打着紫色唐伞，身体与四肢也包着唐伞伞面的小青蛙。

　　「扔掉，扔掉，坏掉的唐伞啊，坏掉就没用了啊，绝对扔掉，嘿，嘿，绝对扔掉——」

　　小青蛙举着破烂程度最严重，几乎只剩伞骨的迷你唐伞唱起了奇怪的歌，四面的唐伞后也配合地发出有节奏的响动，以环绕声进行伴奏。

　　（她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故事。）

　　越是恐惧，思路越是清晰，头脑运转得越快。

　　德川理很顺利地回想起来，故事里是有个背着工具走街串巷，专门维修各种旧物的手艺人在暴风雨的夜晚也遇到了这样的事。
　　看到唐伞用旧，手艺人很自然地拿起来检查一番，用随身携带的工具修好了所有破旧的唐伞，于是所有的异象消失，手艺人回到避雨的祠堂。

　　话说回来，知道归知道，但她当然没有修复唐伞的技艺，身边也没有工具，复制故事里的情节是肯定不行了。

　　她有什么吗？

　　德川理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揣着一叠和纸，一支笔，腰带里插了画着星宿与地图的军配折扇，袖子里还有几枚糖果，作为零食随身携带。
　　那么问题来了，她要怎么用这点东西，让唐伞妖怪放她离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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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葱姑娘和准拟佳期如梦姑娘的地雷，嘤嘤嘤
本来说好日更的，结果出了点事……努力补救中
至于刀刀们到底是不是套路，套路深不深，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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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配合食用——「九十九」：日本政府投资制作的动画「SHORT PEACE」中的一个短片，第86届奥斯卡最佳动画提名，监督为森田修平，时长14分钟，地址指路B站av1930562
所谓九十九，即九十九神，又称付丧神，日本传统妖怪的一种。起源是人们每逢新年就将不用的旧物清理出来扔掉的现象，后来被创作成妖怪故事，大致情节是被用成破烂的旧物对被主人无情扔掉的命运心怀怨恨，于是祈求造物神让他们变为精灵，报复丢弃自己的主人。目的是教育人们珍惜器物，懂得感恩。
短片里的主角所说的「腐烂到这种程度，果然只能作为垃圾扔了。但是，在那之前有件绝对不能忘记的事。用成破烂之前，谢谢你为人们所做的一切」，大概也就是这个意思。
发人深省又和风浓郁的小短片，有时间的话推荐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