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不再孤单》菊咲

81、Chapter 52 殉情（下）

　　滴答、滴答。

　　红色水滴不断顺着弧形的刀滑下，坠落到地上散成似花的模样。珀儿挡在奥比多面前，那一刻，除了皮肉被切开的声音以外近乎寂静，直到诺伊特拉用力拉动铁链，将双月大刀从珀儿背上扯回去。

　　她忍下剧痛，只对奥比多轻柔一笑：「太好了……你没……事……」

　　那之后的短短几秒仿佛永久一样漫长，眼前的画面也像变成了一张张照片，连续翻页，播放出珀儿扑倒在傻愣住的奥比多身上，再逐渐瘫倒的身影。

　　「哈！本来就觉得这女人够蠢了，没想到真的蠢到这种地步！」

　　「珀儿！？珀儿！！」诺伊特拉讥讽的笑声根本传不进我耳里，我狂奔向前，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跪到她身边。

　　被切断的桃色发丝散乱，面具剥离，躺在地上的她有如断了线的人偶，听不到我的呼唤。从背后绽开的刀伤不断涌出艳红，令我头晕目眩。

　　『啊啊……怎么会……！』

　　拼命克制发抖的双手，我一边施放灵愈，一边扯下固定在腰间的后裙摆，绕过珀儿的身体并将整道伤痕捆住拉紧，哪怕它瞬间就被染红，也希望能发挥一点止血的作用。

　　明明上一秒还在我身边，明明直到刚才都还能感觉到她的重量和温度。明明再坚持一下，我们就能一起回到第六行宫了。

　　『这不是真的……谁来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这下你们都无话可说了吧？」诺伊特拉狡猾的声音在背后说：「我可是按照规矩处罚自己的部下，而那女人是自己跑到我刀前送死的！」

　　就在我想关闭听觉，好再也不要听到那个人说的话时，珀儿虚弱的转过头来。

　　「已经可以了……绯音小姐……」她一手艰难的搭在我手上，神情在无力中带着一点笑意。「这个伤，就算是绯音小姐也治不好的……作为医生的本小姐很清楚。」

　　「不！不准说什么治不好！我不许妳……那么说……！」

　　面对我气愤的大骂，她露出了有些为难的苦笑。

　　「还记得本小姐说过……讨厌自己的本名吗？」

　　原本全神贯注在治疗上的我忽然一愣，两眼与她柔和的双眸对视，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突然说起这个话题，却还是勉强的点点头。

　　「因为本小姐的名字……珀儿·阿摩尔（Por Amor），其实有『殉情』的意思。」她缓慢的吐着粗气，断断续续道：「很讽刺不是吗？就好像在取笑本小姐的过去……像是厄运一样，也仿佛是个甩不掉的诅咒。」

　　然后她轻轻抬脸，看向呆站在面前的奥比多。

　　「但是、呢……刚才动身保护奥比多的瞬间，本小姐忽然就想起了生前自己的心情，恍然明白；如果生命能重来好几次……本小姐一定，还是会为所爱之人做一样的事吧……」

　　一颗光点浮现在珀儿的眼角里，随后，两道晶莹剔透的眼泪顺着脸庞滑下。

　　说着破面已经忘记如何流泪的她，泪水就像关不上的水龙头一样不停、不停往下落。

　　「因为……自己的所爱之人能够活下去，并且得到幸福，才是本小姐在这份感情中最在乎的事。」珀儿再度看向我。「而那一定……就是本小姐一直在追寻的『真爱』，对吗……？」

　　我咬着下唇，用力的点头。她满足的笑了。

　　「所以……绯音、小姐……请妳答应本小姐。」

　　「珀儿……？」感觉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模糊不清，我紧张起来，视线不敢离开她。

　　「为了能和所爱之人、在一起……为了不输给坎坷的命运……妳一定要坚强，强到任何人……都无法阻止你们相爱……千万别像本小姐一样、呐？」

　　「我会的！我不会输的！」提高音量，我紧抓住她搭在我手上的手，想将自己的力量分给她，着急的喊着。「所以妳也不要输！妳不能……妳不能就这样离开！拜托妳，活下来！」

　　「替本小姐照顾双胞胎……跟他们说声对不起……和……谢谢……他们的陪伴……」

　　声音越来越小，她将已经无法聚焦的朦胧灰眸投向奥比多的方向。

　　「奥比多……本小姐对……你…………」

　　「珀儿？……珀儿？」感受到她的身体完全脱力，往下一沉，珀儿像睡着了一样的阖上眼。「骗人……不要……求求妳、睁开眼……快睁开眼！」

　　她听不到我的呼唤了。再也听不到了。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重要的人又再次从我身边离开了。为什么我又没能保护。

　　啊啊，我来到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

　　「无聊，要死也不快点死，还废话一堆。」

　　「这样你满意了吗。」葛力姆乔狠瞪着诺伊特拉，释放出灼热杀气在房间中沸腾。「如果你还玩不够，我奉陪到底。」

　　「哈，你该不会是在为部下的死而动怒吧，葛力姆乔？这可不像你。」

　　葛力姆乔没有回答。

　　「不过这里已经没有老子的事了。我们走，戴斯乐。」

　　「是……」

　　两人一前一后往门边移动，经过其他三人时，诺伊特拉突然停下脚步。他对珀儿连看都不看，只是瞥了一眼不再有动静的纵灵者，然后对一旁的奥比多说：「……滚出我的行宫，再也不要让我看到你，否则下次就没有这么好运的了。」

　　说完，他才踏出了资料室。

　　「……」戴斯乐还站在原地。

　　他难以理解的看着珀儿的遗体，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挂在她脸上的泪痕除了遗憾，也诉说着满足。明明被仇敌杀害，神情却能如此安详。

　　最令他震惊的是，她居然能为了奥比多，做到连他都做不到的事。

　　然而奥比多却再也理解不了这些为他而做的事，无论是戴斯乐的，还是珀儿的。虽然还活着，虽然还有昔日的影子，但奥比多确实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奥比多了，那么，像珀儿这样的牺牲，真的值得吗？

　　戴斯乐轻抚自己戴着眼罩的右眼，再看一眼友人，随后跟上诺伊特拉离去。

　　等确定感觉不到两人的灵压，葛力姆乔才放下警戒，一步步来到绯音身边。直到刚才还在坚持什么的蓝色光芒逐渐淡去，留下寂静的残光。

　　「……葛力姆乔……」

　　绯音温柔的、小心翼翼的，将珀儿的遗体抱起，仿佛对待易碎物一般，将她保护着的拥在怀里。「我有一个请求……」殊不知她自己的声音也像快要破碎般脆弱。

　　「什么？」

　　「我想把珀儿的遗体……安葬在那个『秘密之地』。」

　　葛力姆乔挑了挑眉，如果他没记错，所谓「秘密之地」应该就是他带她去的那个大虚之森里的洞穴。破面连自己会死在什么地方都不能决定，更何况是得到安葬？

　　葛力姆乔想，全世界会为破面做到这种地步的，大概也就只有这个笨女人了。

　　「随便妳。」用词粗鲁，但声音意外轻柔，葛力姆乔仿佛不想刺激到绯音静如止水的心弦。「……妳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谢谢你。」

　　◇

　　每一步，都像载着铅块一样沉重。

　　每一呼吸，都像空气稀薄般的困难。

　　在葛力姆乔的协助下，我将珀儿的遗体带回了第六行宫，并暂且安顿在无人的空房里。当时葛力姆乔答应了我的要求，我们其实可以直接就带着她去秘密之地，但是在那之前，我必须先给某人一个交代。

　　菲丽丝。她依旧相信着我的承诺，在医疗室里等着我。没有告知她事情的结果，甚至不让她见珀儿最后一面，就将她们永远分离……那种事我做不到。

　　终于来到医疗室门前，感觉到里面有人的动静，恐惧油然而生。

　　我必须面对。

　　僵冷的手一推开门，原本坐在床边的人猛站起来。我知道那是菲丽丝，我看着她的脚，却不敢抬头看她的脸，甚至不敢去想像她的表情。

　　「月宫小姐！妳总算回来了！」她跑向我，而我依然盯着她的脚。

　　或许她有更多的话要说，但敏感的她立刻察觉出不对劲，在我面前沉默了几秒，只听她一问：「……珀儿小姐呢？」

　　「……」

　　我这才将紧抱在怀中、被血渍弄脏的白袍递给她。她接过手，好一会没有反应。

　　「我……没能带她回来。」我抖着唇，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接下来的话传达出去的，只是听着自己毫无起伏的声音，忘记如何思考。「我没能救她……珀儿她……走了。」

　　珀儿她走了。

　　在我的手中，走了。

　　「骗……人……」菲丽丝的声音发抖着，手中的白袍也因情绪激动而不停颤抖，我的视线才刚从双脚换到那白袍上，白袍突然被往旁边一扔，紧接着传来菲丽丝的怒吼：「──妳这个骗子！」

　　她扑上来，将我扑倒在门外地上，两手揪住我的衣领。我回神过来，才第一次看到她近在眼前的表情；哀伤、绝望、愤怒和憎恨，菲丽丝露出尖牙，眼放凶光，却泪如雨下。

　　「妳说过会把她带回来的！妳说过的！」

　　珍珠大的眼泪滴在我脸上，菲丽丝拉扯着我的衣领，每一次都让我的背部撞击地面，但那完全不比她悲痛欲绝的呐喊刺进我心里要来的痛。

　　「都是妳的错！要不是妳说些多余的话，她就不会跑去第五行宫……也就不会死了！」

　　「对不起……对不──」

　　「我不要妳的道歉！就算妳说千万个对不起，我也不会原谅妳的！把珀儿儿小姐还给我……把她还给我啊啊──！」

　　她说得一点都没错。是我说了谎，是我破坏承诺，也是我推了珀儿一把，我无法为自己的任何过错解释什么，更没有资格给她安慰。但如果连道歉都会成为她的痛苦，面对她近乎歇斯底里的哭喊、叫骂，我唯一能做的，就只能默默承受。

　　直到她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之前，我必须承受。

　　「姐姐大人！」阿德密惊吓的声音突然介入，他从走廊的另一头冲到我们身边。「妳、妳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绯音小姐？」

　　「她杀了珀儿小姐！」

　　「是诺伊特拉。」这次换葛力姆乔的声音。「杀了珀儿·阿摩尔是诺伊特拉，别给我搞错了。」

　　「对不起，葛力姆乔大人！在下这就……」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的阿德密急着想把菲丽丝从我身上拉开，似乎很怕葛力姆乔因为姐姐的「无礼」而施予处罚。

　　但葛力姆乔只是看了我一眼，没再说什么。他跟着我过来以后就一直靠在医疗室门口的墙边，不管菲丽丝是因为太过激动导致没注意到，还是注意到了却不在乎，反正葛力姆乔都不会出手介入──因为他已经答应我不会了。

　　「诺伊特拉……无法原谅……」大概是发现继续对我怒吼也没意义，菲丽丝忽然松开手。「我要杀了他……杀了诺伊特拉，替珀儿小姐报仇！」

　　我一听，立刻用力推了她一把，将她推回医疗室，然后站起身来。

　　「──不可以！」

　　菲丽丝不敢相信看着我，在室内站稳脚步。「为什么……凭什么他能杀了珀儿小姐，我就不能杀了他？既然他夺走了珀儿小姐的一切……那我也要他付出相同的代价！」

　　「不管妳怎么说，我都不会让妳去的。」我挡在医疗室门口。「妳可以怪罪我，可以怒骂我，把妳所有的情绪都往我身上砸，但唯独去找诺伊特拉复仇这种蠢事……绝对，绝对不能做。」

　　「住口！把路让开！」

　　「我死也不会让！要是妳无论如何都想去，那就打倒我！」

　　听了我的大吼，菲丽丝露出动摇之色，随后眼神一变，从袖子里滑出几根治疗用针就往我这里射来。我连眼睛都没有眨，三片拳头大小的灵护就已经分别帮我弹开它们。

　　菲丽丝还没放弃，这次她蹬步过来打算用破面最擅长的手掌刺击，但是那动作和葛力姆乔、诺伊特拉等人比起来，几乎就跟慢动作一样的容易捕捉。我用被蓝之铠甲保护的手接下攻击，再抓住她另一只手，使她动弹不得。

　　最糟糕的情况，就是她拿出自己的刀解放力量，然而她没有那么做。

　　「呜……为什么要阻止我！珀儿小姐对妳来说……到底算什么！」明白自己突破不了这层防线，菲丽丝一边挣扎，十分挫折又不甘的质问我。

　　我垂下眼。「对我来说……她是任何人都无可取代的朋友。」

　　「那又为何──」

　　「所以我不能让她重视的人白白送死！」

　　菲丽丝一愣，说到一半的话卡在嘴边。见她不再反抗，我缓缓松开两手，抬起眼看她，也回头看向呆愣在外的阿德密。

　　「菲丽丝，阿德密，珀儿要我转告……『对不起』，还有『谢谢你们的陪伴』。直到最后几秒钟……她心里依旧惦记着你们。」我再看回菲丽丝。「不要为了她送死，而是为了她活着，那一定才是……她所希望的。」

　　「呜……呜哇啊啊！」菲丽丝崩溃的跪到地上，掩面大哭。「珀儿小姐……为什么要丢下我们，珀儿小姐……！」

　　「姐姐大人……」

　　阿德密跑到姐姐旁边蹲下，扶着她的肩膀安慰她。「不要难过了，姐姐大人。珀儿小姐只是暂时去到很远的地方而已吧？她那么喜欢我们，肯定很快就会回来看我们的！」

　　「不……她不会回来了。」

　　「诶？」阿德密用不解的大眼睛抬头望着我。

　　我缓慢蹲下去，和阿德密的视线保持平行，轻柔并肯定的传达：「听我说，阿德密。『死亡』或许是暂时的分离，但死掉的人是不会回来的，他们已经不存在这个世界上的任何地方了。」

　　「那她去了哪里？我们要怎么样才能见到她？」

　　「她去了我们去不了的地方，至少活着的时候……去不了。」

　　「那、那我们也死掉就好了啊？」

　　我摇摇头。「生命迟早有尽头……虽然我也很想见珀儿，但这里依旧有对我来说重要的人，以及还有许多未完成的事，所以在那一天来临之前，我不能就这么丢下这一切离开。阿德密也是，你已经做好放手一切离开的觉悟了吗？」

　　他傻愣着看向嘤嘤抽泣的菲丽丝，动摇的低下头。

　　「作为灵魂的我们死掉的话……不只是形体，或许连意识与记忆都会消失，到时候就算见到珀儿也无法相认，甚至连想怀念过往也做不到……要是变成那样，阿德密也无所谓吗？」

　　从他渐渐铁青的脸色，能看出他无法想像，也不想接受那样的世界。「也……也就是说……在下再也见不到珀儿小姐了？」

　　终于领悟了死亡真正的含义，阿德密的眼泪一颗接着一颗从眼角掉下。

　　「不要……在下不要那样！在下还想跟珀儿小姐说好多好多话，还想和珀儿小姐一起玩！想要她摸摸在下的头，夸奖在下，或是帮在下疗伤，还有……还有！」

　　菲丽丝因为他那些话哭得更厉害，几乎都要喘不过气。

　　我紧咬自己的下唇，深呼吸一口气，然后慢慢的、慢慢的伸出两手，将他们的头按倒自己怀里。

　　「就算珀儿不在了，只要我们不要忘记她……只要我们记得她的声音，记得她的笑容，记得她的一切……她就一直活在我们心中。」收紧手臂，我用沙哑的声音低声说：「所以我们要连她的份一起活下去……为了证明她确实存在过，并且对我们来说有多重要。」

　　「珀儿……小姐……！」
　　「呜啊啊……珀儿小姐……！」

　　双胞胎紧抱着我，眼泪一下就将我两边的肩膀浸湿，毫不遮掩的痛哭流涕。哭声回荡在空荡的回廊上，衬托出寂寞与凄凉，以及失去重要之人的人的心碎。

　　……直到他们哭累到昏睡，我才将他们抱到同一张病床上安顿好。

　　捡起地上的白袍，正要将它挂到椅背上，有一块粉红色的东西从白袍口袋里掉了出来。我拾起来一看，是珀儿专用的药盒碎片；是我从前还给珀儿的碎片。

　　『她竟然一直……带在身上吗？』

　　等我走出医疗室，葛力姆乔已经不在门边了。

　　我转过身，一步步往寝室的方向走去。那段路并不长，却因为无法运转的大脑，以及疲乏沉重的双脚而倍感吃力。也不知自己是靠着什么回到寝室门前，一推开门，葛力姆乔果然就在里面。

　　迟缓的阖上门，我背对着靠坐在床上的他说：「双胞胎哭累了，昏睡过去……所以我把他们抱到病床上去睡。」

　　「……」

　　「谢谢你到最后都没有出手。还好菲丽丝很快就放弃了，毕竟连我都打不过的话，她更不可能打得过诺伊特拉。」

　　「……」

　　「这次的事，一定会在他们心中留下很深的伤。哪怕一点点也好，现在只能祈祷时间能慢慢抚平那道疤痕──」

　　「妳还要撑到什么时候？」

　　在句尾被葛力姆乔打断，我一愣，回过头去看，发现葛力姆乔他注视着我，仿佛从我开门那一刻起就没有移动过般的专注视线。我想起来，自己曾经有好几次在他这样的视线下感觉内心变得□□，似乎所有想隐藏的东西都能被他看透。

　　「我……」

　　还没说完，这次他缓缓抬起右臂伸向我。

　　「给我过来。现在，马上。」

　　听到命令的瞬间，双脚有如被施了魔法一般自己动起来，我目光呆滞，一摇一晃的挪动到他身边，一头栽进他怀里，再被他强而有力的臂弯紧紧抱住。

　　「呜……」

　　一直忍在喉咙里的哽咽声终于漏出来。

　　「呜呜──珀儿──呜哇啊啊……！」

　　然后放声大哭。我绷紧着想寻求安慰的身子，抓着葛力姆乔的衣襟，将手中的碎片紧握到手掌刺痛，依靠在他怀里哭到不能自已。我以为自己没有资格为这次的事流泪，却在葛力姆乔的允许及原谅之下，悲伤与恐惧、不甘与气愤，所有情绪……此时此刻一次被释放。

　　我失去珀儿了。永远失去了。

　　我的这双手没能抓好她。

　　已经两次了，我连自己重要的朋友……都没办法保护。

　　「啊啊啊啊……！」

　　不知该往何处去的这份强烈懊悔，只能透过嘶哑的哭声传达。一整个夜晚，葛力姆乔只是任由我发泄情绪，接受我所有的眼泪和哭喊叫唤，从没松开他抱紧着我的手。

　　仿佛，他也在沉默中和我分享着悲痛。

　　……
　　………

　　过了煎熬的一晚来到隔天，当我和葛力姆乔、菲丽丝、阿德密一起带着珀儿的遗体准备从宫外前往秘密之地时，意外的访客来到我们面前。

　　「……妳好。」

　　奥比多对我点了头。

　　「你是……」菲丽丝立刻反应过来，红肿眼睛上的眉毛皱起。「你还有脸来这里……你知不知道，珀儿小姐就是因为你才──」

　　「菲丽丝。」我制止她。「刚才不是和你们说明过了吗？这不是奥比多的错。」

　　显然她心里还无法接受，但她也知道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于是安静的退后，走到抱着珀儿遗体的葛力姆乔旁边。

　　「奥比多先生，请问有什么事？」我问。

　　他眼神游移的犹豫了一会儿，小声说：「请让我跟你们一起去。」

　　我意外的眨了眨眼，完全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回头看一眼葛力姆乔和双胞胎，见他们没有异议，或更像是怎样都无所谓，我答应了奥比多。

　　五人同行，我们再次来到了那个美丽又神秘的地方。

　　以洞穴中间的闪耀白水晶代替墓碑，我和双胞胎合力在银白色的沙中挖出凹槽，再由葛力姆乔将珀儿放进去。轻轻用沙将珀儿埋起来的时候，菲丽丝又微微哽咽，阿德密也吸吸鼻子，而我只希望这层沙能替我们守护好珀儿。

　　抬头仰望柔和的月光洒在珀儿身上，那如雪花般绵绵落下的细沙，此时看起来就像是慈悲的祝福一般。

　　安葬完珀儿后，葛力姆乔退到了隧道口的阴暗处，等我们做完最后的告别。

　　「珀儿小姐……谢谢妳至今以来的陪伴和照顾，要是没有遇到妳，我们一定没办法在这虚夜宫里生存。今后我一定会成为不让珀儿小姐丢脸的、优秀的医疗破面，请放心把第六行宫交给我，好好休息吧……」

　　「在下和姐姐大人绝对不会忘记珀儿小姐的！一定会时常来看珀儿小姐的！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来和珀儿小姐分享的！所以就算不在一起……妳也不会寂寞的，珀儿小姐……」

　　菲丽丝和阿德密真诚的对着墓说道。一开始他们还不理解埋葬的意义，但听了我的解释后，都很赞同这个做法，。

　　或许留下道别代表他们已经接受了这件事，虽然困难，也代表他们愿意努力向前走。

　　而我也是。

　　『我在这里向妳发誓，珀儿……就算无法代替妳在他们心中的位置，也一定会替妳照顾好菲丽丝和阿德密，并且变得更坚强、更勇敢，去守护妳无法实现的遗憾。』

　　就在这时，一直站在隧道附近的奥比多终于有动静。

　　他缓慢靠近，在我起身时正好走到我旁边。

　　「这个……」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白色的碎片，我仔细一看，那是珀儿脸上的其中一片面具。

　　我摇摇头，将他打开的手指再次按回手心，让他握好那块碎片。

　　「你留着吧，珀儿一定也希望如此。」

　　他露出不解而呆滞的眼神，沉默着思考片刻问道：「……能请妳告诉我，这位珀儿·阿摩尔是个怎么样的人吗？」

　　对一心只为了奥比多付出一切的珀儿来说，这是多么残忍的问题啊。但是从已经失去记忆的奥比多口中问出──他对珀儿并不是漠不关心──是否又应该替珀儿感到高兴呢？这是不是代表，如果珀儿还活着，他们真的有可能会再次相爱？

　　「她是……」

　　我努力想着该如何表达在奥比多心中的珀儿，怎么描述他所爱的珀儿。然而只属于他们两人的情感与回忆，又怎么可能是我能诉说的事。

　　此时我唯一能确定的，并且也是唯一能对他说的，其实只有一件事。

　　「她是个打从心底深爱着你的人。」

　　「……爱着……我？」

　　「愿意为了你付出一切，就算牺牲性命，就算你的世界里没有她，也依旧希望你好……希望你快乐，自由且幸福……那就是她对你的爱，奥比多先生。」

　　奥比多睁大眼，这次他完全傻愣住。仿佛在咀嚼刚才那些话的含义，他盯着我许久，才缓慢将视线落到手中的面具上，用双手捧着，凝视了好久好久。

　　然后──他留下了眼泪。好多好多眼泪。

　　「咦……？奇怪……我明明什么也没有在想，为什么胸口会、那么痛……」

　　泪水滴到珀儿的墓上，这时正好一阵风吹进来，使沙地蠢蠢欲动，更卷起了银色细沙遮蔽我们的视线；下一秒，在珀儿的墓上──完全不可能孕育生命的干沙上──竟然开出了一片桃红色的小花群，花瓣随风飞舞……

　　『啊啊……珀儿。』

　　是妳听到了吗？

　　妳听到了吗？

　　奥比多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