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不再孤单》菊咲

76、Chapter 48 珀儿

　　「因为本小姐根本就不相信『爱情』这种东西啊。」

　　珀儿的告白回荡在医疗室内，我从没听过她用这么冰冷的口吻说话，一时不知该怎么反应的傻愣住。内心充满困惑，我小心翼翼地开口：「可是……我以为妳……」

　　「喔，妳以为本小姐平时总是跟妳说那些话，而且似乎了解很多，就代表本小姐相信？」她笑出来。「那只是好玩而已啦～本小姐不过是看妳可爱，就稍微戏弄妳一下啰？谁知妳居然当真，还误以为自己坠入了爱河……呵呵，太有趣了！」

　　依然感觉得到强烈的违和感，我跟着站起身，与珀儿保持平行的视线。

　　「并不有趣，我是真心喜欢葛力姆乔。」

　　「嗯～妳以为是那样，但其实爱情这种东西根本就不存在的喔？」她两手环胸，歪过头与我争辩。

　　「是存在的！」我不妥协。「葛力姆乔和从属官之间存在着友情，菲丽丝和阿德密之间存在亲情，为什么爱情就不存在？──还记得妳曾经跟我提过的『真命天子』吗！」

　　珀儿睁大了双眼，从中明显露出了动摇之色。

　　「好几次妳提到过那个人，因为要见他而流露出来的喜悦，表现在脸上的幸福笑容……那难道不是爱吗？难道和我对葛力姆乔怀抱的不是同一种心情？如果是，那么爱情就确实存在！存在于妳和那个人之间──」

　　「少自以为是了！」

　　她突然大吼，甩手挥掉装饰在床柜上的小花瓶，砸碎在地面发出刺耳声响。

　　「所以妳现在是在跟本小姐炫耀吗？炫耀自己拥有真爱？哈……笑死人了！」浏海挡住了她的表情，我只知道她的声音听起来非常难受。「人与人之间都没有真爱，破面与破面更不会有──凭什么你们人与破面之间就可能存在！」

　　最后投向我的眼神中充满悲伤和愤怒，珀儿转身跑出了医疗室。

　　「等等、珀儿──」

　　「月宫小姐……」正想追上去，身后的菲丽丝叫住我。回头一看，她神情黯然的垂眉，又长又卷的雪白色睫毛微微颤抖着。「……能占用妳一些时间吗？」

　　「菲丽丝……」再看一眼珀儿消失的门边，我点点头。

　　我们一起收拾着花瓶的碎片，在短暂沉默后，她才小声开口：「关于妳刚才提到的那个人，其实……珀儿小姐已经好一阵子没有和他见面了。」

　　我有些意外。印象中，珀儿似乎总是为了去见她口中的『达令』而中途离席，能感觉到那是她莫大的期盼。我问：「妳说好一阵子是指多久？」

　　「大概是在妳被东仙大人抓回本宫之前……」

　　「从那么久以前就……！」

　　「是的，由于珀儿小姐心仪的对象在其他行宫，平时没有理由是不能随意往来的。」菲丽丝从我手中接过装着碎片的袋子，俐落处理完其他残骸。「所以，他们约好了一个固定的时间，偷偷在固定的地方见面。」

　　不被允许的关系，必须冒着风险才好不容易能见上一面的两人，听起来是那样罗曼蒂克，却也是那样的令人叹息。

　　菲丽丝继续说：「但就在某一次，对方没有出现。」

　　「咦……？」

　　「珀儿小姐在原地等了很久，很久很久，那次她心灰意冷的回来了。待下一个约定的时间，她又去等待……直到现在，珀儿小姐依旧等不到他。」

　　原来我会觉得哪里有违和感，是因为珀儿一直都在强颜欢笑。见不到心仪之人，内心明明已经痛苦不堪，而我居然还那么没神经的跟他说什么喜欢上葛力姆乔，说什么希望她认同、大谈未来的事……我怎么会那么蠢！

　　「谢谢妳跟我说这些，菲丽丝──我去找珀儿！」

　　一刻都不能再等，我从地上跳起来，冲出医疗室。追寻着珀儿还隐约残留的灵压，就像死命抓住一条能够带领我到她身边的细线不放，同时开启天线。

　　『灵寻……！』

　　意识之眼比我脚步更快的沿着灵压而去，穿过许多层面，突然向上飞跃。

　　『在……上面？』睁眼回到当下，在考虑要不要回到上一个交叉口去爬楼梯之前，视线已经落在了前方一个对外的窗口上。我奔向前，从来没有不经大脑就直接爬窗过，更何况这里有好几层楼高。

　　但急切找到珀儿的心胜过任何顾虑，我站上窗口，跨一步踩上空气，就这样沿着外墙，朝向那个越来越强烈的灵压向上跑去。

　　待我终于踏上第六行宫其中一面高台上时，正好一阵强风吹过，吹起了珀儿桃红色的长发。她在另一端，背影看起来很是失落无力，但又抵抗不了被深邃的黑夜吸引，一步步接近高台边缘。

　　我心一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

　　「──珀儿，不要！」明明还有一大段距离，等发现时，我已经滑到她的身后，用双手扯住她的手。

　　她回头过来看我的表情，就和我看着她的一样讶异，但肯定没有我惊恐。

　　「……怎么？妳该不会以为本小姐要跳下去吧？」她哼笑道。「哈，本小姐才不会选那么不美丽的死法呢……当然，前提是我们能摔得死。」

　　「啊……」我缓缓松开手。一时太过紧张，都忘了我们不是一般人这件事。

　　珀儿侧过身，不耐烦的阖眼。「特地追过来，是还想继续向本小姐传达爱的美好吗？你们人类有时就是这点令人讨厌，也不管对方愿不愿意，就是一股劲的想把自己的想法塞给别人──」

　　「对不起，珀儿。」我打断她。「菲丽丝跟我说了，说妳等不到心仪之人……不明白妳的情况，尽说一些没神经的话，是我太欠缺考虑了。」

　　她睁眼愣住，突然没了声音，而后听到她叹了一口气。

　　「不……本小姐才是，不该对妳乱发脾气，明明妳一点错也没有。」

　　珀儿转身坐在了高台边缘，跷脚任由它们垂吊。她望了远方好一会儿，才语气平淡地说：「绯音小姐，妳是否愿意再多听一点别的故事？」

　　坐到她身边，我学她将两脚放到边缘外，静静表现自己洗耳恭听。

　　她凝视着脚底下虚无的风景，回忆起往事。「还记得本小姐跟妳说过，自己是为了某个男人而死的吗？」

　　想起她曾经用玩笑语气去简单带过的过往，我点点头。

　　「曾经，在某个时间的某个地方，生前的本小姐确实打从心底深爱过某个人。」

　　珀儿一手搭在胸前，阖眼道：「虽然已经记不起对方的名字，他的声音和长相……但本小姐隐约记得爱人是一种非常特别的感觉。避免不了烦恼忧愁，更多时候却拥有无尽的活力和勇气，妳会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不可能，因为妳认为自己能为对方做到任何事。」

　　那不夸张，我很懂那种感觉。现在绝对比从前更懂。

　　「那时候，本小姐相信我们的爱就是一切，并且会永远持续下去──直到发生了那个意外。」

　　「那个意外……？」

　　「我们搭乘的马车，在某次经过一片森林时遭到狼群的攻击。」

　　见我倒吸一口气，珀儿点点头，继续说：「马车夫立刻就成为被撕咬的目标，留下我们俩和一匹受惊的马儿。当时我们都很害怕，但那个人认为逃命才有生机，没想到他一开车门，野狼立刻就扑上来咬住他的手。」

　　如同身历其境，我紧张的双手握十，压抑不了心脏狂跳。

　　「那时候溅出来的血的颜色，本小姐想忘都忘不掉……等发现时，本小姐已经扑向了那匹狼，打牠的鼻子，戳牠的眼睛，无论用什么方法，就是要将牠从那个人身边击退。和野狼扭打成一团的本小姐滚出了车外，一抬头准备确认那个人是否安全时……」

　　说到这里，珀儿的声音突然发抖起来，望着前方的眼神中充满了绝望，仿佛当时的画面就在眼前。或许她没发现，她紧咬着的唇已经流出一条细细血丝。

　　「正好看到他跳上马，甚至连头也没回──甩动缰绳就奔驰而去了。」

　　「怎么会……！」

　　「是啊，怎么会呢？那个人怎么可能会丢下本小姐自己逃走？」她舔掉唇上的铁锈味，露出自嘲的微笑。「直到被狼群咬断咽喉、生吞活剥的当下，本小姐都还那么相信着；对了，他一定是要去找救兵，为了本小姐，他是那么的拼命，如同本小姐对他做的一样。那么本小姐一定要在这里等他，就算只剩下残肉白骨，本小姐也一定要等到他回来……

　　「呵呵，结果呢？直到残骸化为灰烬都等不到人的本小姐开始四处寻找，找遍回忆中和他去过的每一个角落……待本小姐终于找到他，那家伙居然已经和其他女人成家，还生了一窝可爱的小天使们。」

　　屏住呼吸，我沉浸在珀儿的狂气和绝望中，找不到适合的话语。

　　珀儿眯细眼，勾起嘴角看着那样的我说：「失去最后一线希望的本小姐彻底虚化，杀了那个人，也杀了他的妻子和孩子，从此踏上这条不归路。」

　　悲剧收场的故事，珀儿太过悲伤的过去。承载不了更多情绪，我流下泪来。

　　「哎呀，妳为什么要哭呢，绯音小姐？」

　　「因为……好难过……」

　　「……真是傻呐。」珀儿轻轻用手指替我拭去泪水。「就是因为这样，包括本小姐的某些破面才会如此受妳吸引吧……毕竟我们早就忘了怎么替别人流泪了。」

　　我用力擦了擦眼角。「所以妳才会不相信爱情的吗？」

　　她两手撑在后面，仰首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过去当然是最大的原因之一啰。不过变成虚之后，保有自我意识的本小姐徘徊世间，因对爱的渴望和虚的本性使然，本小姐尽挑恋人的灵魂捕食，却也在其中见证了许多脆弱又虚假的爱……渐渐发现，真爱根本就不存在。」

　　有如下定论般的口吻，珀儿看着我。

　　「结果爱情这种东西呢，只不过是充满了欺瞒、背叛和玩笑的……假象而已啊。」

　　所以珀儿才会像那样否定我对葛力姆乔的感情，对她来说，这也不过是众多悲剧中的其中之一而已。从她的经历看来，会那样想也是情有可原，或许这世上也确实存在着许多没有结果的恋情。

　　「没有……那回事。」

　　然而，我依旧无法同意。

　　「怎么会没有？事实都摆在眼前了──」

　　「妳真的是那么想的吗？」我抬起脸。「既然如此──为什么妳的表情看起来会那么痛苦！」

　　我无法肯定她，因为批评、否定着「爱」的她，一直露出某种自虐又扭曲的痛苦神情。

　　「珀儿……妳见到某人会感到开心雀跃，甚至遵守每一次约定的时间，又在对方爽约后失望难过，持续痴痴等待……这是为什么？如果不是爱慕之情，妳要怎么解释自己的这种行为？」

　　「别说了……」

　　「如果妳真的不相信爱情了，妳还会让自己陷入现在这种痛苦之中吗？难道不是因为妳依然想去相信，并且尝试去接触吗！」

　　「──那又怎么样！」她终于大吼出来。「是啊没错！本小姐口口声声说不相信爱情，却还是无可救药的喜欢上了一个人！但那又怎样？真爱依旧不存在！我们之间根本不可能有结果，更何况破面这种生物连情感都不配拥有，又谈何爱情！」

　　就像是自暴自弃，珀儿挥开我的手，发泄着无处可去的苦痛。

　　她看着自己的双手道：「本小姐会想变成破面，也只是为了取回人类的外貌，愚蠢的以为那样就能再次得到拥有真爱的权利……哈，结果我们就是披着人皮的怪物而已！没什么值得相信，没什么值得拥有，只是为了自我欲望而不断杀戮的怪物──」

　　「破面也有情感！这点妳明明最清楚！」我用力抓住她的双肩，坚定盯着她。「在我来到虚圈后，妳是第一个让我察觉到这点的破面……别说妳忘了我曾经对妳说过什么！」

　　珀儿又浓又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她的眼神告诉我她记得很清楚。

　　「……相信我，妳比任何人都值得拥有爱，珀儿。」

　　深深的动摇，从她亮灰色的眼眸中闪过。

　　「但是……那有可能吗？」原本的不信任、排斥和否定，此时全都变成了烛光般微弱的希望与期待，珀儿小心翼翼的张合著唇瓣。「身为破面，我们真的有可能吗？就连比我们拥有更多情感的人类之间，都无法实现的恋情……？」

　　「有什么不可能？我可是在人类和纵灵者之中诞生的喔？身世身分、甚至种族不同的两人之间都能拥有相爱的奇迹，凭什么你们不行？」我调皮的笑笑。

　　「可是奥比多他！……本小姐是指那个人，他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我们约定的地方了。或许这都是本小姐一厢情愿，我们曾经的时光都只是一场梦──」

　　这次，我伸手拥住了珀儿。

　　「我想真爱本来就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东西，在那之前，可能每个人会经历的痛苦和悲伤也不一样……但因此它才会极其珍贵。妳会像那样否定它，也只是因为妳曾经受过伤，并不代表它就不存在，或妳不值得拥有。」

　　「绯音小姐……」

　　「不要担心，也不要害怕，如果妳心里真的有对方，就尽管跟着自己的心走吧。」我收紧手臂，想用全力给她安心感。「相信自己，再一次勇敢的追求──妳一定会找到真爱的。」

　　若是到时候又一次和真爱错过，我再陪妳痛哭一场。珀儿被我这随后补充的话逗笑。

　　「……嗯，说的也是呢，这样扭扭捏捏不像本小姐的作风。不是常有人说吗？恋爱中的少女必须主动出击，所以本小姐就听妳的，再努力一次看看吧！反正绝对没有男人可以抵挡得住本小姐的魅力的～呵呵！」

　　「啊哈哈！没错！」看到珀儿恢复成以往的活泼自信，我也开心地大笑。

　　「来，我们回去吧，菲丽丝肯定担心死了～」

　　她起身拍拍白袍，向我伸出手。终于解开和珀儿之间的僵局，我放下心，抓住她的手时，似乎听到她小声一句：

　　「绯音小姐──谢谢妳。」

　　……
　　………

　　躺在床上，明明应该是睡眠时间，两眼却因为思考而精神的阖不起来。今天透过理解珀儿的纠结与内心挣扎，似乎也让我开始思索关于自己和葛力姆乔之间的事。

　　『真爱……吗。』

　　想着想着，我翻过身，看到那颗蓝色的头就在半公尺距离，身体随着呼吸上下起伏。

　　老实说，我也不是很清楚要如何定义真爱，刚发觉这份心情是「恋情」的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将它直接称呼为「爱」。总觉得，那一定是一种更伟大、也更美好的东西，或许真如珀儿所说，迷糊的就像一场梦，又无形的像是假象。

　　渐渐的，我似乎有点明白她的不安从何而来。

　　『我们之间……也能拥有吗？』

　　身为人类的我和身为破面的葛力姆乔，真的会有心意相通的那一天到来吗──

　　「妳的脑袋里又在想什么东西？」葛力姆乔的声音使我回神，我盯着他的后脑勺眨眨眼。

　　「你还没睡？是说你怎么知道我还没睡？」

　　「听呼吸声就知道了，笨女人。」

　　就像在间接炫耀自己有这种特殊能力而我没有，我抿了抿嘴，将手枕到脸颊边阖上眼。「哼，我就要睡了，晚安。」

　　「妳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也没想什么啦，只是……」一阖上眼，意识忽然昏沈起来，我含含糊糊地说：「……我真心希望你们破面也能得到真正的幸福。」

　　等再次睁开眼，我睡眼惺忪的撑起身，大大伸了个懒腰，才发现身边空了一个位置。

　　『唔，今天是十刃会议的日子来着……』伸手摸摸旁边的床铺，已经没有温度残留，显然葛力姆乔已经离开一段时间。『今天的会议主题是什么呢？总之希望他不会有事……』

　　打理好仪容，吃了点放在桌上的面包水果，我也为了复习葛力姆乔教的战斗技巧和练习纵灵术，像平常一样准备前往训练室。

　　『对了，不知道那之后的珀儿怎么样了？』

　　才刚想要不要顺道去关心一下，突然从前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诶？这不是菲丽丝吗？妳好呀！」终于看清那着急的娇小身影，我打招呼道。

　　「月宫小姐……！」

　　她气喘吁吁的来到我面前，脸色略显惨白。看出事情不太对劲，我扶着摇摇欲倒的她问：「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这、这张字条……！」

　　「字条？」瞧她将颤抖的拳头伸来，我接过里面被捏皱的小纸条，摊开来一看──「『本小姐决定直接去找奥比多把最近的事问清楚，不要担心，本小姐很快就回来。』……这是……珀儿留下的字条？」

　　奥比多。我记得珀儿昨天也说过这个名字，是她的心仪之人。她去找他了？

　　「珀儿小姐……啊啊，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喔，别担心啦，菲丽丝。」我安抚道。「珀儿只是去找她的真命天子而已，大概是我昨天叫她再一次勇敢追求真爱……所以我们就在这里默默替她加油，祈祷她成功吧？」

　　听了我的话，菲丽丝忽然止住发抖，睁大右眼看着我。

　　「是妳……叫她去的？」

　　「诶？」

　　「妳根本不明白那代表什么！」她突然激动地大吼，吓得我一震。

　　「什、什么意思？」

　　「珀儿小姐的心仪之人──奥比多──他可是第五行宫的破面啊！」

　　「妳说第五行宫……」

　　那不是诺伊特拉的行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