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不再孤单》菊咲

133、Chapter 83 解惑（上）

　　轻轻推开医疗室的门，我和躺靠在病床上的阿德密对上视线，菲丽丝正好坐在床边的小圆凳上帮他换绷带。

　　见到我，阿德密开心的叫道：「绯音小姐！妳是来探望在下——」却立刻被菲丽丝捶了小脑袋瓜。

　　见她将食指抵在唇前嘘了一声，阿德密赶紧用两手捂住嘴，又大又圆的眼睛小心翼翼瞄向隔壁床；好在炎之平稳的呼吸声没有被打断。虽然伤势比较严重的部分依旧用药布包覆着，但从他的脸上已经看不到任何痛苦了。

　　待我走到床边，菲丽丝关心地问：「已经休息够了吗？」

　　「嗯，我试着躺了一下，但总觉得翻来覆去一直睡不深……就想说来这里看看。你们都还好吗？」

　　「我也休息过了，阿德密则是从不久前醒来后就一直很有精神。」她无奈的叹口气，转看向隔壁床说：「炎之先生的话，刚回来时忽然高烧……现在已经稳定下来了。葛力姆乔大人的情况如何呢？」

　　「睡得很熟，所以我没吵醒他。大概是归刃后的战斗消耗太大……但伤势都没事了。」

　　「葛力姆乔大人真的很厉害……若不是有他，我们根本没办法从瓦史托德手中活下来。」菲丽丝有些愧疚地朝我低头，「这次都是因为我们疏忽大意才让敌人有机可乘，真的很丢脸也很抱歉……以后绝对会努力不再犯同样的错误的。」

　　「妳在说什么啊？」我苦笑，「若不是有你们俩帮忙扭转局势，更是有妳在现场做应急治疗，我们才能把损失控制在最小不是吗？」

　　「可是……」

　　「那些人真正的目标是我和炎之，你们只是被牵连了而已。所以就算有人需要为这次的事道歉——」

　　「也应该是那些坏人才对！」阿德密笑着接话。

　　「没错。」用力点头，我也往床边坐下，向菲丽丝伸出手道：「今后一定还会遇到光靠我和葛力姆乔也无法解决的困难……到时候作为伙伴，请再把力量借给我们吧，菲丽丝。」

　　不再是单方面被保护，而是能互相信赖、托付背后的伙伴。那一定才是我们所有人都渴望并追求的关系。

　　「那、那当然……！」她用力握住了我的手，神彩奕奕的模样令人会心一笑。

　　阿德密见状，也伸出刚换好绷带的手搭上来说：「在下也是！在下所有的力量都能借给绯音小姐和葛力姆乔大人！」

　　「呵呵，谢谢啦，不过在那之前必须先专心疗伤才行。」轻柔放下他的手，我问：「阿德密这次也伤得不轻吧？不躺下来没问题吗？」

　　「嗯，没问——」

　　「并不是完全没问题。」菲丽丝咳一声打断他，「虽然我们破面的恢复力比较强，严重的骨折和伤势都已经好得差不多……但为了保险起见，短时间内最好都不要乱动。我已经郑重警告过他了。」

　　面对严格的姐姐，我仿佛能看见阿德密可怜的小兔子耳朵都垂下来了。

　　「对不起喔，绯音小姐……在下一定会快快恢复，好回到随身护卫的岗位的。」

　　「别担心那么多，先把身体顾好最重要。」我拍拍他的脚，试着给他一点安慰，「况且你在归刃期间那么乱来，更应该要好好休息——」

　　「在下归刃的时候？」

　　啊一声，我才发现自己没有多想就脱口而出，赶紧收声。但阿德密看到我的反应，反而更在意地追问：「在下……在下想知道归刃时都发生了什么事！在下有好好为了保护大家而战吗？还是……给大家添麻烦了？」

　　我顿时颇为愧疚的看向菲丽丝。

　　然而她示意我不用紧张，苦笑着说：「也不能一直隐瞒下去……就像绯音说的，归刃后的阿德密并不寻常。至今以来闭口不谈……只是因为我害怕去面对。」

　　「……妳怕他的异常或许和妳有关？」

　　“妳以为这一切都是谁造成的？”
　　“我会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妳！”

　　那些喊话到现在都还清晰记在我脑中，更别说是被喊话的菲丽丝本人。

　　「其实当我看到阿德密归刃后的模样，明明害怕的不得了，却不知为何有种强烈的……熟悉的感觉。」她搭在膝上的两手稍稍捏紧裙子，「仿佛……仿佛在提醒着什么被我遗忘的事，我却毫无头绪……」

　　瞧她似乎有些不适，我轻轻揉了揉她的肩膀。而大概是明白了我想让她不要勉强，菲丽丝摇摇头，将不安与决意并存的视线投向我。

　　「继续放任下去对我和阿德密都没有好处……如果这一切真的和我——或是我们姐弟俩自身有关，就更应该好好厘清解决。」

　　「……知道了，那么就照着妳的意思来。」肯定她的决心，我微微一笑。

　　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阿德密满脸困惑，在我们之间交替视线。又一次和我确认了眼神，菲丽丝深呼吸一口气，终于将阿德密这次归刃后的状况告诉了他。

　　勇敢迅猛、奋不顾身，面对强大的敌人也丝毫不退缩，不仅保护了大家也协助将战局导向了胜利……当然，那些都伴随着他性情大变、嗜血好斗的模样。阿德密的脸色从原本的容光焕发，逐渐变得又青又白。

　　「……在下竟然变成了那样吗？」他还有些不敢置信，转看向菲丽丝问：「难、难道在下第一次归刃的时候也是……？」

　　菲丽丝轻轻点头，「那时我也吓得不轻，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珀儿小姐提议先不要告诉你，等她找出原因后再说……」

　　谁知他们再也等不到珀儿的解答了。

　　「……那大概是多久以前的事？和阿德密说过的『一瞬间就把敌人打倒还不自知』是同一次吗？ 」

　　「唔、嗯……因为其他破面一直欺负我们，在下为了保护姐姐大人，就……」阿德密有些没自信的回应，「等在下回过神来，就已经和姐姐大人一起来到第六行宫了，过程发生了什么也不清楚……」

　　「当时刚破面化的我们弱小又无依无靠，只能在饱受欺凌的日子里尽可能想办法活下去……直到有天终于走投无路。」

　　菲丽丝补充道这里，微微垂下眼。

　　「阿德密的归刃虽然救了我们，但那画面……就像恶梦一样。若不是珀儿小姐刚好经过附近，并将我们带回第六行宫，我甚至不敢靠近解除归刃后倒在血泊中的阿德密……作为姐姐真的很差劲。」

　　「姐、姐姐大人没有错！是在下——」阿德密慌张的摆手，又愁眉苦脸道：「……可是在下到底为什么会变奇怪，又为什么会没有记忆呢？」

　　我们三人各自陷入沉思。

　　「乌/尔奇奥拉在把匕首还给阿德密的时候，说过『那不是他的力量』……如果先从这点来看呢？」

　　瞧菲丽丝困惑的眨眼，我继续说：「妳看，阿德密不是责备妳没叫对他的名字吗？当我问『你是谁』的时候，他也明显表现出了动摇与错乱。那与其说是性格变了，感觉更像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或许，是那个力量真正的主人？」

　　「但、但照理说，那应该是不可能的才对。毕竟所有的武器都是独一无二，只属于该破面的力量。」她解释道。

　　「怎么说？」

　　「那不是普通的武器，而是将我们自身的『灵核』——也就是作为虚最原始的力量封印而成的。所谓『归刃』，其实就是解放被封印的力量，回归原本的自己。但我从来没听过有破面使用别人的力量……」

　　阿德密吞了吞口水，将陌生与不安的目光落在自己腰间的匕首上。

　　「菲丽丝呢？妳归刃的时候有发生过类似记忆断片，或感觉不像自己的情况吗？」

　　听我这么问，她神情略显尴尬，随后才小声的说：「那、那个……我没办法归刃……」

　　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我顿时一愣。她犹豫了一会儿，最后伸手从白袍里抽出了像棍子一样的东西；一节，再一节，直到看到最后一段刀刃的部分，我才意识到那是菲丽丝的武器——有如长矛一般前端细长，晶莹剔透的纯白三叉戟。

　　「原、原来它可以拆卸吗？」

　　菲丽丝一边点头，一边动作俐落地将三节武器组合起来，横举到我面前指着刀刃的前端道：「看到这个缺口了吗？」

　　我凑上去一看，确实在其中一片刀刃上有个明显的裂痕。

　　再顺着她移动的手看下去，那个裂痕甚至延伸到整支长柄。在大虚之森时根本没机会仔细观察这把武器，更没注意到有这样的伤痕……真亏在阿德密粗暴的使用下没有当场变得支离破碎。

　　「它一直都存在。不知是不是在破面化时出了什么差错，没能顺利将力量封存导致它变得不完整……所以我至今都还没成功归刃过。」

　　她抚摸着那道伤的动作充满怜惜，眼神中却是黯淡与落寞。

　　没能像其他破面一样拥有能令她抬头挺胸的力量，仿佛遗失了本属于自己的一部分……或许这也是菲丽丝极度缺乏自信的原因之一。

　　「抱歉，还让妳特地拿出来解释——」我本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忽地联想到了什么，「……嗯？珀儿曾跟我说过你们之所以是双胞胎，是因为是从同一只虚分裂出来的，没错吧？」

　　「对喔！」阿德密肯定的点头，菲丽丝则有些担心地问：「那有什么问题吗？」

　　在如出一彻的两张困惑小脸上交替视线，我大胆推测道：「有没有可能……阿德密那不属于自己的力量，以及菲丽丝遗失的力量……两者其实是同一样的东西？」

　　他们双双愣住，呆看着对方；下一秒，菲丽丝脸色铁青的捧着双颊。

　　「难、难难、难道阿德密是用我的力量归刃的？会、会变成那种性格也是因为——」
　　「姐姐大人其实是粗鲁暴躁又嗜血的超级大坏蛋！？」

　　「等一下先别激动，特别是阿德密不要火上加油说些乱七八糟的！」我赶紧伸手示意两人冷静，「毕竟这是目前最有可能的解释……菲丽丝不是也说了，看到阿德密归刃后的样子有熟悉感吗？」

　　「嗯、嗯……是没错……」

　　「但绝对不单纯是那样，因为阿德密当时不仅否定了自己的名字，也否定了自己的姐姐叫菲丽丝。这之中肯定还遗漏了什么关键……」

　　「诶！？」阿德密急着辩解：「在、在下就是在下，姐姐大人也就是姐姐大人啊！」

　　「放心，我们都知道。」我微笑着安抚他，「总之没有更多情报的话，现在说再多都只是猜测……就只能看离真相最近的阿德密能不能再想起什么了。」

　　迫切的想找出突破口，菲丽丝充满不安地看向弟弟。

　　「你真的完全不记得了吗？归刃时哪怕一点点记忆……甚至是心情、感觉，或是对我的想法，任何都行！你再好好想想！」

　　「唔嗯～～就算姐姐大人那么说——」阿德密在我和菲丽丝的守望下露出困扰之色，两手交叉胸前，抿着嘴沉思。

　　好一段时间过去，就在我想大概得另寻方法之时，他忽然睁开眼：「……啊！」

　　「想、想起什么了吗？」菲丽丝紧张的双手交握。

　　「嗯，在即将归刃之前……胸口这里好像有点痛？」他低下头，困惑的将一手按在胸口上，「当时在下满脑子都想着要拯救姐姐大人，因为姐姐大人很难过、很痛苦……看起来好像随时都会坏掉一样。而且在下似乎很久很久以前就这么想过……」

　　「我？」菲丽丝纳闷的和我对看了一眼，接着问：「你是指第一次归刃的时候……？」

　　阿德密摇摇头。

　　「比那还要更久、更久以前！对了，还有一个声音……」那样说着的他慢慢抬起脸，将视线移向隔壁床，「那声音说，能拯救姐姐大人唯一的办法，就是要把红发男孩——」

　　「就是要把我给杀了？」

　　炎之的声音吓到我们所有人，全都猛转头看向他。虽然他的姿势没变，就连眼睛都没张，只是狡猾的勾起了嘴角。

　　「你、你什么时候醒的？」

　　「嗯～从baby酱妳进房门之后？」

　　「那不是最一开始吗！？」

　　「差不多啰。是说你们中途开始就忘了旁边还有一个我，越聊越起劲了吧？会被吵醒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确实就像他说的，我差点都快把他当空气了。无法指控他装睡偷听的我只能摸摸鼻子，菲丽丝则在抚平心跳后小心翼翼地问：「你……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有任何不适或疼痛的地方吗？」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她似乎有些不敢把视线与炎之对上。但并不是因为害怕或厌恶，而是一种……接近尴尬的感觉。

　　炎之这才睁开双眼，微微把头往我们这边侧过来。

　　「拖妳的福，除了感觉自己像木乃伊以外都没什么大碍。」他举起被药布捆紧紧的左手晃了晃。

　　「你就不能坦率说一句谢谢吗？」

　　「不过这里真不错。」无视我，他舒舒服服的往被窝里钻了钻，「有柔软的床，还有无微不至的照顾，我要不要干脆就在这里住下了呢……对了，有东西可以吃吗？」

　　「哇，绯音小姐的脸变得像虚一样！」
　　「绯、绯音！冷静一点！总之先把那个东西放下……！」

　　若不是菲丽丝飞扑过来阻拦，我早就把随手抄起的药瓶砸到炎之头上了。

　　「好啦，玩笑话先说到这儿。」谁知他态度一转，「刚才的话题不继续了吗？亏我还想提供一些情报呢。」

　　我们三人同时顿住。

　　「既然想解开兔子小鬼的秘密，又怎么能忘了被他攻击的我？」炎之只是挑眉一笑，「虽然他当下没有指名道姓，也不管『红发』是不是巧合……总之先听一听我说的话，或许会有些新发现也不一定喔？」

　　「等……等一下，你觉得他攻击你另有其因？不是因为你的品性太差吗？」

　　「哈？」

　　「抢东西、找麻烦和欺负人，你忘了他当时都怎么骂你的了？」我斜眼看他。

　　「喔……对。」他微微一愣，「当下我还觉得他说的挺有道理的。」

　　居然完全没有要否认的意思。

　　「但刚才听了那小鬼的描述，我又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那小鬼对我的恨意，就如他所说，好像是很久以前就存在的东西了。」

　　炎之思考了一会儿，眼神中多了几分认真，「虽然我也是很无辜，对于自己为什么会扯上关系百思不解……唯有一个可能性。如果说非得挤出一个原因让我们有所联系，我想也只有这件事了。」

　　说到这里，我发现他的视线锁定了菲丽丝。

　　「那就是在我的人生中——也曾认识一对年幼的双胞胎。但说认识其实不太对，毕竟当我知道他们的存在时，他们就已经不在了。」

　　「……诶？」菲丽丝倒吸了一口气。

　　「你说不在了，是……」

　　看我皱眉，他随意开口：「听说是在和父母走散时遇上车祸，两人同时丧命。」

　　哪怕是听着别人的事，可怕的事实以及炎之淡然的态度都令人不寒而栗。我原以为菲丽丝也是如此才会不停发抖，但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呼吸也开始变得有些急促，明显不太正常。

　　我正想关心她，炎之却像不允许演说被打断似的接着讲：「他们的父母伤透了心。就算后来为了抚平伤痛、填补丧失感而领养了一个孤儿，也一直对双胞胎们念念不忘。」

　　「唔……」菲丽丝终于回避了炎之的视线，一手扶着头。

　　「名字的话，我记得好像叫——」

　　「等、等等……！」她小声地想阻止对方继续，似乎对即将从他口中说出的话感到恐惧不已。然而炎之专注的视线就像是观察她的反应，更是毫不留情地把话说到最后：

　　「——奈绪和里绪，是一对五岁左右的双胞胎姐弟。」

　　「菲丽丝！」我赶紧搀扶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的菲丽丝。

　　「没、没事……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头昏……」她却轻轻推开了我的手，站起来转身，「对不起……我……稍微到外面透透气。」

　　担心归担心，但她散发出不希望被打扰的氛围又令我不便跟上，只能目送她摇摇晃晃走出医疗室。待她关上门的同时，我才听到背后的炎之对阿德密说：「……和她比起来，你似乎没什么反应呢。」

　　「诶？唔、嗯……在下没什么感觉。」阿德密既紧张又担心，「不知道姐姐大人是怎么了……？」

　　「是啊，究竟是怎么了呢。这一切都只是可笑的巧合，亦或是——」

　　「炎之。」打断他的喃喃自语，我转过头来，严肃的盯着他问：「你提起那些事……是想表达什么？你到底是真的心里有底，还是你又想用无聊的玩笑伤害别人、扰乱别人的心思，好寻开心？」

　　他回看我一眼，嘴角微弯却不带笑意地问：「我看起来像是在开玩笑吗？」

　　——就是因为不像。

　　就是因为连我都分不清，甚至不认为他刚才说的那些只是随口编造，这颗心才会跳得那么厉害。咬了咬下唇，我不敢妄下定论，只觉得心脏都快从用来问话的嘴里跳出来：

　　「你想说……你口中那对双胞胎，就是生前的菲丽丝和阿德密？」

　　他令人看不透的碧绿之瞳变得更加深邃，仿佛所有的秘密都藏在那里面——

　　◆

　　高烧让炎之的意识模糊不清。

　　『……这里是……』

　　明明上一秒还在那奇怪的地下世界，怎么回过神来就变得一片漆黑。现在的他不知道自己是醒着还是在做梦，但这种难受又无助的感觉似乎不是第一次了。勉强将眼皮睁开一个细缝，却什么也看不到；就算他伸手想抓住什么，依旧只落得一场空。

　　『对了……我……』

　　他早就失去会在乎他、关心他的人了。他早就失去了一切。

　　再次阖上眼，仅剩的意识终于也逐渐融入这片黑暗中，将他带回到那遥远的过去——那在他心中留下了永远无法抹灭的伤痕，却无人知晓，也没有救赎的悲惨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