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的策瑜》青苓

6、水蛇羹/夜（1）

　　一名父亲常年在外征战，与母亲幼弟一同生活的少年，在乱世当中应该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孙策现在还给不出一个确定的答案。

　　他的父亲讨伐黄巾乱党立下威名，此时正在北方参与讨伐董卓。这位南方人异军突起，率部取得一场场胜利，也为自己夯实一层层势力基础。

　　父亲绝大部分时间在外征战，留给儿子们的印象最深的就是宽阔挺拔的背影。上一次回来已是一两年前，最近更是只有书信往来。他的信字不多，家长里短也很少，大多是些前线之事。吴夫人看过权当是报平安，只有孙策会对这些信中的内容产生浓厚的兴趣。

　　“呵，只有父亲还在认真地跟董卓作战，其他的那些所谓关东群雄都只不过是趁机扩大自己的地盘罢了，有这些人，乱世想要结束还早得很呢！”孙策看完了最近的一封信，很不屑地说。

　　他的二弟才十岁，听到这些话也只会卖萌。

　　他的三弟更小，才八岁，听到这些话也只会打地鼠。

　　四弟孙匡就别提了，他连打地鼠都不会。

　　孙策的点评在家里没有听众他并不在意，反正最近他在外面交了一些朋友，他们是赞成自己观点的。说是“朋友”，但大多都比他年长好多，他们有个统称叫做“名士”。这些人有的极为孝顺父母，有的文采出众，有的致仕不出，总之大家都又名又士，刷名望手段千奇百怪，层出不穷。

　　像孙策这样的少年本不在他们的结交范畴内，但是有个孩子自己跑来，按照需要展现风度的原则还是要笑脸相迎的。再说人家的父亲还是有名的将军，他父亲既然可以从一名县丞做到将军，说不定这小子以后也能有什么出息也未可知呢。虽然吴夫人唠叨过几句为什么你不去认识点差不多年纪的人，但是都被孙策“那些人整天就是遛狗打鸟，有什么意思！”给回绝了。

　　三弟孙翊说话向来直率，又仗着自己年纪小不会挨揍，听见哥哥理直气壮的话立刻也理直气壮地插嘴：“可是，大哥你平时也打鸟的啊！”

　　孙家三男，孙翊，从今天开始正式告别了年纪小就不会挨揍的日子。

　　吴夫人说不过孙策，只得由着他去。

　　孙策说的是实话，只是没有说全罢了。

　　在他的心中，能够清醒地认知这个世界的人一千个当中只有十个，能有勇气想要改变的十个当中又只有两个，最后，有能力能改变的，或许只有一个，那当然只剩下了自己。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有大半年，今天对于孙策是普通的一天，这一天他照常地起床，照常地吃饭，照常地练武，照常地盘算着下午去哪儿拜访谁。孙匡哇唬哇唬地从门口跑进来，哇唬哇唬地说了一通谁也听不懂的话。

　　“……”孙策从弟弟言不达意的表达中还是概括了一个中心思想：“大哥，有人找。”

　　有人上门来找？

　　孙策还没挪窝，老三又从门口跑过来，等等，这熊孩子手里拿的礼物是怎么回事，看起来好可疑啊？

　　孙策见此，加快了步伐向门口去，正遇上孙权又从门口跑过来——你们手里都有礼物？老爸的部下回来送东西了吗？我也有吗？

　　门口没有孙坚，也没有孙坚的部下，只有一匹原本白色但是现在有点发灰的高头骏马，和牵着马背着一个行囊的少年。这附近有点名气的人孙策都认识，这人面生，是名外地人啊。

　　一名外地人，为什么要来找自己？

　　孙策愣住了，看着对方。

　　对方毫不避讳地看着他，高高兴兴地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请问，你就是孙策吗？”

　　孙策没有想到“慕名而来”这个词这么快就会用在自己身上。少年来自舒县（孙策知道那是寿春更北面的一个好远的地方），名叫周瑜。

　　小客人站在门口的时候，还未发一言，孙策就感觉自己好像站在了一面镜子跟前。

　　周瑜的脸上还有几分少年的稚嫩，可一双眼睛却充满了勇气和智慧。看起来既有这个年龄专属的朝气，也有远超这个年龄的胆识。他表现得很谦虚有礼，那必然是他的优秀教育灌输给他的修养，可他也有自信和恰到好处并不讨人嫌的骄傲，那是志向和能力在一起融合才能淬出的气质。

　　孙策打量周瑜时，周瑜同样在观察着他。

　　这个让自己从那么远的地方跑过来的人，看起来好像刚刚还在练武。跑出来见客之前他一定匆匆擦过了脸。还是有新的汗珠从额头、鼻尖上冒出来，他的脸红红的，一双眼中充盈着活力。他站在阳光下，爽朗地开口一笑，就好像锻锤砸在铁制的兵器上，迸出一片流光溢彩的火花。

　　不要说从舒县跑到寿春来，就算要从北海跑到交州也很划算，周瑜想。

　　“我听说寿春有位少年和我同龄，就想认识一下。”周瑜开口说，“果然……果然……果然名不虚传。”

　　这拙劣的搭讪理由孙策一听就知道周瑜肯定不怎么上人家的门，年龄有什么好名不虚传的，你又没错找上我弟。可是周瑜只要那样站着，装作镇定地说了个特别低端的拜访理由，孙策就觉得看他顺眼得不得了，很想跟他聊上三天三夜，七天七夜，三年五年，十年八年。

　　而周瑜和他一起在屋里坐下，倒了两杯冷水，随便喝了两句开始交谈之后，孙策流光溢彩的火花都朝着同一个方向迸过去了。

　　在孙策的心中，能够清醒地认知这个世界的人也许一千个当中只有十个，能有勇气想要改变的十个当中又只有两个，最后，有能力能改变的，或许该有两个？

　　吴夫人听说来了客人，还是远方来的孩子，便打算儿子和客人聊完之后盛情邀请客人在家小住几天。谁知儿子和客人像被胶水黏在屋子里，进去就再也不出来了。待到终于饥肠辘辘忍不下去出来，吃掉了母亲所作的饭，孙策直切主题地说：“母亲，我们搬家吧。”

　　“搬家？”吴夫人愣住了，“我们住的好好的，搬到哪里去呀？”

　　“搬到舒县。”周瑜在一旁向吴夫人恭敬地说，“我二人相谈投缘，又听说文台大人在北方作战，想邀请各位去舒县居住。我家在那里略微有些积累，可以照顾夫人与各位幼弟的生活起居。”

　　吴夫人实在不知道儿子是怎么答应的，但是儿子就是答应了。

　　仔细看看，儿子神志清醒，思维正常，也没有色令智昏、偏听偏信、头脑发热之类的症状。又仔细看看周瑜，觉得这少年诚恳又有礼貌，自己丈夫在北方作战，搬到那边去也的确更方便些。

　　“你与阿策同龄，就是也才十五岁。这样大的事情你的家人会同意吗？是否，需要再问过家中长辈呢？”吴夫人还是担心这孩子太小，若只是任性妄为到时闹出尴尬来可不好。

　　“夫人不用担心，我家中当然是我说了算。”周瑜免不了朝孙策看了一眼，孙策挑了挑眉，显然这个问题在他们刚才的预估当中。“不如我们过几天就一起回去，到了舒县我再命家仆清扫宅屋，让大家入住。”

　　“可是……”

　　孙策嚷嚷起来：“人家跟我一样大，都能做主。母亲，我可不是小孩子了，我也要当家做主！”

　　三名幼弟煽风点火：“搬家，搬家，住大宅子！当家做主！”

　　吴夫人能驭得住孙坚，全凭当年孙坚对她一见钟情。可到了儿子这里，就再也无能为力了。几天之后，周瑜来时一人一马几名随从，回去却带着一大家子人踏上了归途。

　　吴夫人坐在马车里带着小儿子们，看着孙策和周瑜骑着马在前面说个不停，对于儿子忽然结交到了一个同龄人，但是又一下子进展太快了，不知道是该赞许还是叹气。

　　“原来你家人都在京中做官，不过你比那些士族家酸臭的公子哥可好多了。”

　　“他们被董卓杀死了，文台将军是伐董的第一功臣，所以我才知道他家有一位公子与我同龄。”

　　“你当节哀顺变。”

　　“他们为汉室尽忠，都是忠臣，乱世当中，朝臣性命尚且朝不保夕，民众更是贱如草芥。然而，生在乱世也是你我的机遇，我们终有一天要匡扶汉室，建立功名，做一番事业。”

　　“我老爸说我们家是孙武的后人，论兵法我可不会输给你。”

　　“我不信！”

　　“不信也得信！”

　　旅途因为有了周瑜的照顾并不怎么辛苦，很快他们就到了舒县。周瑜相当自然地带着他们穿过了几条街道，让孙策看了看，选中了一处大宅院。这里的确宽敞得很，足够他们全家搬进去居住还能空出不少地方，还有孙策喜欢的院子。吴夫人终于也放下心来，高高兴兴地去监督着婢女把东西一点点地搬下来。

　　“怎么样，母亲，我义弟说的没错吧。”

　　“义弟？”吴夫人又一次被惊呆了，“你们何时兄弟相称了？”

　　“就在刚才。”孙策伸个懒腰，叫住了看起来很忙不停地走来走去的周瑜，“公瑾，这宅子不错！”

　　周瑜转过头来：“义兄要是东西放的差不多了，我们去看看旁边的那几间？”

　　孙策“啊？”了一句。

　　半晌，他才搞清楚，周瑜给他的是一排，不是一间。这条道路南边一侧的宅屋，现在全部归他所有了。周瑜用手指给他看：“从这里开始，都是，对，义兄你们家人多，多住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