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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胭脂扣》上 ...

  •   1、

      她有记忆以来就待在石塘咀的倚红楼,收养她的是现在的老鸨。

      想当初十多年前,她这位养母也是倚红楼里二流的女支女。有点姿容,更难得是颇有眼色,拜了当时的老鸨作干娘。

      作这皮肉生意的女子从小灌了药、不能生育,有这样一个贴心的干女儿,自然多有照拂。待到后来终于也有个算是善终的着落,不像有的女子、最后沦落到那最下等的妓院里去,脱了裤子谁都能睡。

      都说”你养我小,我便养你老”,这红尘消金窟中的女子似那无根浮萍,自是心忧晚景凄凉。常常都是靠认养干女儿来防老。

      因为她一出生便是被养母捡回来,养母对她是当作生身女儿一般疼爱。往日里便经常除了礼仪教养,也教人情世故。并不假楼中龟鸨来教育她。

      从来女儿命薄,养母也知她是难脱这行当里走一遭,对她颇为怜惜。确道为何?只因她生来一双修眉星眸,肤白赛雪,颊绯似霞,这般好颜色看着便不似小户人家出生的女儿。

      却不知为何会沦落此地,都说女表子无情戏子无义,其实也是人生肉长,如何不会心软手慈。对着这玉娃娃的一团更是怜惜,她们好歹还是长到七八岁才被家人买进来的。

      倚红楼对楼内女子自小灌输礼仪知识,她们出落得大方、细致、言行检点、衣饰艳而不淫。甚至除了仪表规矩外,也切忌贪饮贪食,更不容许不顾义气撬人墙脚。但真要发狠Tiao教那不驯的女孩家,却会使一招“打猫不打人“的手段。

      她自小懂事,楼内的红姑、老鸨对她很是喜欢疼爱,都赞养母会Tiao教人;平日里得了些好吃的好玩的都会惦记她这个小娃娃。

      却不知她是生而知之之人,处事之间很有些隔岸旁观的清澈。

      许多情伤的女子还颇喜欢与她这个小娃娃说话倾吐。只因她虽然年幼但善于聆听,每每应答,总说到女子们的心坎上,又惯会劝慰,大家对她很偏疼。

      几年前养母当上了老鸨,见她喜爱书籍,甚至想要送她去女子学堂。这些努力自然是一番自取其辱,但她心中还是感念养母一片心意。

      楼内姐妹颇为不平,那些卫道士,来了楼里还不是哄着这个姐儿,讨好那个姐儿,出了这门,却是端起士绅架子来要分个良贱香臭。

      世道如何,人心如何,她是了然于胸。

      她却没因此便认命,姐妹养母帮衬着收集了一些书籍,闲来读写,一手簪花小楷居然惊艳无比。又学了古琴琵琶,让教授的老师直叹息她这出生下贱。

      她失笑,谁又是生来便下贱的呢,还不是这个吃人的社会分的三六九等?

      她总说不读书不明理,有那颜色正好的姐妹并不买账,还笑她身为下贱却自命清高。

      她这一番言行谈吐,但凡是见过她的人都说颇有上海滩书寓先生的风流才情。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都知道倚红楼老鸨有一个干女儿,姿容绝佳又满腹经纶更擅乐器弹唱。一个个生客熟客不时打探,只待她开Bao迎客。

      2、

      她十五岁这年,有一两个有权有势的老爷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连养母也是没得法的,这一行当,身不由己。

      她却不愿就这般轻易的交付出去,翻来覆去,与养母相商,这倚红楼也是有背后依仗,即便这些老爷再如何也不能坏了规矩。

      还请养母许她自己选择那开Bao之人。而她也投桃报李的提早陪客清谈吃茶,免得那些心痒难耐的爷们真使了歪门邪道来。

      多少花颜正好的女子,不是就这般被毁掉。

      这一年她陪客始定下花名旖旎,很有些袅娜风情的意境。这美名一传扬,那些假作风雅的公子老爷都不禁要品评一番。

      倚红楼的旖旎姑娘要入堂作陪,熟客生客都趋之若鹜。

      因她一向受重视,初登台特在楼前搭了台子。只见她抱着瑶琴,着一身粉色绣花蝴蝶的旗袍,袅袅登台。

      薄施胭脂已经艳光照人,一颦一笑又透着一股书卷清高,矛盾而诱惑。

      五官清丽而青涩,恰似含苞待放的花蕾缀着晨珠。

      星眸低垂,纤手一动,人群安静下来。但听似有曼妙音乐从她花瓣似的嘴唇吐露。

      正是一首《笑红尘》,音色稚美,别有一番天真无忧的洒脱。

      红尘多可笑 痴情最无聊

      目空一切也好

      此生未了 心却已无所扰

      只想换得半世逍遥

      醒时对人笑 梦中全忘掉

      叹天黑得太早

      来生难料 爱恨一笔勾销

      对酒当歌我只愿开心到老

      风再冷不想逃 花再美也不想要

      任我飘摇

      天越高心越小不问因果有多少

      独自醉倒

      今天哭明天笑 不求有人能明了

      一身骄傲

      歌在唱舞在跳 长夜漫漫不觉晓

      将快乐寻找

      从此门庭若市。送给倚红楼旖旎姑娘的花篮、可以在走廊里排出老长。

      自诩风流俊逸的公子们为了讨好她更是想尽方法,花笺漫漫,情书叠叠。

      俱被她付之一炬,这些轻薄男子,哪个不是贪花恋艳,再多的花样也脱不开那色狼本质。

      她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身板还稍单薄,且还未陪夜开Bao。比不得那些年华正好二十来岁的女子,楼内尚有一个花名如花的姐姐,长得潋滟动人,却是当红的名妓。

      如花姑娘且有些性子,时而男装、时而女装,时而淡妆、时而浓妆,很是受客人追捧的。

      3、

      待拖过十六岁生日,养母已经私底下说了她多次,但她总觉得如此轻付,怕是要遗憾终生。这一世逃不脱轻贱,只望最初能有个美好的念想。

      一日几个纨绔子弟饮酒,少不得求能看却不能碰的旖旎作陪。

      她一袭烟绿色宽旗袍,一头鸦黑的发烫了卷,微微内扣包着她一张脸蛋更为细巧,又衬得肤色莹白欺霜。

      她眉目清艳、抱琴缓缓拾阶而上,步履曼曼。

      正有一个挺拔俊秀的身姿同她擦肩而过。

      男子眉目如画很是俊雅,浑身上下透出纨绔子弟的轻薄来。

      但他是不一样的,他对她一笑,已让她心中起了涟漪。

      她目光微闪没有移开视线,对着他目光盈盈、露出了一抹微笑,恰似无情却有情。

      待得第三日上,这位被称作陈姓十二少的便找了来,看来他已是四下打听过她了。

      对他,她做不出那些预拒还迎的伎俩,换上一袭蓝底白花的旗袍去了客间。只见他正坐在桌边把玩着瓷杯,神态清闲,眉目透着慵懒。

      “十二少,是想听我唱曲?”

      “你可没带上你的琴。”他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神挑逗暧昧。

      她却不偏不倚、坦荡的回以笑容。“便是没有琴,我也是能唱的。”

      “那我可要洗耳恭听了。”

      “这般得来却有些太过便宜,不如你陪我消遣一会子,待我心情好了,便唱与你听?”

      本来只是贪鲜,没想到这个小姑娘清冷至极,又姣到极致,全不像未经人事的样子。到让十二少来了些兴致和精神。

      此后陈十二少到真成了旖旎的恩客,虽不得碰却喜爱极了她这既属意他,又若即若离的样子。

      他眉清目朗,风流倜傥,身段修长秀俊。

      他衣履煌然,不穿西装的时候,或长衫或短打,细花丝发暗字软缎。

      每一次她都看不够他。

      其实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她已经明白前尘后事。

      这一日她一曲唱毕,只看着他期期不语。

      他上前捉着她一双莹白如玉、却带着薄茧的手,亲吻她的指尖。“你今日有心事?”

      说来,也只有对他,她才不会计较和排斥,明明心里清楚他是嫖客、她是女支女。

      只不知她这番做派看在他眼里作何感想,罢了、谁教她心甘情愿。

      对着他,她如何能端得起来。“十二少、妈妈催促频频,你可愿、当我的入幕之宾?”

      她语气轻缓、说得那么坦荡,那口气似乎问他是否要甜点烟酒般平淡。

      但她眼神微氤,脸颊上的霞色晕到了耳朵,正是鲜艳可爱的年纪。

      这番模样、让他心怜心爱。

      他将她拥在怀里,亲吻她的脸颊嘴唇,看她羞涩不已还在强自镇定。

      那一晚缠绵悱恻,她极力迎合,他放肆索求。

      待到事了,他起身,她为他着衣系扣、温婉可爱。

      他逗着她、亲吻她的鼻尖,换来她眉眼弯弯、含情脉脉的笑颜。

      过后浓情似火,他送她火油钻戒、胭脂匣。

      她郑重的将戒指戴在左手无名指的位置,每天都要赏玩一番,不忍退下。

      他从身后搂住她,看她颤巍巍的睫毛,流光溢彩的星眸。“这么喜欢戒指啊?”

      她轻吻他的脸颊。“你送的戒指、我才这般欢喜。”

      “要亲就亲这里。”他点了点嘴唇,看她作何反应。

      她转身环住他的颈项,轻轻的触碰他的嘴唇,一下又一下。像是嬉戏,但眼睛却那般专注的看着他的嘴。

      他对于这般青涩的碰触并不满足,捏住她的下巴,深深的吻过去。直到她气喘吁吁,面色绯红。

      楼里楼外的客人争相追捧的小女子,却只钟情于他十二少一人,多么虚荣满足。

      至少这一刻他是钟意她的,他喜她外人不得见的笑靥如花,烂漫绚丽;他也爱过她的身娇体软,床笫间的温柔小意。

      她的清冷疏离全都消失不见,他知道这个女孩子喜欢自己。

      她可爱漂亮,更难得有与此间矛盾的纯真清高,和外间一些眉目含春的艳丽女子不同。

      她不过问他家里事,不求长相厮守,就像她唱的歌及时行乐。

      实在是乖巧可人,也太过乖巧、让他渐渐感觉平常。

      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

      他曾经喜欢她这点懂事,慢慢的又觉得女支女就是这么一回事。

      她却并不知道,情到浓时情转薄。

      是她自己太过青涩、不懂得欲擒故纵,没能将他慢慢收拢在掌心。

      怪她自己太过喜欢他,不懂掩饰,让他得到太过轻易。

      倚红楼上上下下都知道老鸨心尖尖上的小姑娘,有了情郎。

      预期将付诸流水的露水姻缘,唯有一声叹息。

      楼里的女子多是这样过来的,即便清高如旖旎也并不能避免,女支女与嫖客,不过是卖与买,哪来的那许多佳话真情。

      4、

      她知道终是会淡去的,果然如此,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有些快。

      青涩的果子尝一尝鲜还就罢了,哪有成熟的果实来得甜蜜诱人。

      那一晚,阔客七少作局,挥笺召来红牌如花。正是花颜正浓的姣丽姿容,如花着一身男装马褂,唱着字正腔圆的粤曲。

      把正好晚到的十二少惊艳当场。

      他找旖旎的时候少了,渐渐地、旖旎这边再也等不到他的眷顾。

      吃到嘴的、怎么比得上还未到手的来得诱惑?

      楼里姐妹私下说如花不仗义,怎生抢旖旎的情郎。连老鸨对着如花也板着脸许多天,但其实都知道、这男人是没有一个靠得住的。只希望旖旎早点看开才好,那个女子不怀春,都是经过情伤才懂得伪装。

      她摆弄着手中书卷,星眸低垂。“说什么情郎呢,不过逢场作戏罢了。都说女表子无情戏子无义,谁投入感情,那才是真的傻。”语毕起身回屋。

      老鸨知道她这个女儿心性高傲,此番话做不得真。

      却挡不住话传话,传到十二少耳朵里、他便一笑置之了。

      她自宾客满座、迎来送往,他与如花耳鬓厮磨、温柔潜眷。

      毕竟是陪Shui过的姑子,她总不好为谁守身,有那出手阔绰又知冷知暖的纨绔子弟,她也会陪上一陪。

      之前觊觎许久的两位老爷有幸一偿夙愿。同样是陪,却有些不一样的。

      有些人却流连忘返,那些食髓知味的客人、无一不是有些地方与十二少多少相似的男子。

      但再相似,都不是他,所以她也并不着意拒绝。至少有稍许热度熨烫她的身体,使她不会寂寞到想起他会难过。

      老鸨看在眼里对这个养女心痛不已,只她不说老鸨也不提。

      她在室内弹唱那一曲《笑红尘》,真要能笑看红尘才好。

      宾客捧场,各色打赏,梳妆盒里满满当当的钞票和珠宝,并不如她枕下那一枚十二少情浓时送的火油钻戒。

      那一日她将戒指从无名指上退下,日日都要握在手心才能入睡。

      他不知道罢,钻戒这个东西可是别有深意的,她想他是真的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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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听说他给如花送了许多花笺,以至情书。

      她听说他送给如花了各式礼物:芽兰带、绣花鞋、襟头香珠、胭脂匣子、珠宝玉石……

      她还听说他差人给如花送来西人百货公司新近运到的名贵铜床。

      执寨厅里,她和其他姐妹站在廊里看十二少送给如花一个生花扎做的对联花牌,联云:“如梦如幻月,若即若离花”。

      她看着他坐在楼上的窗口,荡着腿。对着如花、脸上满是热情的笑。

      这一次她并不愿垂眸,她看着他,笑得那么好看。他为如花买醉塘西,如此眷恋。

      她终究抵不过宿命,她的翅膀扇不起风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胭脂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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