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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胭脂扣》下 ...

  •   5、

      如花说“我并没有做正室夫人的美梦,我只求埋街食井水,屈居为妾,有什么相干?名分而已。”

      她想如花是真的不懂这个世界的规则,从来良贱不婚,自视清白人家,有纳妾之风,断无容青楼女支女登堂入室。

      但他肯为了如花离家出走。

      旖旎静静的看着,看他们能好到几时。

      十二少在中环摆花街另租了房子,他一个纨绔子弟,未历江湖风险,又没有钱创业兴家,这样脱离家族跑了出来,等待他的又是什么?

      人生如戏,谁知有一天,他要靠如花在酒家开一个厅,挽人介绍大佬倌华叔,央请收十二少为徒,投身戏班。

      下九流的行当,为了如花,他心甘情愿。

      至于他们关起门来那些纠结矛盾,她并不用知道。

      这半年发生了许多,却原来十二少也可以是为一个烟花女子不管不顾的。

      原来、她旖旎也并不是无父无母的孤儿,生来并非下贱。

      广东梅州一家大户寻来,据说、她是他们家走失的女儿。

      但一听说她已经扫榻接客,只说是能为她在香港置产别居,回家一事没有提。是容不下一个作女支女的女儿吧。

      她一开始并没有期待,所以也没有失望。

      淡笑着接下物产金钱,虽然早就是自由身,却还是待在楼里笑看各色风云,看这醉生梦死、烟雾缭绕。

      这糜烂的销金窟是她最初、也会是最后的栖身之所。

      十二少终于是受不了这世态磋磨,对如花提出了分手。

      二十四岁。才这么年青。往前瞧,一片锦绣。戒了鸦片,与烟花女子分手了,回去还有一家子热诚的欢迎,既往不咎,脱胎重生。

      如花也知到了这地步无可挽留,约他三日后在倚红楼最后一聚。

      旖旎闲来翻看着日历牌,纤纤手指点着三月的时历,星眸如昨。身畔的恩客见不得她这番置身事外的样子,非要与她摸个手。

      她笑着将日历牌飞到恩客跟前,站起身来到琴边,抚一曲《笑红尘》。

      少女的嗓音清越,似真的不识愁苦滋味。

      只不知到底是为谁唱,唱与谁人听。

      6、

      如花吞下生鸦片,一双美眸波光潋滟,深情款款的将那一盅鸦片膏端在手上递向面前至爱的男人。

      说来自古殉情都凄艳而感人,这一瞬有个深情女子甘愿以身殉情,十二少也不得不动容。他知道她是爱他,太过爱他,而无法承受分离。

      房门被从外踹开,身着秋香色束腰旗袍的旖旎、笑靥如花的走进来。

      似乎刚才粗鲁的动作并不是她作的一般。半举团扇,她笑得无辜而天真。“如花姐姐、我不知,你爱上一个人,居然是要他同你一起去死的吗?”

      “旖旎。”他唤她。

      看来他还是记得她的啊,她挥扇将鸦片膏扫到地上碎裂开来。

      如花忍住难受呕吐的欲望,眉目间风情潋滟。“我知道你还爱着他,可是你看他为了我可以离家出走,他为了我可以吞食鸦片。 ”

      “他不会吃的,我不许。 ”旖旎缓缓的坐下来,笑得天真可爱。“原来你爱一个人,是与他吸食鸦片,醉生梦死好让他从此萎靡颓废?如花姐姐、你爱的是他?还是那个爱你的他?害怕他不再爱你将会离开你,所以要毁掉他?”

      如花知道今天是死不成了的,笑得分外妖娆,并不似真要寻死之人。“你果然爱着他,可惜啊!”如花的眉目间有得意,又有嘲弄,不知是对旖旎还是对她自己。

      “情爱这个东西,嘴上说来总是浅薄。”旖旎缓缓的摇着团扇,并不去看旁边的十二少。“十二少,你走吧。回你的家,娶妻生子,过你应该的日子。 ”

      “如花她......”

      “人死过一次,是没有再一次的勇气的。”

      她拉着如花的手,如花并没有挣扎。

      十二少看了看这两个女子,走出去这个门,他这才恍然如花的爱、要他同她一起死;而她、要他活下去。

      待到十二少安全离去,她才叫来了龟公送如花去医院救治。

      “你连我也想救吗?”如花的脸上满是嘲讽。

      她笑容不变。“活一世不容易,不要死得这么轻易。”

      如花被龟公背着出了倚红楼,她还坐在原处轻摇团扇。

      不一样了,都不一样了。

      ---------------------------------------------------

      不久果然从恩客那里听说十二少浪子回头,娶了淑贤表妹。

      后来、如花选了个老实巴交拖小孩的鳏夫从了良。如花本就已经自赎自身,一旦想开、日子还是能过得下去。

      如花有时候会来找旖旎说话,说自己当初多么的傻,说男子果然不能只看皮相。如花有丰厚的积蓄,男人对她服帖得很。什么情情爱爱、都不过是风过无痕烟雨后。

      她一如当初摇着团扇,笑得轻轻浅浅。“谁说不是呢,这个世道总是笑贫不笑娼的,没什么别没钱,有什么别有病。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了。”

      ......

      过了两年迎来送往的日子,到了1935年,香港政府严令禁娼,石塘咀的风月完了。整个的石塘咀成为一阵烟云。

      旖旎的恩客颇有门路信息,早早的就知道了,与众姐妹转移了钱财珠宝,又将养母接到了亲生父母为她置产的房屋里。

      她站在倚红楼前,恍惚茫然,一时间不知何去何从。

      并不知道为何会站在这里,或许是她一直以为这里会是她的归宿吧。

      “旖旎?”

      她转身,看见带着金丝眼镜的青年男子站在那里,眉目秀致一如从前。

      “十二少?”她感觉有些不可思议,但还是回了他一个微笑。“许久不见,你还是风华如昨。”

      他也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只是一听到这个消息,就会忍不住想起她来。“现在政府禁娼,你有什么去处吗?”

      她垂下眼眸。“不知道呢。”她是真的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

      “那、要不要同我归家?”他的表情还算认真,没有暧昧也没有可怜。

      虽然有些看不懂他,但听到这句话,她笑得很开心,心里却越发苦涩。

      他看着她露出久违的笑容,那些他与她的过去清晰起来。

      他看着她笑得流出了眼泪,弯弯的眉眼流露出忧伤。

      她用手背抹去了脸上的痕迹,笑容不再、忧伤也不再。

      她认真的看着他。“哥哥、你是有家室的人,好好对她们吧。”

      7、

      那次别后,她的心其实是欢喜的。日子还要过下去,想着自己一把嗓音还能拿得出手,便直接找上了唱片公司,如果能行也是一条出路,总不好坐吃山空。

      但她多有名啊,那一曲《笑红尘》名满香江。

      接待她的男子惊艳的同时,眼睛里满是鄙夷。“女表子从良,也要看世人接不接纳。”

      “世人如何还待日后再看,我只知政府是怜惜我这般身世不幸的女子,不叫再让男子糟践。而你、似乎对政府的行为有异议?”

      “一直听说倚红楼的旖旎姑娘才情不一般,今天才真的见识到了牙尖嘴利。”

      她并不顾及身周这人来人往,要走出去,第一步总是艰难的。

      “我是女支女又如何?红拂是女支女,柳如是是女支女,小凤仙是女支女,赛金花是女支女。多少女支女名流千古,八尺男儿却谄言媚苟泯灭人群。 ”

      “说得义正言辞,不要任是一个娼女支就说自己是侠妓。”

      “我自然是没那般节操,但也光明磊落。倒是你敢不敢把你的隐私龌蹉暴露人前?”

      眼看着争执要激化,有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子鼓了鼓掌。“好、我算是见识到了!旖旎姑娘是吧!既然《笑红尘》是你的,那自然得你本人唱来录制才最好!”

      却原来是唱片公司的老板,这下子也算遇到贵人了。

      --------------------------------------------------------------------

      旖旎更名陶乐思,开始了她的歌唱工作。

      她的唱片发了一张又一张,整个人容光焕发。

      都知道她出身青楼,曾经是香港最上等的红牌女支女。

      时代变迁也掩盖不住她的风华清艳。她凭着美貌、歌声、和身段征服了许多人,频频出席在上等的社交场所,甚至听说现任港督与她也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

      听说她捐助帮扶了不少孤儿寡佬,对曾经的青楼姐妹也多有照拂、安排她们去学习和工作,让她们能积极的融入社会。

      他收集她每一张新唱片,还曾远远的看到过她一次。

      她从小轿车里下来,穿着掐腰的旗袍,一头长发挽成了髻,修眉星目,妆容清浅。却出落得艳丽无双,眉眼间具是风情无限,姣娆魅惑。

      曾经那个娇俏羞涩的少女,到了最鲜艳美丽的年纪。

      到今日已经并没有人知道当年他与她的那一出过往,他自己也渐渐觉得似一出戏梦,早已散场。

      待到战事发生,各行当生意凋零,十二少也家道中落。

      他并没有在鸦片中沉沦颓废、败光家产。他将仅有的钱财留给妻子,说了抱歉,去到兵荒马乱的街上,找她。

      虽然希望那么渺茫,他也知道她这些年是越来越光鲜,或许身边早已经有了别人。

      烟尘混乱中他看见了她,穿着质朴的烟灰色绣花旗袍,脂粉未沾的素着一张脸。

      这次见面正是时过境迁。他不再是光鲜的十二少,她也不是名满香江的交际花。

      她没有躲在家里,反而是到街上收集物资,收留孩童。

      他来到她面前,想要露出微笑却未能够。“我已无法归家,你可否收留我?”

      她看着他、眼圈逐渐泛红,终于是掉下泪来。

      他将她搂进怀里,轻轻拍抚她的脊背,想要安慰她,却只会讷讷的叫她别哭。

      她抓着他胸前的衣襟,哭得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别哭。”她哭得他心里跟着酸涩起来,他亲吻她沾染尘土的额头,他自己又何尝不是灰头土脸。“别哭。”

      她紧紧的抱住他,任眼泪肆虐、侵染他的衣服。

      当他与她归家,养母还挺诧异,看着她脸上的泪痕、红肿的眼眶,唯有一声叹息。“你们、哎......”

      之后十二少登报离婚。

      他们在一起,她又笑得一如那年简单透明。

      他对着她却不再如当年的漫不经心,他真希望她从来、一直都是这般简单才好。

      她要他为她戴上珍藏的钻戒,又哭又笑的抱怨。“钻戒你怎么可以乱送呢?”

      “对不起。”他抹去她脸上的泪,这泪水一时间又有些停不下来。

      她后来带着钱财食物去接济那对母子。她并没有大方到可以再次放手,但至少让淑贤不必辛劳早逝,让他的儿子可以健康长大。

      她和他是不可能有孩子的。不过这一次,至少她可以陪着他一起慢慢老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胭脂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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