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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难予秋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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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次通电话,是去年平安夜凌晨,三点四十五分零三秒。
分毫不差。
南暮窝在乱糟糟的床铺上,在静得毫无一丝声响的黑暗中听着手机躺在桌角振动的声音。南暮有夜盲症,一分钟前打碎了玻璃瓶的一地玻璃渣还原封不动地散落在地板上,她不敢动,也懒得去拿手机。
像蜜蜂一样的嗡嗡声,在漆黑的夜里,与空气中的尘埃舞蹈。
昏昏沉沉地,她又不自觉地睡去。
一直睡到次日清晨,被人从床上拎起来,惯倒在地。
“你的手机响了一晚上你听不到吗?”崔晓彤牙疼似地斜睨着南暮,用刀刮起黄油抹在热气腾腾的吐司切片上,“我在隔壁,跟着你的手机同步振动了一晚上。”
南暮抬眼看着她,木然地点了点头。
“大概六点的时候又来了一个电话,我替你接起来的,”她微微扬起嘴角,换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垂眼专心致志地对付手里的面包,自语似地在嘴里咕哝着,“对方是国际长途,说是你以前的同学,问你要不要参加同学聚会,他好像叫......叫邱屿。”
南暮放下了叉子。
“你为什么随便接我的电话?”南暮起身,直视着崔晓彤,手扶着椅子,从指尖到手臂都在颤抖,声音刚出口时微微发涩,“我最讨厌别人擅自干涉我自己的事。”
崔晓彤惊讶地瞪圆了眼睛,“我没有听错吧。”
南暮终还是冷静下来,偏开头,垂下眼帘,又兀自坐下。
如果说南暮有弱点,那么她唯一的弱点就是邱屿。
同学聚会。
她难道要为此回国?
再说,会见到他么?
其实南暮从心里丝毫没有怪崔晓彤干涉自己的事,反倒还有一些感激。她一直不够勇敢,所以从来没有攒齐足够的勇气迈过这样艰难的一步。一开始她只是有些格外注意邱屿,慢慢地,这种注意转换成了在意——从前哪怕是在人群中,她也是孤独的,当一个人一旦有了在意的人和事之后,他便不再孤单——那些曾经无谓而言的生活,都会渐渐充实起来。然而这种简单的在意也并没有维持太久——当她意识到的时候,她的情绪已经不再受她所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南暮终于也有了自己“想要靠近和珍惜”的人。邱屿,是除了家人之外,南暮最在乎的人。
即使是时隔多年,曾经脆弱不堪一击的情感被时间冲刷到褪色,在尘埃中被封存、掩埋,只是不经意地想到,胸腔里还是会有翻涌起的情绪,膨胀冲撞着,在她心底的某个地方微微作痛。
不仅仅没有忘记,还深深地记挂。
南暮的生活一直黯淡无光,偶尔的相遇,哪怕只是擦肩而过时他不经意地回眸——仅是一督,也足够在她无彩的世界里撑起一片澄净的天空。时光虽短暂,但从不缺少简单的快乐,哪怕是源于最无聊的理由。
大概现在的南暮根本就记不得自己究竟是如何认识邱屿的,最初的最初,她只是会隔两周就收到一条来自某个陌生号码的短信——不是广告,也不是群发诈骗——只是一句,最近好吗。
最近好吗。
可能是发错了吧,来自某个陌生人。
直到迎面撞上男生胸前坚硬冰凉的纽扣,南暮才从自己的思绪中抽出神来。
“不好意思,我没看路。”
少年清冽的声音在人群嘈杂的广场上空盘旋,被空气中的尘埃稀释到只剩一层淡薄的雾,如投在地上稀薄纷乱的光影,几乎不可闻。
“没事,我自己来。”
男生已经拾起了南暮掉落在地上的笔记和课本,起身递给她,注视着她。南暮督到他眼角的笑意,有些慌乱,刚抬手接过,就转身欲走。
“南暮——”
南暮被脚下的凸起的石子绊了一跤,摇摇晃晃地才终于站稳。她怀里抱着笔记本,风衣随意地敞着领口,早晨刻意化的淡妆早就有些花了,只是她还毫无察觉。她回身望着男生,一脸疑惑。
男生注视着她,慢慢向她走来,淡淡的眉毛微微皱起来,眼角弯弯。在某一个瞬间,南暮几乎都觉得男生都要张开手臂拥抱她。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南暮抬眼看着他,微微歪头,高高翘着的马尾流苏般从肩上垂下,在明媚阳光的映照下泛着浅棕色的光泽。
男生向南暮伸出手,“我是新任学生会会长,年初才转校来的。我向杨主任要了高中部所有同学的联系方式,以便将来配合我们的工作......”
南暮微微一怔,刚要开口,忽然一缕头发从耳侧垂下来遮住耳朵。窸窸窣窣的细微声音渐渐充斥耳鼓,只是那一瞬间的迟疑,她即刻垂下眼,重新将自己埋进尘埃。
她本想说,谢谢你,你的信息我都收到了。但她没有。有的时候你很长时间才攒起的勇气会在一瞬间溜走,明明已经撑起了姿态,要你立刻卸下,无论怎样都会被认为矫情吧。
“你没有收到么?”会长看着南暮,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来,自顾自地说道,“我的信息没有显示发送失败。”
“你到底是......怎么认出我的?”南暮忍不住打断道,“联系信息又不包括照片......”
“南暮,”会长无奈地耸肩道,“学生登记信息包含照片,但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南暮的世界里除了会长忽然微微低沉下来的声音以外,像是屏蔽了所有外界的喧嚣。
“我知道你原来不是南暮......你现在是南暮,但你从前不是。我都知道。所以我想帮你。”
会长额前垂下的碎发微微遮住眼睛,仍被清风吹动着。南暮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大致可以感觉到,他向自己射来的,如水般淡然的目光。
“我知道你的成绩很好,你参加过很多竞赛,从初中开始就得过很多奖......但我说的不是这些......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想帮你,走出那些所谓的障碍。”
障碍。
破碎。
南暮忽然笑了。她抬起头,看着面前穿着白色衬衫风尘仆仆的少年,连眼角都在强笑。
下一秒,就敛起了全部锋芒。
“会长,我想你是弄错了,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更何况我都不知道你的名字。”
转身,就似隔着天涯。
“我叫邱屿——”
忽然间手腕被有力修长的手握住,肩膀被扳过来。
少年淡淡的目光散落在她眼边,像是温泉盐池边沿凝结成的细碎盐粒,海蓝色,亦或是半透明的,中心夹着浅白色的洇痕。南暮不知道那一刻他是怎么看她的,她嗅到淡淡的薄荷清香和泥土的味道,在某一瞬间,微醺。
“以后请多关照。”
印象中的邱屿很外向,哪怕对象是南暮这样习于沉默的人物,他也能滔滔不绝地开发不少话题,从不让空气冷却。只是太多话南暮都忘却了,只剩下偶尔片段中穿插的倒叙,除了没有颜色的旁白,也有一两句来自少年梦呓般的缥缈嗓音。
以后请多关照。
还有,后来的。
你不可以喜欢我。
记忆总与事实有不少出入,具体的南暮记不清,想忘怀的被深埋在心底,剩下的,不过是细碎的记忆碎片勉强平凑的片段画面,被用自欺欺人的谎言编织成的大网禁锢在记忆拐角。
一直到现在,她与邱屿都还保持着联系。所谓联系,无非就是过段时间邱屿就会发条信息给南暮,问候,或是祝福。偶尔会通电话,每一次都是凌晨,三点半左右。
“南暮——”崔晓彤轻唤一声,岔开五指用手在南暮面前晃着。
南暮回过神来,“怎么。”
“你发呆起码都有十分钟了,我要召你回魂。”崔晓彤搁下茶杯,微微后倾靠着椅背,直视着南暮,“对了,那个同学聚会,你到底去不去?听你同学说,时间大概是在春假。”
南暮在往嘴里塞面包圈,摇摇头没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