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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涯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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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是对面的邻居,却突然住到了一起。
藤琦借由月光侧脸瞧着熟睡的斋藤有些不知所措,纸糊拉门外的木隔板滴落着雨水的声音,她却睡不着,心想真是场恼人的台风。
沿海岸的风从更为广袤的地方吹来,层云低垂,雨水稠密,斋藤不结实的书斋被刮掉了茅草压实的屋顶,在藤琦绑着襻膊匆忙收衣服的时候,斋藤敲了敲她的门,头发潮湿而凌乱,眼神里有蒸不掉的水泽,他抱着一本书,一把刀,对自己轻描淡写道:漏雨了。
斋藤是个很知分寸的人,说不能睡在他父亲的卧室,要睡在灶边,藤琦腹诽:“我还没矫情,你反倒令我尴尬了。”
所以就一句不咸不淡的回呛,这个人夜晚便睡在自己对面的地上,尽管中间被他用那把破刀给隔了开。
“唷,真是了不得,走到哪里都拿它乱比划,多稀罕似的。”藤琦在被褥里小声嘀咕,却伸手摸了摸刀鞘,精致的丛云纹路不硌人,长度也就斋藤能驾驭的动,想她第一次抱这刀的时候是趁斋藤失明,怕他伤了自己才偷偷带回家,回家的路上因这刀太过笨重,她摔下小坡打了几个滚,爬起来满身的土。
是个会认主的东西呢。
她不过是一个不甚远见的小村姑,遥远的战火和武士口中的保家卫国都跟她毫不沾边,她甚至搞不懂刀与剑的区别,更别说名字花哨的剑术流派与世家锻造的名刀间的区别,在她眼里统统归位打架哪个能更得利一些罢了,可是,这样祥和的村子哪能用得上这些?
她摸了摸刀鞘和刀柄,想起白日给斋藤擦头发,指尖从他温热的头皮和湿冷的发丝中穿过时心头微小的悸动,干燥的薄布吸饱水分逐而柔软的过程,就像是斋藤沉默着任她在他的发上为所欲为,还偷偷扎了一个小辫子也没阻止,这样的一个过程。
缄默却温柔的过程。
可温柔绝不是能与斋藤联系到一起的字眼,无论是他曾经绯红的瞳孔或如今握在手中始终锋利的刀剑。
但她仍旧抑制不住地向他所在的位置一步步走去。
想要认真地摸一摸他守护的城墙,摸一摸他封存的过往,认真一些,再认真一些。
雨还是不停。
他睡着的模样很好看,眼睑仿佛蝉翼薄薄一层,乖巧的阖上,睫羽垂下来像罕见的黑色蝴蝶,停栖在那里,而被她剪坏的刘海儿终于变长了,能笑话他的事情又少了一桩,父亲说鼻梁高的人能言善辩舌灿如莲,那么斋藤一定是个最好的反例,直到把他的五官眉眼全部研究了个遍,藤琦想,雨怎么还是不停?
终于,仗着胆子去触他的脸。
哎,为什么要说终于呢?给他理碎发的那次,还有更早照顾他的那次,每一天都要战战兢兢地替他擦拭脸上斑驳的血渍,分明碰到过无数次,但没有哪一次是这样的情境下,偷偷地小心翼翼地,想要抚摸。
她心知二者之间的不同。
触摸与抚摸的不同。
“明明斋藤一要比藤田五郎更好听,”她指腹划过他的脸颊,光洁而暖和,像早饭吃的那枚煮蛋,她笑眯起眼戳了戳他额头,“乱起的名字可不配你这张脸。”
藤琦打了个呵欠,无数次念叨,雨怎么不停?
怎么不停?
如果不停的话。
那么这个人。
眼前这个人,就可以……
雨水裹着春风盘旋在每一个薄樱未开的枝头,晶亮冰冷的雪霜于琤瑽的溪流里融化,是它们将这个人完好的送来了自己身边。
纸门外的世界就快重新开满繁花,在这样的声音里,藤琦也听见了身体里最诚恳的那个声音,那个声音微弱地祈求着,祈求这场雨不要停。
这场雨还是不停,那么请你不要停。
如果自己闭上眼会不会也有一只黑蝴蝶落入眼睫?藤琦迷糊地想着。
有人在雨水的节奏中睡去,有人在指尖的温软中醒来,斋藤缓缓睁开眼,望着对面的藤琦,瞳孔中倒映的,是她的影子。
只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