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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顿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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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窦宪已经听的站了起来,内心惊痛交加。
阿芷当年居然被人奸污过?他按住堂妹的肩膀安慰,“别怕,别怕,都过去了。那个管家在哪里?我去杀了他!”
但窦芷说不用了,漠然古怪地笑道,“那时候他已经六十多岁。等我出了庄子,回去找人想要杀他的时候。”她古怪地笑了起来,“他早就已经死了。老死的。儿女都在身边,送了他的终。”
窦宪心乱如麻,手按在她的肩上道,“对不起,真的。如果那时候我拦下了爹...阿芷,我知道你是无辜的。”
窦芷不接受这份歉意,冷冰冰地推开了他,声嘶力竭地问,“对不起?对不起有用吗?它能把我丢掉的三年还给我吗?能把我受的十几年的痛苦都抹去吗?”
她的每一句责问都像利剑一样劈在窦宪心头。
窦芷又说,“隔了十几年,你们俩重新又在一起了,很开心吧?嗯?”她冰冷地讥讽,“你们是踩在多少人的尸骨上才在一起的?不会觉得内心不安吗?你们晚上想到那些死掉的人,不会睡不着吗?谢履霜被欺负了,你们就要报复到我的身上?我又有什么错?”
窦宪一句都回答不了,手撑着桌子。
窦芷逐渐油尽灯枯,“我诅咒你们!”她的血急速地流着,却坚持地大声说着令人胆寒的话,“我死之后,一定要变成厉鬼!让你们这对奸夫□□,日日不安!”
窦宪见她不断地往外流着血,什么都顾不上了,扶住她道,“阿芷!你撑着点,我——”
但窦芷一把推开了,带着将死之人最后的诅咒,“我一定会变成厉鬼!看见,看看你们最后的下场!”
“好,好!”窦宪手足无措地想把她抱起来,带出去看医师,但窦芷的瞳孔已经渐渐地涣散了。
到了最后的时刻,她的爱恨反而模糊了下来,脸上重新有了十几年前的文弱神情。向前极力地伸出手,“爹!”她看着虚空说,“你来接我吗,爹?如果你在,爹......”眼角滚落了一颗很大的眼泪,随即再也没有声息。
窦宪抱着她,忽然双膝一软,整个人跪了下来。
窦芷就这样死了。
那个文静的、懂事的堂妹。在履霜没有来窦府之前,他们曾经是一对关系不错的兄妹。即便后来有了履霜,他也不忘在每次买东西的时候都给窦芷留一份。而窦芷也一直对他保有着敬重。
而现在,她就这样自尽了,带着对他的深重怨恨。
她有错吗?没有。
那些过往自她嘴中说出来,只是短短的几句话,却已是她的半生。
侯府里嫡系的姑娘,她本该有千娇百宠的一生的。可是为什么,到最后变成了这样?
窦宪痛苦地紧紧攥住了床沿。窦芷所说的话还在耳边。他是踩在多少人的死亡上,和履霜在一起的?
宋月楼姐妹固然该杀。可之后的梁敏、鲍昱等人呢?
这十一年,他为所欲为。窦芷的事,只是他疏于关心,尚且这样。那么被他自发地杀死,受他陷害所流放的家族呢?
刚刚窦芷那样诅咒他,现在想来犹深深战栗。难道接下来的半生,他真的要背负那么多人的怨恨活下去吗?
打开房门,疲惫地对窦顺说,“从今日起,我称病,不再上朝。你派人去宫里告诉一声。”
※ ※ ※ ※ ※
而宫中,履霜刚得知了琅琊王入京,大为诧异,“他怎么突然回来了?”
刘肇支支吾吾道,“是儿臣命他回来的。”
履霜皱起眉,“陛下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
刘肇道,“我怕母后不答应。”
履霜无奈道,“怎么会?只是陛下如何突然想到琅琊王?”
刘肇的眼圈红了起来,“自从四叔去世,儿臣宫里宫外都没有什么亲人。听说琅琊王是与皇大父长的最像的,儿臣想见见他。”
但履霜深知此人野心勃勃,一旦入京,恐怕会生有异心。婉转道,“好吧。只是祖宗家法是不许藩王长留京中的。”
刘肇忙说,“见一面就好。”
履霜也只得点点头。
很快就到了琅琊王入京的那一天。
听说窦宪自匈奴回来又被加封,他一口气咽不下去,道,“多年不回京师,真是乌烟瘴气。那窦宪也是皇家亲眷,我看着他小时候也算懂礼,怎么如今竟变成了那个样子?和太后通奸,又专权骄肆。真是祸乱国政、祸乱国政啊。当年皇兄要传位给炟儿的时候我就不赞同,看看,果然。”鄙夷地叹了口气。
涅阳大长公主这次是与他一起回来的。闻言她惴惴地道,“三哥,小心祸从口出。”
琅琊王横了妹妹一眼,“怕什么?那小崽子知道我回京,不是规规矩矩的么?”
但涅阳是亲眼见到梁府如何一步步破败的,忧愁地说,“那只是大庭广众下,他不好做什么罢了。他这个人,做事诡谲,总之三哥你要小心。”
琅琊王安慰着,“你放心。他多大,我多大?我能叫他讨着什么便宜?走,进宫去看肇儿。”
一时到了宫门口,他扶着涅阳下车。
守门的方毅等人见了,内心警惕,借口他们事先没有通报,无两宫手谕,宫闱不便开启,拦阻着。
琅琊王看着,大大地生起气来,爽性挑明了说,“太后与人通,而将陛下囚于宫内,众所周知。还说什么两宫手谕!放屁!”
方毅等人听的都面红耳赤,只是记挂着职责,坚持不让他进去。
他也没再争,只看了眼身旁的长随,对方提着剑就要带人上前动武。
局势一触即发时,忽然宫中来人,传来圣上口令,命方毅放行。
见方毅等人不得不收回了格挡的兵器,琅琊王冷笑了一声,“倒是好世道,如今我们能不能进宫,居然要听一个外姓小辈的号令了。”虽然这么说,还是震了震袖,欲向内走。但涅阳很恐惧,拉着他的袖子说,“要不,三哥,咱们还是回去吧。”
琅琊王听的很不满,“过去一直念叨陛下的是你,催我来京师的也是你。怎么临了你倒怕了,你这是做什么?”强硬地把她拉进了内廷,“怕什么。咱们是显宗皇帝的亲弟妹,谁敢动我们?”
他一路地往福宁宫而去,一眼看到那个九岁的小皇帝面色苍白地坐在榻上,正发着呆。
这和涅阳同他描述的机灵孩子大大地不一样,他有些吃惊,随即皱起眉头来,叫道,“陛下。”
刘肇醒了过来,知道这是他的三公公和姑祖母,嗫嚅着叫人。
涅阳大长公主听了,眼泪马上就掉了下来,奔了过去,“我看看!我看看!好孩子,你长这么大了,还记得我吗?”
刘肇心里有一个模糊的印象,这是他母亲和姨母的养母,点点头说记得。哭道,“大母回来就好了!”顾及着蔡伦在旁,抽抽噎噎的,连哭都不敢。
琅琊王看的很不满——这小皇帝实在太过孱弱。挥手屏退了殿里侍奉的人。
刘肇这下子立刻哭了出来,抱着涅阳发抖,“大母救我!窦伯度杀我父母,又一手掌控我刘家天下,逼我任命他为冠军侯。儿怕迟早有一天他会谋朝篡位,也要无声无息地杀了我!”
涅阳惊惧,“他的手竟伸的这样长了么!”看向琅琊王。
他自然而然地说,“过去的事就不提了。现如今我回了京师,那么今后,陛下的安危就交给我了!那窦宪与太后若再有阻拦陛下视政等事,我一定尽全力反驳!”
刘肇屏住了呼吸,结结巴巴地连声说,“真的吗?”
琅琊王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想提出自己的要求。
想不到刘肇先他一步开口,“那么,从今天开始,三公公你可自由进入内廷。”他满怀希望地看着琅琊王,“您是光武大帝嫡子,正统的皇室尊长,论起身份何人能及。有您在,我再也不用怕那窦伯度!”
琅琊王不想他如此知情识趣,哈哈大笑,连声说好。
等到琅琊王兄妹离开,刘肇一点一点地擦去了面上的泪水。
那两个人杀死了他的父母,占据了宫廷,这根本不是他们的地方。可他们偏偏鸠占鹊巢。
他想起最后一次见母后,那时她让他温和以对邓叠,借机除去他。
那个时候,他从窦芷口中得知了真相,心中恨意沸然。几乎想举起手中的剑刺向她。
但想到这么多年里她的关怀照料,终于,他还是放下了。
对不起,娘。
他在心中对没有印象的生母道歉。
我终究无法对那个抚养我长大的女人痛下杀手。
但我会为你报仇,杀死那个罪魁祸首。
刘肇吸了下鼻子,对着涅阳留给他的两个婢女开口,“刚刚公主说,你们都是可信赖的人。那么,朕有要事要交代给你们,你们能否做到?”
两个婢女都有点懵,“什么,什么要事?”
刘肇斩钉截铁地说,“为我想办法,找几位可靠的谏官。再送一封信给我大哥。”
婢女素梅为人谨慎,道,“谏官好找。可废太子一向与太后、国舅不合,陛下别和他牵搭在一起。”
但素兰为人大胆,已从里面嗅出晋升的机会,欣然答应了下来,“奴婢愿为陛下效力。”
※ ※ ※ ※ ※
窦宪回到家的第十日,履霜去见他,开门见山地说,“我听说,窦芷刺杀你。”
他避而不答,“你知道我回京后见过谁么?”
履霜摇了摇头。
窦宪道,“刘肇。”
她再想不到会是刘肇。吃惊地微微张嘴。
窦宪轻轻地说,“我开始可怜他,甚至最近,时常会觉得对不起他。”
她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想。一直以来,都觉得他对刘肇除了厌恶,没有其他情绪。
窦宪自嘲地笑了下。过去的他,冷酷、偏激,往往一事不合己意就痛下杀手。但现在的他,也许是见证了太多的悲剧。在做决定之前,总是下意识地先想,这样会不会给别人带来伤害。
他颇为感慨地说,“过去,一直以来我都很看不起先帝。觉得那是一个活的不知所谓的人。身为帝王,没有一点决断力,总是在妄想,试图去保护所有人。可是如今,履霜,到如今我忽然觉得自己可以理解他。就品德而言,他实在是一个优秀的人。甚至一定意义上来说,他很伟大。只是身处皇帝这个位置,一点微小的过错都被无限地放大了。其实如果换了我,做的未必会比他好。”
履霜听着这样的话,又想到这些时日以来,他很少再管朝政,轻声地问,“你想......”
“我想退隐。”窦宪清清楚楚地说,“过去已经无法更改。但在有限的余生,我想做一个好人。”
作者有话说
第189章 顿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