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臣与皇后》照水燃犀

188、真相

　　自窦宪燕然勒功后，原本因格桑阏氏之死而暴动的匈奴子民，都像是泄了气一般，驯服了下来。

　　窦宪见状，也做了和缓的决定。没有让匈奴剩下的二十余万人做奴隶，只是调派了官员与军队驻扎、就地管束他们。又吩咐不要苛刻匈奴人太过，务必将他们与本国子民同等看待。还有大漠上的牛、羊、驼四十万头，也没有夺去，输送给边塞几郡，留了下来给了匈奴的残民。

　　战争、争夺资源与利益终究都过去了。汉与匈奴，没有错的一方，不过是立场不同而已。

　　一切命令下达完毕后，窦宪把后续的事务都交给了抽调过来的黄朗，还有表弟郭琪。自己带着窦顺、李曦等人，奔赴回京。

　　※ ※ ※ ※ ※

　　窦宪进了京师后，惦记着履霜，先奔赴宫中。不想到了寿康宫，才知履霜在睡。

　　而殿中的药炉“噗噗”地作响，在炖着药。整个内殿一股药气。

　　他忍不住蹙起眉，担忧地问，“四姑娘病了吗？”

　　半夏在旁欲言又止，“不是病。这药是四姑娘日常吃的。”

　　窦宪一怔，“她一直在炖补药吃么？怎么我竟不知道。”

　　半夏摇摇头，悄声说，“仿佛不是补药。这东西不知为何，一向是竹茹在内殿避着人炖的。”

　　窦宪心中疑云大起，“这样，你想办法把药渣包给我，我拿回去给曹文广看看。”

　　※ ※ ※ ※ ※

　　“是妇科之药。治女子亡津失血、元气亏损的。”

　　曹文广仔细辨认完药渣，抬起头说。

　　窦宪重复了一遍，“亡津失血？”

　　曹文广解释道，“就是月子病。有些女子生孩子时出现意外，过后又调养不当，就容易得此病。”他好奇地问，“这是谁用的药啊，将军？”

　　他一连问了几声，窦宪始终没有作声。不由尴尬地站了起来，“将军没有事的话，在下先回去了。”

　　一直到他走，窦宪也没有抬起头。

　　亡津失血。月子病。

　　犹记得，上一次带履霜去爬山，途中她忽然昏迷，去请了医师也是这样说。

　　那时候他想也不想，就一口断言医师昏聩。真是这样么？

　　现在想来，这些年来她一直清瘦畏寒，也不见生育。不就是得了月子病的样子吗？母亲当年生妹妹时没做好月子，也是那个情况。

　　而且履霜这么多年只用王君实看病。为什么会这样？她真的只是因为谨慎，所以十年来只用一个御医吗？

　　她对小孩子也有一种异常的执着。对申令嬅的孩子好也就罢了。对刘肇她居然也很喜欢，甚至不惜和他争吵。简直不知所谓。

　　所有的一切都摆在眼前，只差了实证而已。为什么当时他不觉得奇怪呢？

　　为什么？

　　窦宪哑声道，“阿顺，去，叫王君实过来。”

　　王君实很快就过来了。

　　窦宪直直地看着他，开门见山就问，“前次我问你，太后的身体如何，为何迟迟不见有孕，你说是机缘未到。王君实，你有话瞒着我吧？”

　　对方一听这话，脸色立刻就变了，额上冒出涔涔的冷汗，嗫嚅，“在下，在下不知道将军在说什么......”

　　窦宪冷冷地说，“我既然问到了你，就是知道什么，这你心里应该清楚。还要再瞒着我么？”

　　王君实“扑通”一声跪下，“求将军不要再逼迫在下了！实在是太后叮嘱，在下又曾在她面前发过毒誓，所以不得多说。”

　　窦宪的心狠狠一沉，“那么，你不用开口。我来问你，你点头或者摇头就好。”他没有给王君实思考的时间，就说，“太后有月子病，是不是？”

　　王君实听他一句话问到了关窍上，面色大变。但终究不敢不答，咬着牙点了点头。

　　窦宪的心狠狠地一沉，又问，“那么她这病，是在进内廷前就有的，是不是？”

　　王君实砰砰的以头叩地，无论如何不敢再说。

　　而窦宪已经从他的态度里明白了一切，不可抑制地紧紧攥住了扶手，任由那上面的装饰雕刻深深嵌入掌心，“好了，出去吧，我不逼你了。”

　　王君实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嘱咐他，“将军到时候可别牵扯出在下来。”但见窦宪抿着唇，一言不发，也只得讪讪地出去了。

　　※ ※ ※ ※ ※

　　晚上寿康宫那儿来了人，禀告说太后醒了。但窦宪没有再过去。

　　窦顺见窦宪灯都不曾点，一直坐在阴影中，忍不住低声劝道，“侯爷心里存着事，不如进宫去找四姑娘问个清楚。”

　　但他摇了摇头，“没有必要了。在知道这样的真相以后。”

　　窦顺道，“侯爷如今知道这些旧事，固然痛苦，深觉怨恨。但四姑娘这十一年过的也很苦。虽然阿顺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另嫁他人，但总觉得她心里有个很大的苦衷。”

　　“苦衷？”窦宪把脸埋在手掌中，“不外乎是孩子出了什么差错，我只是不能理解，她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肯告诉我。她从来没有信过我。”

　　※ ※ ※ ※ ※

　　鬼使神差的，这天晚上窦宪去了福宁宫。

　　守门的蔡伦见到他，大为惊讶，迎上来问，“侯爷怎么来了？”

　　窦宪叹了口气，“我听说自诛杀邓叠后，陛下病了？”

　　蔡伦无奈道，“是啊，陛下到底年纪小，这之后发烧发了好几天，一直硬撑着去上朝。可前天，回来后一下子就倒下了，不断在说胡话，到现在也不曾清醒。”

　　窦宪道，“我去看看。”悄悄地进了内殿，果然刘肇正躺在床上，面色烧的通红。

　　他心头泛起从未有过的怜悯。如果他的孩子活了下来，刘肇还不及他的孩子大呢。

　　——这个孩子，原是无辜的，被他硬夺了来，送给履霜。

　　沉沉地叹了口气，转过脸说，“务必给陛下找个好御医看看病。今后也不要拘着他与太后相见了。”

　　蔡伦吃惊极了，看着他。他心乱如麻，快步走开了。

　　※ ※ ※ ※ ※

　　窦宪胜战而回，前事自然是一笔勾销。

　　朝中他的拥趸们更是联名上奏，请加他为冠军侯，定了吉日大摆宴席。

　　那一日，窦府很早便有大臣们候着了。见窦宪出来，纷纷道，“参见侯爷。”

　　窦顺颇有些得意，“他们来的倒早，还没到中午呢。”

　　窦宪第一次对这样的趋炎附势感到厌恶。

　　窦顺却不知，问，“侯爷怎么不说话？”

　　窦宪刚想开口，忽然横斜里冲出一个披头散发的人。窦宪眼尖，一眼看到寒光闪烁，忙拉着窦顺闪身躲避。

　　但自己家里，窦宪觉得安全，没有佩剑。赤手空拳，很快就抵抗不了了，手臂上挨了好几下。那人又追的狠。

　　多亏窦顺机灵，四下找到一个空的烛台，扔给窦宪。

　　他反手把尖的那一面朝着刺客，对着他的手臂往下刺。

　　想不到那人硬生生地挨了一记，不声不响换了另一只手举剑来杀。

　　好在窦宪反应迅速，飞快地踢向那个人的前胸。他背后空门大暴，没有防备，一下子被踹倒在地，手里的剑没握稳，掉在了地上。

　　窦宪再不迟疑，抢上前去捡剑，握在手里，狠狠地往那个人心口处一刺。

　　正中要害。那人仰在地上，吐出了一大口血。

　　窦宪这时候看清了他的面容。那邋遢的刺客，居然是个女人——他的堂妹窦芷。他几步上前去，急切向地上问，“阿芷？”

　　她往外呕着血，说，“是我，是我！”

　　方才打斗的动静大，很快聚集了一大群来看热闹的臣子们。如今又见那刺客仰在地上，露出了真容，更觉不可思议，窃窃私语着，“居然是堂妹。”“咦？怎么说？”“嘘，回去再讲。”

　　窦芷眼见着众人环伺，忍着痛楚，大声地说，“佞臣窦宪，杀戮妃嫔、大臣、堂妹数人！我今日纵死，也快意大争过，无所遗憾！”哈哈大笑，勉力半撑着起来，拿过了剑，欲往脖颈处抹去。

　　窦宪赶忙阻止，抱起她往房内走，一边大呼，“阿顺，去叫曹文广来！”

　　曹文广很快就过来了。但看过窦芷的伤口后，他摇了摇头。

　　窦宪心中狠狠一沉。最终也只得让所有人都下去。这才哑声说，“我遭遇过数次刺杀，却没想到，有一天刺客会是你。”

　　窦芷痛楚难当，道，“杀我吧，动手。”

　　“为什么？”

　　“为什么？”窦芷突然就暴怒了，抬起头，嘶声地说，“我就是恨你！恨你们！”

　　窦宪听她说你们，心知她在指当年被送去庄子上一事。“过去窦笃的事，我爹迁怒你，是他不对。过后履霜遇刺，爹不由分说怪到你头上，送你去庄子上，也是他做错了。我那时候心境不好，没有顾到你，同样向你道歉。”

　　他是桀骜的脾气，几乎不向人低头，但今天桩桩件件都说的分明。窦芷听了，倒也知道他是诚心说的，情绪渐渐地安静了下来。却又变的很伤心，“你如今向我道歉又有什么用？我的一辈子已经这样了。”

　　窦宪怔了一下，试探地问，“那时候我接你回来，问你怎么不爱说话了，你一直不曾讲。是不是，在庄子上，发生了什么？”

　　窦芷听的浑身一抖，恐惧地紧紧抓住了被褥。过了好久，她终于说，“庄子上好可怕......”她的喉间像被塞住，发出嗬嗬的喘声，“房间永远都那么湿，那么冷，没有一点阳光。我每天都睡不着，抱着自己等到天亮。可是有一天，那庄子上的管家，半夜里，突然就闯进了我的房间......”她抱着头，呼吸喘的很急，再也说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