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心》柳月荏

4、素素（一）

　　张鹿儿看着自家庭院里的几株银杏在大冬天挂满了果子，无语得无奈。
　　不过也亏了秋染，把女儿哄开心了。
　　看着在院子里开心的折腾银杏树的女儿，张鹿儿却忽然叹了一声。
　　“怎么了？”秋染端过茶抿了一口，看着张鹿儿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有些担心的问了一句。
　　“小苒的天赋，出乎意料的好，好些我都辨不出来的东西她一眼就看出来了。”张鹿儿扶着窗棂，看着院子里的女儿，说不出是自豪还是担忧。
　　“这不是挺好么？”秋染有些不解的反问了一句。
　　“我不想把她送回本家，可放在我这儿又是浪费她的天赋。”张鹿儿敛了敛眸，“我不想她变成我当初的样子，也不忍心浪费她的天赋。”
　　秋染没有应声，只是安静的喝着茶。
　　“她不一定有我这运气，我能遇到你，但她……”张鹿儿长叹了一声，能遇到秋染，是她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说起来，遇到我之前的事你很少提及。”秋染搁下茶杯看着她，“我记得你手腕那里有道疤，你说是妖弄的。”
　　张鹿儿微怔了一下，然后掀起袖子看着左手腕内侧那道似火似泪又似蛇的疤痕。
　　这是一条蛇弄得，是她第一次单独出任务时染上的，也是她一身杀孽的起源。
　　“遇到你之前除了见妖就收见鬼就降，也没什么可以提及的。”张鹿儿放下袖子笑了笑。
　　秋染起身走近她朝她伸出了手：“给我看看。”
　　张鹿儿下意识把手背到了身后，笑呵呵看着秋染：“一道伤疤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去年我见过一个一模一样的疤痕。”秋染见张鹿儿那副掩饰模样，就知道自己的猜测大概是对了，也没管张鹿儿是否愿意，就直接抓过了她的手。
　　“喂！”张鹿儿有些抗拒，想把手抽回来，却又有些贪念秋染手心里的温度。
　　“果然。”秋染轻轻叹了一声，握着张鹿儿的手低头在那道伤疤上落下个轻轻的吻。
　　“你干嘛呢！”张鹿儿微微皱眉以掩饰自己加速的心跳，抽回自己的手藏到身后。
　　“……你们，在干什么？”门口突然的声音吓了张鹿儿一跳。
　　秋染闻声扭头，看着门口的青年男子，看上去已有而立之年的男子气质内敛，长得也算英俊。
　　“你丈夫？”秋染问了张鹿儿一句。
　　“嗯。”张鹿儿点头应下，给秋染介绍了一句，声音却有点闷，“这是子枫，姓徐。”
　　“看起来比你大好多的样子。”秋染笑了笑，扭头朝徐子枫作了一揖，“在下秋染。”
　　“子枫其实比我小上两岁。”张鹿儿笑了笑，转身去桌边沏了杯茶，走到徐子枫面前递给他。
　　徐子枫接过茶的同时一把抓住了张鹿儿的手，翻过来看着她手腕内侧的伤疤，表情很有些凝重。
　　张鹿儿怔了一下，笑了：“怎么，你也对这感兴趣？”她想，徐子枫大概看见了秋染刚才的所作所为。
　　徐子枫没应，只是看着她。
　　张鹿儿抽回手，反握住徐子枫的手笑了：“你也知道我的身份，难免被妖伤，我身上有多少疤你最清楚不过不是么？”
　　“……”徐子枫偏过头有些脸红。
　　“既然你们都好奇，我就讲讲它的来历吧。”张鹿儿牵着徐子枫，把他带到桌边，又招呼着秋染一起坐过来。
　　“这是我一身杀孽的起源呐。”张鹿儿把手摊在桌上，露出手腕的疤。
　　那时候，她还是个少女，通过家族考试被正式允许独自外出收妖或者接任务，便兴奋的跑去家族道观里接了份任务。
　　任务的地点是离本家所在的咸安城不远的紫竹镇，镇子靠山，山里有着大片紫竹，镇子也是因此得名。
　　山里竹林有妖伤人，已经伤了好些人，张家前前后后去了几趟，却都没成功收服那只妖。
　　倒不是这妖有多强大，只是一只蛇妖，估计也才百年的修为，只是，蛇妖擅魅术，去的人不是被魅术所迷就是被蛇妖咬伤。
　　当年的张鹿儿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一路赶到紫竹镇后就带着一堆法器上山，打算跟蛇妖大战三百回合。
　　结果她背了一堆东西将整座山都翻找了一遍却连条蛇的影子都没看见。
　　下山住进客栈后，张鹿儿丝毫不气馁，整理好法器好好休息了一晚，第二天继续上山。
　　结果就这么循环的找了四五天，别说蛇妖，真的是连条蛇的影子都没看见。
　　张鹿儿不开心了。
　　撇开了族里长老“不能大范围使用法阵”的叮嘱，张鹿儿在紫竹林里摆了阵。
　　结果蛇妖没逮着，却误伤了上山的樵夫。
　　那时候的张鹿儿心高气傲，总感觉自己是被蛇妖给耍弄了，便不管不顾的把整座山的外围都下了结界。
　　这下子镇子里的人可就哀声怨道了，奈何张鹿儿是有正当理由的，她是来替他们捉妖的。
　　镇子里的人也只能有苦不能说，有怨不能道。
　　封山几天，果然有了效果，蛇妖现身了。
　　那时候张鹿儿只当自己计谋得逞，将蛇妖逼到紫竹林里后撤去了封山的结界。
　　她不知晓，蛇妖是看不过镇里靠山吃山的人因为封山导致的困苦。
　　虽然封山几天引起不了什么大麻烦，但他若还不现身，让张鹿儿将这山一直封下去，镇里一定会乱。
　　他不想看见如此安宁的镇子因他而产生灾荒。
　　他只要想办法把张鹿儿引走就够了。
　　想象很美好，现实很残酷。
　　他以为自己现身让张鹿儿把结界解了再想办法逃走就行了，结果却被张鹿儿困住根本离不开紫竹林。
　　张鹿儿也不急，就和蛇妖耗在紫竹林里，各种玩弄，权当报复。
　　见张鹿儿只是玩弄自己，蛇妖也没生气，反而配合着张鹿儿。
　　他想着，只要张鹿儿不攻击他，让这个丫头捉弄捉弄也无妨。
　　张鹿儿也确实玩得开心，险些就忘了自己是来收妖的。
　　总于想起任务的张鹿儿丝毫不手软的封锁了紫竹林，然后一把天火焚了林子。
　　蛇妖被逼现身在张鹿儿面前，一身白衣，银发琥珀色的竖瞳，很明显是条白蛇。
　　“你终于现身了！”张鹿儿骄傲的举着灵剑。
　　“你要抓我，冲我来就好，为何要焚这林子？”蛇妖微皱着眉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看着张鹿儿。
　　张鹿儿没有回答蛇妖的问题，只是举剑朝他刺去。
　　蛇妖也没再多话，皱着眉躲着，只不过，有些力不从心。
　　张鹿儿的剑术在整个张家都是数一数二的，所以小小年纪的她才会通过家族考试。
　　张鹿儿很自信，剑舞得那叫一个长虹贯日，蛇妖身上很快就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沁出的血将他一身白衣都染红了。
　　只不过，不论张鹿儿如何攻击，蛇妖都没有还手，反而一脸温和看着张鹿儿，又好像是透过她回忆着谁。
　　张鹿儿很讨厌蛇妖看她的那种眼神，蛇妖的那种眼神让她感觉她就像一个和父亲闹矛盾的小姑娘。
　　这让她很不爽。
　　于是乎，张鹿儿掏出了符箓，玄火符将蛇妖团团围住，在她的指令下一齐炸开。
　　终于，张鹿儿还是惹怒了蛇妖。
　　蛇妖变回了原形，巨大的白蛇张着血盆大口，锐利的毒牙闪着寒芒。
　　蛇鳞很坚硬，张鹿儿的剑竟然一时间破不开蛇妖的防御。
　　于是张鹿儿放弃了用剑，趁着蛇妖探头过来攻击的时候翻身上了蛇妖的背，算准了七寸之处，就贴上了一串符箓。
　　爆破符的威力是玄火符的三倍，张鹿儿选的又是七寸的位置。
　　这一次符箓大爆炸，白蛇被重伤，缩小成了手腕大小，趴在地上，连把自己盘起来的力量都没有。
　　张鹿儿高傲的一声哼，祭出了法器打算收了蛇妖，结果却没料到，蛇妖垂死挣扎，竟然一口咬在了她手上。
　　张鹿儿吃疼，险些将蛇妖抛了出去，不过还是生生忍住了。
　　蛇妖只是咬了她一口，并没有放毒，发现她始终不放手后就自己松了口，用水汪汪的一双琥珀色眸子看着张鹿儿。
　　张鹿儿干脆闭了眼，掐着蛇妖的七寸，摸索着身上的法器。
　　“求你……放了我行么？”蛇妖忽然开口，碎玉般的声音带着乞求。
　　张鹿儿丝毫不心软，找到法器后就念了咒语。
　　蛇妖在法器放出的法术里撕心裂肺的哀嚎，张鹿儿却只是一脸淡漠的死死掐着他的七寸。
　　“求求你，放了我……我不能死……我不能离开，我求求你……啊——”蛇妖还在哀求，但张鹿儿却没有理会。
　　最终，蛇妖一身修为被散，内丹离体。
　　蛇妖临死前，琥珀色的眸子里还带着乞求，以及不甘。
　　都说蛇冷血，张鹿儿却看见蛇妖眼角挂着泪。
　　那滴眼泪滑落，滴到了张鹿儿的手腕上，当即手腕就是一阵火烧般的灼痛，张鹿儿以为是蛇妖临死前想拉着她垫背，就急匆匆赶回了本家。
　　结果回家后手腕已经不疼了，身体也没有问题，唯一的变化就是手腕上多了这么道疤。
　　张鹿儿也没在意，张家的人，谁身上没点疤？
　　张鹿儿本来一直一直都没在意过这道疤，直到前些年，她怀孕的时候。
　　怀孕那会儿她灵力渐散，这道疤又开始灼痛起来，起初她也没管，直到某天夜里，她梦见了当年那条白蛇。
　　梦里那条蛇并不是她当年看见的青年模样，而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模样。
　　梦醒后，张鹿儿就知道，当年那条蛇一定有着什么绝对不能离开的理由，甚至有可能，当年伤人的蛇妖并不是他。
　　那之后几乎每晚，她都会梦见这只蛇妖，她似乎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着蛇妖的一生。
　　梦境断断续续的，却也能大致连起来，只不过，一直到儿子出生，她也没能完全看完。
　　直到后来又怀了女儿，这个梦也继续了下去。
　　这条蛇，叫素素。
　　明明是一条公蛇，却被起名叫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