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相识》风奉玄

22、二十一

　　莫书的精神不太正常，这事儿连他自己都知道。
　　初到恶人谷时，肖药儿与他打了个照面，第一句话便是：“这疯子，活不长久。”
　　活不长久就活不长久，莫书从来也就没想着要活得长久。或许从前他是在长命百岁的祝福中长大的，但如今经历过这么多，他也就懒得活那么久。
　　捡到风济则纯是个意外。
　　那日他赶着十几个送给毒医仙当礼物的药人往恶人谷走，刚到昆仑地界，便有一个脏了吧唧的乞丐滚到他脚下来。他抬脚便要踢，却被乞丐背后灰扑扑旧布里裹着的东西吸引了目光。
　　恶人谷莫书喜好神兵，这事儿，连与他相交甚笃的肖药儿都不知道。他当即便要伸手去拿，腕子却被那乞丐的手给捉住了。
　　乞丐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松开他的手腕，伸手拔下了深埋在自己肩膀上的两枚飞镖。
　　利器脱离皮肉的声音让莫书打了个激灵。他抬头看着这个乞丐，发现这家伙人高马大的，一身破衣烂衫却像是挂在骨架上一般。
　　“此为药人。”乞丐声音沙哑语带病气，想是染了风寒许久未愈。
　　“你想给我添一个？”莫书自己说完有点兴奋。他喜欢那把通体漆黑的剑，而他丝毫不介意杀人灭口将其据为己有。
　　乞丐摇头，拔剑割开了束缚那些药人的绳子。
　　莫书见多了这般正义之士，这会儿反而有些看热闹的意思。他做的药人早就被长年累月的药物迷没了心智，他见过不少所谓正道大侠将这些药人从他手里劫下送归到他们的亲人身边，让那人全家痛哭流涕，为这么一个药人耗空家资也不得善果。
　　对于这种正道侠士，他真是满心的嘲讽与不屑。
　　乞丐割开了绳子，沙哑的嗓子几乎可以称得上温和地道：“回家吧。”
　　药人们如同落入水中的墨一般缓缓散开。莫书坐在板车边晃着腿等着看热闹，岂知下一秒就被溅了一脸的污血。
　　“……？！！”他一把抹开眼前的血，恰好见到乞丐缓缓将剑从一个药人胸前拔出。那药人虽没了神智却还存着五感，因疼痛而抽搐着，大张着嘴露出被割掉大半的舌头。
　　乞丐甩了甩剑尖。污血在那把长剑上汇聚成流顺着剑身缓慢地滴下，仿佛因着昆仑的严寒而渐渐冻结成霜，使那剑尖变得更加锐利。
　　谁也别想当着莫书的面杀人。
　　莫书一掌拍碎了身下的板车，伸手成爪直取一个药人的咽喉。乞丐的剑不紧不慢，却不知为何比他快上一步，直接将那药人挑起，在空中刺了个对穿。
　　莫书气得差点咬碎后槽牙。
　　乞丐看上去悠然至极，取人性命的动作都优雅舒展，仿佛梳理羽翅的仙鹤。
　　于是莫书在第三次抢杀失败后开始骂人，什么粗俗的都骂，难听到隔着乞丐脸上厚厚的污垢都能看出他皱了眉。
　　“我没有父母。”他说，语气轻得连那沙哑的声音都可以忽略不计，“或许有个师父，但她不要我了。”
　　莫书正狂躁得脸红脖子粗，莫名就被这两句话给抚平了。
　　“我也没爹没妈。”他愣愣地道，“有个哥哥，但他不要我和我妹子了。”
　　乞丐闻言抬眼看他，一双仿佛漾着秋水的清澈眼睛直望进莫书眼里，让他不由自主地心里一震。
　　“莫要让更多人家破人亡。”乞丐道，长剑穿过又一个药人的胸膛。
　　最后剩下三个药人，乞丐仔细看了看他们的眼睛，将其中一个钉穿在了地上。而另两个，一个是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一个是个绝不出七岁的女孩儿，清秀可爱——如果忽略她消瘦蜡黄的脸颊的话。哪怕是恶人也知道怜香惜玉，可惜莫书从不懂得什么叫欣赏，他心里最美的那个女孩儿已经碎成块了，别的也就和碎成块没有什么大区别了。
　　乞丐从那两个孩子身后按压他们的腹部为他们催吐。莫书真想知道这个一副穷要饭打扮的家伙是何方神圣——知道药人的可不多，知道怎样治愈未完全失去心智的药人的更是少之又少。但既然这乞丐不紧不慢，他也就耐着焦躁看下去，想着知道这人来头后便将他宰了。
　　男孩呕出了好几口泛着酸味的药汤，缓过神来便抓着乞丐的袖子，啊啊了好久，神色痛苦，被割去一半的舌头让他嘴里的话都变作了杂音。
　　乞丐什么话都没说，安抚地拍了拍男孩的头顶，将吐出药汤便昏迷过去的小女孩轻柔地托到肩上，一手拎起地上一个药人的尸体，运起轻功便跃到了不远处的山坡上。
　　莫书看他上上下下半天，才发现这家伙是在挖坑埋人。
　　你别说，坑挖得真整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