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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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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两日的舟车劳顿,让孟惊鸿和晏破军几乎是沾到枕头就睡沉了。夜里静得很,微有风声掠过门扉。
晏破军做了个梦,梦里那天策的模样清清楚楚。他与他并肩坐着,似乎是在山上,又似乎是在天上,脚下云雾缭绕间便能俯瞰整个天策府。他们在一起坐了许久,然后一个温和的声音似是在耳边又似是在脑海里响起来:
“想和在下一起去看些东西么?”
晏破军看向天策。梦里那双眼睛是那样清澈,眉眼温柔,望进这双眼中令人如沐春风。他看了一会儿,接着缓缓点了一下头。
于是他从梦境中醒来了。
天策就站在门前,仿佛守候多时一般。晏破军起身披上外衣,悄无声息地由窗翻出去,再稳稳地托住天策的臂下将人举起搁到外面来。
天策虽已成了僵尸,一身武功却是还在的。晏破军看着他轻车熟路地爬墙贴墙角溜,依稀带着些生前小心翼翼却非要违反点儿规矩的样子,竟觉出了几分可爱。
目的地是离他们住处不远的一处弟子卧房,显然也是闲置许久。晏破军跟着天策抠门挖锁,打开了尘封许久的旧屋。
一桌一椅,落满尘土的床铺。晏破军见天策进了门便恢复成死物模样再未动弹,有些不明所以,直到他拉开屋角的柜子,有些愕然地看到里面叠放着的两件蓝白道袍,那绝不会是天策弟子平素穿着的衣物。
结合之前天策带他旁观的那些记忆来看,这道袍是谁的不言而喻。
晏破军起身到床铺边,拂开了厚厚的的一层灰,在枕下找到了一封信。
展开信纸却是空白的,除了右上角一个“济”字外,再无他言。
身后微有风动。晏破军回身,见天策不知何时竟已来到他的身后,掌心向上托着一物,正是那白虎印。
天灵与那信纸隔印相抵,晏破军微阖上眼,跌进另一段记忆洪流当中。
…等醒来之后他要和天策说说……下次别这么着急。
回神便是在战场上。
晏破军有些木然地看着面前飞过的血肉,眼角余光瞥见蓝白的道袍。他贪恋地看着师父在敌人间穿梭的身影,想着师父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人了。
然而,当时战场上的处境其实并不好。
风济两掌云手将苏徵和另一位将士推了出去,原地散开内力布出吞日月气场来。
吞日月,恰如其名。
御剑乘风来,除魔天地间。
——愿这天地之间,再无魔道祸人。
一饮尽江河,再饮吞日月!
——一时间玄霜剑剑身金色光芒大盛,周遭明教弟子皆感到周身功力受阻,身体沉重难以追赶马上的天策弟子。风济穿梭在周围的明教弟子之间,挑断一侧手筋脚筋便将人推出战场,衣袂翻飞间尽是从容。
这是光明寺一役,天策府以铁蹄碾压了当时所谓的邪教,风光大盛。
但只要是战争,就无可避免地会带来死亡。
“风济!!”晏破军听见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吼,“这是在打仗!你能不能收敛一下你那颗菩萨心?!”
“我纯阳教有不杀生的规矩!”风济闪身躲过身后明教弟子的弯刀,看上去很快活。他自幼天赋过人,二十岁修至太虚剑意第七重,行走江湖,扶弱济贫,从未遇见他所不能救的人,从未见过他所不能逆转的局面。他遵循自己的道,修行自己的剑道,执着而快活。
那身影落在晏破军眼中,耀眼得几乎要让人落下泪来。
那是他师父。
那是给予他新生的人。
那个人似兄似父,手把手地教授他太虚剑意,耐心地为他讲解为人的道理。
他带给了晏破军整个世界。
所以,当两柄弯刀朝风济后心处袭去时,晏破军几乎是疯了一样想要冲过去为师父挡下。
但是有人比他快。
晏破军听见弯刀穿透身体的声音,感受到怀里身躯的温度。
他感觉不到疼痛,但他能感觉到刀子在身体里是什么滋味——彻骨的、带来死亡的寒冷。
他被冻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怀里的人是那么温暖,他绝对不能失去这个啊。
晏破军感到一阵汹涌的感情袭来,几乎要把他的意识推挤出去。他蒙眬间看到染上暗红色血迹的蓝白道袍,竟从那些汹涌的感情中觉出了一些歉意来。
他看着师父强行逆转功法布下了一个镇山河。
视线越来越模糊。
他想这个给予他记忆的人大概是快要离世了。眼前一幕幕记忆的色块走马灯般闪过,每一幕里都有着那个意气风发的身影。
他看着这一切,直到眼前陷入黑暗复又光明,那天策坐在自己身边,一双黯淡无神的眼睛盯着自己。
晏破军慢慢坐起身来。
他还是未能得知自己师父的结局,但这大概是他离师父最近的一次了。也许苏徵的舍命相护最终也没能扭转乾坤,但已经够了……真的,足够了。
他不想去想更多了。
他知道这是苏徵的记忆。玄霜剑侧必有绛雪长枪。坊间流传的那两位少年英雄除暴安良的传闻,大多都是确有其事。
他不想去想,苏徵死后,绛雪不再,空留一人一剑,是何等苍凉。风济对苏徵,苏徵对风济,他们之间的感情一定是对等的,没有孰轻孰重。
此生挚友,此生挚爱。
晏破军对感情向来迟钝,但总有些东西是他无法忽视的。
从青梅竹马之谊,到并肩不离不弃。
苏徵满心满眼,都是风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