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入桃花》共剪西窗烛

3、第 3 章

　　黄药师跟洪七两人闻言大窘，齐齐转过身，跳到另一头去。
　　洪七公有心脱下自身的衣服给丁一一遮遮，但是刚解一个扣就发现下摆的油污，又不好意思地住了手。黄药师见状，少不得将自己的外袍贡献出来，一甩手，那衣服有如长了眼睛般，直接越过隔板飞到丁一一身上。“姑娘，若是不嫌弃在下愚鲁，暂且用来遮遮寒吧。”
　　冷哼一声，丁一一不客气地道：“你们两个再敢在我船上动手，莫说这一件衣服，到时给你们扒光了扔下去！”毫不在意地将衣服盖在身上，躺下晒太阳。嘴里灌一口酒御寒，心里尤在暗叫武林中人就是麻烦，坐个船也能生出事来。
　　洪七公冲黄药师做了个无奈的表情，坐下了，心里又在揣测妹子那个世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穿衣说话简直太太太肆无忌惮了。
　　黄药师觉得自己被个姑娘调戏了，可是好象也是白白被调戏。这时也默默地坐了下来，一言不发喝着酒，努力平静自己的心绪。没想到这姑娘生得如此貌美，怪不得几次三番在脸上作功夫，洪七的功夫也出乎他的意料，与他也只是伯仲之间，不能分孰高孰低。况且能使出这么大开大盍武功的，心性必然刚强而豪气，决不是什么懦夫之流，恐怕真是这姑娘无心报仇，而非洪七不肯相助。
　　这一刻，三人各有心思地饮酒，黄药师默然无声地饮着，丁一一看似懒洋洋地灌着，洪七心不在焉地喝着，只有那猴老三难得老实的划着船。
　　暖风熏得游人醉，西湖的风景确实是世间难得的秀丽，加之大好的春光，着实让人流连。丁一一懈怠话少，那二位可不是什么心胸狭窄之辈，美景怡情，不多时，又开始谈笑风生。加之一番比试之后，黄药师对洪七公去了心结，反倒更为投机。
　　日头西斜时洪七上岸去买来了食材，船儿奔着三潭印月而去。
　　月儿初升时，洪七公的叫花鸡已经得手，喷香的肉味诱得老三馋涎欲滴，不停地围着洪七公打转。黄药师显然是登高好手，只一转眼便挑了个视野极佳的去处。只是，望着那高高的树顶，丁一一的眉头皱了皱。“要是掉下来怎么办？”
　　黄药师闻言不由得微微一笑，月华尽敛于晶亮的眼眸，玉容流光。他还是头次听到丁一一如一个普通姑娘般说话。这一笑被丁一一瞧在眼里，想起了他老婆死得很早，心里叹了口气，如此人物，最后也是为情所困。
　　“有七哥在，你放心。”洪七公只一伸手，丁一一啊的惊呼一声，身子已飞上了树，坐在了结实的树杈上。她从小到大都没爬过树，这会上来不由得有些好奇，一手紧抓树干，一手东摸摸，西摸摸的，洪七公瞧在眼里，笑道：“妹子，你这样子比老三好不到哪去。”
　　丁一一偷偷翻个白眼，没有吭气。洪七公自跳下树从包里翻出她的毛巾递给她，待她擦过手后才又递给她一只叫花鸡，另将备好的酒囊放在她身边的树干上。
　　黄药师目瞪口呆地看着洪七公如保姆般伺候着丁一一，丁一一被人服侍惯了，也没察觉异样，仍道：“七哥，我害怕，你坐我旁边好不好。”
　　洪七公摇头道：“妹子，你还是注意些好，男女有别！”
　　丁一一小脸一沉，想甩脸子，又想起脸上戴好了面具，表情做了也是白做。只得道：“又不是跟你打啵，坐旁边也不行啊。”
　　洪七公不明白打啵是什么意思，想来肯定也是很暖昧的动作，又不好问，尴尬地抓起正在大啃鸡腿的老三，将它放在丁一一旁边，自己跃上了旁边的一棵树上。
　　黄药师在丁一一说要洪七公坐旁边时，自觉有碍，已然跃上高高的树巅，避了开来。
　　三人坐得倒也错落有致，一边吃酒，一边赏景。
　　月光洒满西湖，与白天别有一番风情，湖上还有着三三两两游船，更有那灯火通明，有着妖娆船娘跟丝竹靡音的舫船不时经过。
　　远处有人点了蜡烛在塔内，朦胧晕黄的烛光从蒙着薄纸的圆洞中透出来，不论从哪一个方向望去，都好似有三轮满月降到了人间。这个时候塔影,云影,月影"融成一片,"烛光,月光,湖光"交相辉映,呈现"天上月一轮,湖中影成三"的绮丽景色。
　　黄药师被这胜景所惑，心有所感，轩然举起玉萧，徐徐吹起。
　　丁一一正把两只鸡腿都撕下来递给老三，喜得老三吱吱直叫，她也微微一笑，自顾啃起来。突然悠悠扬扬一阵清亮柔和的洞箫声从树巅传了下来，在这月色明亮的夜晚，分外的悠扬。丁一一不禁倚着树干，沉静下来。
　　景是美景，音是佳音，人亦非凡人，如此情景，本该是和乐融融，气氛怡然才对，只是听着听着，丁一一心底却冒上一句词来：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 晓风残月。渐渐的，愉悦的萧声再入耳也化作了催泪音，禁不住热泪涔涔而下。
　　那二人是何等功夫，丁一一这一落泪，气息不稳，哪有个听不出来的。黄药师愣了一下，萧声住了。洪七公正陶醉在这美景里，恍恍然往嘴里倒酒，猛然间听得丁一一不对，手一抖，一口酒直呛进了喉咙里，咳了好几声才挤出一句话来：“妹子，你怎么了。”
　　丁一一只是心有所感，情不自禁，没想到这也被人发觉，颇是尴尬，顺口回道：“酒呛得难受。”
　　黄药师与洪七公二人俱坐在树巅，视线相交无碍，这时听得她这没水平的托辞，不禁对了一个眼神。洪七公那才叫酒呛着呢，她那里明显是哭过的。洪七公也猜出几分原因，但是当着黄药师的面，他也不能问什么，只得转话题道：“妹子，你看这里明明叫三潭印月，印出三个月亮来，可是这天上本就有一个，水里还有一个，加起来是五个月亮，应该叫五潭印月才对。”
　　丁一一心知洪七公半天不言语，这会说话必是为了让自己放开心思，也不想影响他们心情，款款道：“你那是混话，三潭三潭，必是说潭的，你若再建两座出来就是五潭印月了。”
　　洪七公故意道：“是极是极，还是我妹子聪明。”边说边冲黄药师使了个眼色，以示他是成心逗她开怀。他二人这一半日相交，倒是生出些知交的感情来。
　　黄药师哑然，洪七对这妹子可谓是关怀备至了。想及早些对他生出的误会，心里微有歉意，直言道：“七兄待妹一片赤诚，我却枉认七兄不敢为妹报仇，真是小人之心。七兄，我这里给你赔个不是。”话罢举起膝上酒坛以示意，然后一仰而尽。
　　洪七公隐约猜到他这话与早前船上比斗有关，不过他生性豁达，不以为意，朗声道：“药兄说得哪里话来，男子汉大丈夫，纠缠那些小节做什么。”也举坛示意，将坛中酒一口饮尽。二人相视一笑，交情更近三分。丁一一也猜出几分，不过她没有插言，心道这黄药师倒也是人品磊落，他心里的事不说又有哪个知道，他偏不亏本心，有错就讲，也值得洪七公与他相交。
　　黄药师自觉今日不虚此行，交到一个朋友，二人前番比试尚不过瘾，此时便再提议：“七兄，此处游人甚少，不如我们再来比比罢。”
　　洪七公正要答应，那里丁一一急声道：“七哥，你们要比先把我放下去，别一会这树再倒了。”
　　洪七公一听哈哈大笑，道：“放心吧，那里稳当得很。七兄，我来也。”话罢腾身一掌袭向黄药师，黄药师不慌不忙格回。
　　丁一一坐在那里恨得咬牙，看着二人就在树顶你来我往战了起来，有些心惊地闭了眼，暗道若是再从树上掉下去，她可不管这两人是不是五绝中人，一律给他们扔河里。
　　龙闪虎挪，拳来掌往，这二人斗了小半个时辰，方才有默契地停手。
　　“七兄果然不凡。”
　　“药兄果然豪强。”
　　二人异口同声，丁一一听了撇撇嘴，这才双绝，等五绝聚一起时再互相吹捧吧。
　　月到中天时湖上的游船也稀落了起来，与洪七黄药师两人道过别，丁一一准备回去了。
　　民工老三同志终于捞到了休息时间，爬进了船舱。丁一一主动把起双浆，船儿慢悠悠的划了回去。
　　荡离了湖岸不远，丁一一发现有艘船从远处靠了过来，速度极快，很快就与她并驾齐驱。丁一一有些警觉的加快速度，想拉开距离，哪想这船像牛皮糖样又粘了过来。
　　“老三，快去找七哥。”察觉不对，丁一一压低声音，对也感觉到危险而探出头来的猴老三吩咐着。
　　猴老三点点头，悄没声息的下了水，向岸边潜了过去。丁一一想装做不觉，奈何那条船比她的细船壮实，船上人不言不语，只是逼着她靠岸。若是不按着它的意思停靠，少不得翻到水里。想着湖水的冰凉，丁一一只得把船停在岸边，乘着没人上来，将自己配的防身迷药从小包里掏出，悄悄塞进裤兜，心里也安定了些。暗叹要是有防狼器该多好啊，最少啪啪作响能吓到人。
　　船上的人终于露了面，月光下几张陌生的面孔分外凶狠。其中一个络缌胡子，脸上长了一条刀疤的汉子恶狠狠地道：“小娘皮，乖乖给大爷上来，省得大爷费事抓你。”
　　“小女子一无财二无色，只是个在湖上讨生活的苦命弱女子，几位要打劫是不是找错人了？”丁一一心里盘算着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没错，找的就是你！”刀疤汉说罢，就往船上跳来。
　　船身猛一阵摇晃，若不是丁一一早有准备，恐怕就要被晃下去了。跳下来的壮汉也被晃得脸色一阵狼狈，凶狠的表情也去了几分，显然不是常混水上的。
　　“我得罪过几位？”丁一一一边示弱一边在兜里摸索迷药。
　　“你没有，你那好哥哥有。”刀疤汉咬牙切齿。
　　“大疤，你跟这小娘皮磨蹭什么，直接抓上来就是。”船上另外一人不满的嚷道。
　　“啪”的一下，丁一一一扬手，大包迷药甩到了刀疤汉的脸上。她没有遇过类似情况，更没有武林中人的常识，这一包足够迷倒十数人的药竟只招呼了给了一人。然后拧身就要往岸上跑时，猛地想起她的鞋早让她穿成拖鞋了，想跑也跑不快，无奈，扑嗵一声，再次落水。
　　湖水凉的沁人，她不敢回头张望，一个猛子扎出老远，想甩开这些人再上岸。到这时她心里明白这些人是冲着洪七公来的，暗悔这棵大树傍得早了些，收入与付出不成正比。
　　那刀疤汉经丁一一盛情款待，鼻中一股异香吸进之后，直觉头脑发晕，身子发软，只来得及道一个“快”字，便倒了下去。
　　刀疤汉水性不好，可是那船上另有人是浪里白条，“想跑？”大喝一声也扑嗵扎下水来，向着丁一一追去。
　　丁一一在前，后面一人一船相继追来。丁一一有些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感觉，她体力明显不如后面的人，平日又懒得活动，游出一会儿去便被人赶上。小腿一紧，已然被人抓住。暗道一声，天亡我，非我不挣命。回腿一蹬，只朝那人扑去，想来个同归于尽。
　　那人身强力壮，三下两下便将她反拧住，利索地往追来的船上扔去。
　　丁一一只觉身子一轻，再就是重重的下坠，身下一痛，已然跌落在船上，还没起身，马上有人过来将她双手从后缚住，知道逃不掉了，心下更是恼恨，自己在这里真算是草包一个。又恨老天，都给她发配到这里来了，难道想混个平安老死都不行吗。
　　“小娘皮，还挺能跑。”下巴被人重重一捏，脸上攸地一疼，面具被人揭去了。她犹在猜疑这些人绑票是活票还是死票时，面前的恶汉马上给予她沉重的打击。“老大，快来看，好标致的美人。咱们兄弟有得享受了。”
　　丁一一气愤地抬眼，“呸！”照着面前的恶汉就是狠狠一口唾沫。恶汉怒了，抬手就要朝她脸上扇来。“慢！”旁边有人拦住了他，一个更高更壮的恶汉蹲在她面前，细细打量起来。边看边点头，道：“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别把她脸打坏了。”
　　那恶汉犹不解气，道：“小娘皮泼辣得很，得给她尝些滋味。”
　　“哈哈，越辣越有味，老大我就喜欢辣的。去，把媚药拿两颗来，咱们看看这小美人到底有多辣。瞧瞧这身材，快去。”丁一一简直羞愤欲死，用力挺身，朝着近在咫尺的恶汉狠狠踢去。那恶汉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抱住，手在她胸前摸了一把，桀桀怪笑：“小美人，不要急，一会有你好处。”
　　丁一一这下顾不得恶心欲吐，猛地张口咬住那人的胳膊，死不松口。那恶汉疼得龇牙咧嘴，直叫：“松口，再不松老子动手了。”丁一一硬是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在牙上，那人受不住，也不管打脸不打脸的了，一把将丁一一扇开。又见媚药取来，劈手夺下塞进她嘴里。
　　丁一一的脸被这一巴掌扇得火辣辣的疼，耳朵也有些嗡嗡作响，未及反应，嘴里的药就被强行灌下。心里一凉，反倒不慌了，左不过也是一死，看能拖上个垫背的不。
　　就在这时，湖面上划来一条船。丁一一一眼瞧出了那正是她的船，除了她再无第二个人做出那么细长的船了。心上大喜，道是洪七公追来了，正要高喊，又想起自己刚刚吃了那所谓的媚药，估计也是春药一类的，这下还不知要遭什么样的罪，恨他招灾惹祸还不早些来，赌气不出声。
　　船上的恶人也发现了来船，正凝神戒备，那边传来一个疏朗的声音：“丁姑娘，你在船上吗？”
　　丁一一惊讶了一下，怎么是黄药师？张口道：“在......”恶人们发现来人不是洪七公，正松一口气，又看丁一一答话，那大汉一个手刀将她劈晕了过去，但是动作稍嫌晚了些，那边黄药师已听到她的声音。挑起船上一个空酒坛，朝湖面上扔去，足下轻点，至酒坛落处一个借力，人已跃上船来。一眼便看见丁一一双手被缚，半边脸红肿，歪在那里。心下大怒，单掌几下连拍，这些恶人也算作恶多端，终于遭到报应，洪七公铲除土匪窝时这几人不在逃过一劫，这时又找上门来，碰上黄药师这个煞星，还没反应过来，便已丢了性命。
　　黄药师上前抱起丁一一，探她脉搏，知是无碍，方才放心。又见她衣服被水浸透，忙脱下外袍裹在她身上，暗道这件衣服倒是与她有缘得很。
　　老三将船划了过来，吱吱叫着示意他们两个上船。他迟疑了一下，这夜半三更的，难道要送她回家么？要知道他虽素来讨厌礼教是愚弄人的玩意，却不得不为丁一一的名节考虑。再看她半边娇颜已然肿起，需要敷药，再者这昏迷也得好一阵子才能醒，若是将她扔在船上不管，怕会受寒再生出病来。想了想，又道这姑娘与众不同，生性洒脱，想来不会怪他狂悖无礼，还是先顾她身体要紧。便坦然抱着她跃下船去，对老三道：“带路吧。”老三乖乖将船划向家中。
　　不多时，船到了岸边，老三将船系好，指着前面几不可见的小路要黄药师跟它走。
　　黄药师有些纳闷，这姑娘怎么住这么个偏僻的地方。不多时到了住处，老大老二听得动静，都跑出来查看，老三狂吱一通算是叙述。黄药师也晓得她与猴子为伴，不以为意。见屋里灯烛亮着，自将她放在床上，又探下脉搏，估算着她醒来的时间。
　　屋里清静整洁，几处物事摆放得颇为别致，桌上有酒有水果，瞧着很是舒服。黄药师悠然坐在桌旁，顺手拾起一枚果子放进嘴里，准备等丁一一醒来要她敷药。只是他这动作做起来顺手至极，老三平日见惯同丁一一的连续动作，这会见黄药师吃了果子，却没有看那本毒经，便巴巴跑过去拿了来递给黄药师。
　　黄药师见它可爱，难得地表示亲近，摸摸它的头。老二见了，不愤老三卖乖，也挤上来巴巴看着他，等他来摸。黄药师童性一起，也顺势摸过，老二一个高兴，拿起酒壶斟了一杯酒，放在他面前。老大没有理这边的动静，只守在床前，观察丁一一的面色。黄药师暗道，有这几只猴子做伴，她倒也不会太冷清，信手翻起手中的手札。
　　老三不识字，拿来时是倒着过来的，黄药师这翻开的第一页却是日记的最后一页，正是丁一一愁思难耐时录下的一首小令：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初着眼时，黄药师先是一笑，这字，也太丑了罢。而待看清后心下却是一震。他生性聪明，学识渊博，自然识得诗词好坏。这首小令虽只寥寥数字，然羁旅在外漂泊天涯的断肠愁思却表露无遗，叹服不已。他只道丁一一乃是大才华之人，哪知她却是因为这首词随处可见，记得清楚，又符合自己心情才抄下来的。再凝神时，他的眉又渐渐皱了起来，这词，若是她心情所照，那她这心里，也未免太苦了些。想到了这里，转眼去瞧丁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