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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心不由己(二) ...

  •   走出机场,庄沛生问我:“有人来接你吗?”

      “我的朋友很少。我也没告诉他们我今天回来。”

      “那只有跟我去酒店了。”他说,“今天周末,不知道附近酒店还有没有房间。”

      “单人间应该还有的。我早就在网上租好了房子,我直接过去那里。”

      他停下脚步看着我,“今天一起住酒店,明天再去你租的房子。时间不早了,房子也没收拾。先好好休息一下吧。”

      我点点头,没有推辞。

      庄沛生一向是四海为家的人。他却跟我回到这个城市,准备去他一个朋友的设计工作室。我觉得有些屈才。但他意志坚定,认为只要是有建筑的地方就有他的发展空间。而他的确也具备这样的能力。

      我们从机场乘大巴到了一家酒店。

      庄沛生登记的时候要了两个单人间。我顿时生出一种被保护的感觉。像我这样的女人,身心污秽,即使和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同房一夜,我也不会有什么损失。他这种保守尊重的举动,让我想起他曾经说过的“夏汐是一张白纸”。我猛然发觉,印象中的那个周游于女人中的庄沛生已经逐渐模糊。

      事实上,他远远要比我纯净。

      一株溢满毒汁的阴生植物,一缕想要照耀它的阳光。它们差得太远。我不得不在这种强烈的落差里产生了一种罪恶和自卑的感觉。

      “谢谢你,庄沛生。”他帮我打开房门的时候,我说。

      他把衬衣外面的领带松开,微微皱了一下眉,“几乎每天都听你说‘谢谢’。知道吗,这两个字有时候会让人觉得愧疚。如果我做了什么,也是心甘情愿理所当然。”

      他的话让我释然。我对他笑了笑,“明天有空吗?有朋友邀请我们参加四人聚餐。”

      “我们?”他抬起眉毛,目光有兴致地下垂,又转而注视我,“汐,这是你第一次以女朋友的立场对我说话——如果可以这么理解的话。”

      我怔怔地回视他。他却在嘴角勾起一丝欣慰的笑容,接着轻轻地把手搭在我肩膀上。他的另一只手理了理我的长发,然后停在我的脸颊不动了。

      我撇开视线。可以听到庄沛生的呼吸,抖动着迎向我的额头。他的手掌根部轻贴我的耳根。我甚至可以感觉到他的手腕动脉传来的心跳。微温的空气在我的余光外开始变得暧昧无比。

      抬起目光的一瞬间,和庄沛生的眼睛有一刻短兵相接的局促。

      他的眼神仍然游刃有余,温存地笼罩我。在他低下头要靠近我的嘴唇时,我感觉到一阵狂乱的燃烧的气氛。骤然无措。

      手心的房卡“啪”地一声掉在地板上。像一块石头敏感地砸穿了混沌不清的湖面。

      我慌忙蹲下身去捡房卡。一时间没想要站起来。

      庄沛生的姿势就那样静止在我上方的空气里。他两臂之间的气息从我的头顶蔓延到脊背。

      竟然有种被禁锢的感觉。

      漫长的三秒过后,他终于也蹲下来,“累了吧?早点休息。”

      “……好。你也早点休息。”

      “我在隔壁,有什么事可以叫我。”他微微一笑,轻拍我的肩膀,然后站起身走了出去。我在他那个笑容的眉眼和嘴角之间明显看到一丝无奈和乏力。

      庄沛生帮我轻轻带上了房门。然后听到他疲惫的脚步声。两三声,隐隐约约却冰凉地切入我心里。

      我蹲在地上,立即感觉到一种突如其来的厌恶感几乎要把我击倒。不是因为庄沛生,而是因为我自己。像我这样的女人,已经肮脏到污黑,居然还会在男人吻向我的时候感到紧张无措。那种只有拥有初吻的少女才会感到的紧张和无措,居然还会发生在我身上。我忽然想起蒋贤志曾经骂过我的话,我“他妈就是一个外表纯洁的婊子。”那个被我骂作禽兽的男人,他骂得对。

      但是在庄沛生低头迎向我的一瞬间,我却真切地感觉到一种似曾相识的撼动。那种撼动像一道闪电直插心脏。

      那种撼动,曾经只在与柏衿对视的时候出现过。

      夜晚的风夹杂着城市的各种气味和灰尘,从敞开的窗户灌进来。我倒了一杯酒,背靠在落地窗上,拿出我的“遗书”来。那本破旧的笔记,因为上次在飓风里浸了水,已经发皱发黄。我翻开空白的一页,磕磕碰碰写了几段话:

      我仍然不明白为什么还会有太阳光愿意眷顾早已发霉的苔藓。庄沛生从飓风里帮我捡了一命,这已经太足够了。我早已失去了爱人的能力。他是第一个给我爱情的男人。

      临江的房间,可以闻到昏黄的长江水微凉微腥的味道。这味道把人的嗅觉视觉味觉听觉重重包围。这种无穷无尽无孔不入的包围,让我仿佛看到了庄沛生的眼睛。当时他的气息和温度,在我对面。而那个时候我竟然感到紧张无措。某种埋藏已久的撼动,就像一列穿越隧道的火车,从黑暗中轰隆隆地突驶出来。

      我逃开了他的吻。我蹲下来,他的双臂笼在我的整个上空。我们就像各自都虚空了一部分的两尊雕塑。

      捡起房卡,捏在手里,掌心湿热地疼。我对自己忽然又产生了那种骨子里的厌恶。难道不是么。那种无措和紧张,甚至于感受到爱情时的撼动,对于一个堕落罪孽的脏女人来说,都显得太多余太矫情也太虚伪。

      然而同时,那种撼动几乎有点刻骨铭心。是的,刻骨的疼痛。跟那么多男人打过交道,这是第一个给我爱情的男人。但我已经失去了爱人的能力和资格。而且我根本配不上他。我们仍是两个世界的人。

      在他预备吻下来的刹那,我惊讶地发现自己竟有一丝动容。不知道是感动还是其他。

      我也有一种模糊的预感:如果他吻下来,我们彼此的世界可能都将支离破碎。

      但是,明天会见到柏衿。我会看到他的幸福。也会让他看到我的。

      我把笔记本折好放进了背包。不断有轮船的汽笛从又远又低的江面上传过来,石头一般的硬朗。
      明天要去我新租的住处,还要去工作的地方报到。算算时间,不能找宛绚了。我给了她一个电话,“宛绚,我回来了。”

      “现在吗?怎么没提前告诉我?!”宛绚又惊又喜的声音。

      “明天有事。后天找你喝酒。”

      “夏汐你这个没有良心的女人!”宛绚不留情面地骂过来,“回来了也不马上来看我,不就隔着一条长江吗,又没多远,你他妈就这么薄情寡义!呵到时候看我怎么整你!”

      宛绚的声音很亮,骂得特别爽快。在美国也好,现在也好,她的声音总能给我安全感。

      我对着手机跟她喊回去:“丁宛绚,明天后天给我好好待着哪儿也别去,就是罗乔也给我先晾一边。真他妈想死你了!”

      挂上电话,我开始想象柏衿的样子。我发觉只短短三年,记忆里很多人的样子都已经模糊,唯独只有柏衿的面孔,深深刻在视野中不曾退色变形。

      我扯开窗帘,从几十米的高度向下望去,浓黑的江水和坚硬的房顶就像缩微图像,灯光在墨色中闪动、凝固。

      不管怎样,明天也许真是新的一天。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心不由己(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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