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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心不由己(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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飓风过后,我只在旧金山待了半个月。这半个月,我寄居在庄沛生公寓的客房。每天忙于学校和回国的事情。
圣诞节前夕办好了回国的手续。给了宛绚一个电话。她说她去A城找到了工作,正是我的家乡。罗乔也在那里。我觉得意外地惊喜,居然还能跟她继续生活在一个地方。我告诉她我要回去了,而且我不再单身一人。
宛绚听完竟在电话那头轻声哭了。“汐,真好。我们两个,总得有人要好好过……”
接着是下雨一样的噪音。信号断了。
忽然有一种不吉的感觉。我使劲甩甩头,用力说服自己,这种感觉只是出于习惯。心里却还是泛起一股凉意。
我又拨了她的号码,在尝试许多次以后终于通了。
“汐,我现在过得不错。等你回来,再调Black给你喝……奶奶的太想你了!”宛绚的声音很大,几乎是喊出来的。还伴随着摇滚音乐,架子鼓带着宛绚喜欢的味道传入我的耳膜。她大概正在她工作的酒吧。
“我也想你。”
“不讲了,回来再说!国际长途啊,我先挂了!”她毫不客气地挂了电话。听电话里的杂音,她好像是在喝酒或是跳舞。这种声音让我感觉安全。
也给了祝盈盈一个电话。她兴奋地告诉我,她工作的那个律师事务所有兴趣让我去任职。我答应下来。反正在哪里工作都一样。
两周里庄沛生时常到学校去接我。然后回到他的公寓。我们从未接吻,也从未手牵手走路。他甚至从未向我提过任何要求。我们像朋友一样相处。这使我感到几分内疚。但他的举动常常让我的心底浮起深刻的感激。这是我从未经历过的生活状态。平静而饱满。
只有在想到柏衿的时候,心脏依然会皱起细小的褶子。长久不变的酸痛。
回国的前一周,庄沛生说:“我刚好也要回国。就下周跟你一起回去吧。”
在这之前,我曾经想要依靠太平洋让我们天各一方。因为我一度坚信自己是在自私地利用他。如果能够回到原点,我们还是彼此的过客。这样我可以再穿上坚硬的外壳。而他也可以恢复他以往的情感和生活状态。
但是他选择跟我一起回国。后来我知道,现在他没有放弃我。否则我不久就将离开人世。
“知不知道,你很容易让女人对你心存拜伦式的幻想和期待。”我对他说。
他放下正喝着的酒杯,站在我对面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他的米色衬衫充盈在我的视野里。随着他俯身的动作,有淡淡的香草古龙水味道飘出来。他常常以这个温厚的姿势看着我,让我错觉眼前的男人是我的父亲而不是伴侣。
“如果你说的‘女人’里面包含夏汐,这个称赞倒真的会让我爆发男人的虚荣感。”他说话的时候带着他特有的游刃有余的眼神和嘴角。如果没有认识柏衿,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这样的眼神和嘴角所吸引。但某些东西在我这里,总是很死板的。
所以我告诉他,“夏汐这个女人早就心理老态,已经失去了像同龄的女孩子那样对男人心存拜伦式幻想或期待的能力。”
“看来上帝给我出了道难题……呵,风流快活、自由式生活的代价。”他隐约有点失落,却依然漾起他的瘦金体嘴角。
我们上飞机的那天正好是平安夜。依然没有下雪。天空旧得发黄。我看着飞机从跑道上滑行升起,机场指示灯星星点点,像几条稀疏的带子隔绝了我和那片繁华。
我几乎是干净利落地离开了美利坚。带着一个帆布双肩背包的行李和一个在美利坚飘荡了三年的陈旧灵魂。
回到A城时已经快到黄昏。临近机场的低空,我看到那片熟悉的高楼和宽阔马路,看到它们夹缝中的几栋民国时期的红楼砖房,还有横亘在城市中间的长江。
一切都显得耀眼而斑驳,带着崭新或老旧的沧桑。它们一笔一划掀开我刻意死锁的记忆。那里就像江边上临拆迁的老房子们一样布满疮痍。
蒋贤志这三个字便骤然间从记忆疮痍的伤口处跳出来,再次给我的大脑狠命的一击。我长长地深呼吸。那三个字是老天前世就给我下好的咒,在我的记忆里耻辱又尖刻地存在。但愿,它只在记忆中存在。
我可以很坦白地告诉别人我在旧金山曾经如何堕落,那种堕落是自主的选择。然而我不会让任何人知道蒋贤志这个男人在我生命里留下的血痕。
尽管如此,飞机着陆的时候,我还是产生了一种要重新活过的想法。就像庄沛生说的,和右手掌纹一样,开始第二次的生命。
但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这想法是多么的可笑和自不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