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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爱的动机(二) ...

  •   庄沛生,从来都以为他只是擦肩的过客,所以我的手机里没有他的号码。即便是醉酒那晚他留在我额前的吻,也已经消失了痕迹。那晚以后也没有想过要联系他。

      但我知道他是善良的。

      想起初次见面的那天晚上,他曾经给了我一张名片,我随手放进了书桌的抽屉里。我赶紧乘车回到公寓,终于找到那张米黄色的卡片。迫不及待拨通了那个号码,我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
      “hello——”

      “庄沛生你好……我是夏汐。”

      “汐——我正有事找你。”他竟省掉了我的姓,自然地直呼我“汐”。

      “你有空吗?……有点急事找你。”

      “你现在在哪?我去找你。”

      “我现在去学校附近的那个咖啡馆。”

      “我马上来!”

      他的语气透着关切和焦急。我却有些忐忑地开始盘算该怎样开口。

      我走到咖啡馆的时候,他居然已经到了。

      “什么事?”他问。

      “……我需要钱。”我犹豫了一下,只平静地吐出这几个字。自己都莫名觉得惊讶。

      庄沛生的眼神在我的脸上凝住了。然后扯起他嘴角的笑容,习惯性的慵懒。他褪下身上的西装外套,松了领结,摹娑着下巴上的胡茬,又是一声轻笑。

      我微怔。不知道他的笑容里是嘲谑还是轻视。顿了顿,我终于开口,“希望你可以帮我……这是借据。利息按银行平均利率。如果你愿意的话,利息由你定。”

      我把一张签了我名字的纸放到他跟前。原本想好的很多措辞,因为他那个难以捉摸的笑而咽了回去。

      他拿起借据,“四万……借款人:夏汐。还有你的手印?”他抬眼看我。

      “签名和指纹。指纹是最有力的证据。这笔钱五年之内还清,否则你可以告我。除非我死了。”我说。

      他扬了扬眉毛,随即掏出口袋里的钢笔,又拿出一张空白支票,写了几行字递给我。

      支票上的金额居然是五万美元。我讶异地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有种洞穿灵魂的安宁。

      他拿起酒水单问:“喝点什么?咖啡还是热巧克力?”

      “不问为什么吗?这不是小数目。”

      “我相信你——应该说,你的眼睛让人不得不信任。”他说话和看着我的时候,眼神如常。仿佛刚才递给我的支票只是一张广告宣传单。

      “谢谢……”我忽然感到一丝安慰和温暖。

      “不客气。”他笑了笑,拿起桌上的借据在我眼前一晃,“这个像是某种交易。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说完竟将那张借据撕成了两半,然后站起身扔进了旁边的杂物箱。

      “你……”我一时说不出话来。这种理智之外的豪爽让人目瞪口呆。即便五万美元对他来说是小数目,即便是出于最好的朋友之间的信任。

      他坐下来,看着酒水单说:“喝点什么吧。你看起来很疲倦。咖啡对肠胃不好。这里的热巧克力不错,帮你点一份好了。”

      “你怎么知道我肠胃不好?”

      “那晚你喝清酒醉了,吐得天翻地覆。一般人不会这样。”他竟已经了然。

      我又想到那晚他留在我额前的吻。而庄沛生很悠闲地招呼waiter点餐,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捏住那张支票,心里充满感激和感动。宛绚不用再过着逃亡般的日子。生活的艰难,爱情的无常,现在她终于可以体会这些以外的东西。“谢谢你……”几乎有泪水要从我的眼眶里面涌出。

      “我说过,我很高兴能帮你的忙。” 他把waiter送上来的热巧克力推到我面前,“趁热喝吧。”

      “谢谢……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你尽管说,我会尽力。那些钱我也会慢慢还给你。”

      “钱倒是没有必要还。不过还真有件事情需要你帮忙的。” 庄沛生看着我,又是难以捉摸的眼神。

      “只要我能办到。”

      “你一定可以。先把你朋友的事解决好,我再带你去一个地方。明天或者后天我去你的公寓接你。”

      他说“先把朋友的事解决好”。我恍悟,那晚在35°被打,他已经知道宛绚和那帮人的关系非同一般。

      庄沛生安静地看着我。这一刻我被他蓝调的目光笼罩。忽然间,仿佛回到了童年的某一天,我在父亲的注视下画那幅小野菊——时间和空间都是如此的相似,尽管面前这男人的眼睛和心境还很年轻。

      因为朋友很少,我习惯了独自的寂静。也从来没有料到会和一个萍水相逢的人有这样多的交集。但他的邀请向来不容推辞而又自然而然。我回视他,心里温热而感激。

      他什么话也没说。

      第二天上午,宛绚清醒了。我走进那间病房的时候,她正躺在床上打点滴。浑身都是纱布,包裹着那些淤青的伤口。罗乔依然坐在旁边的椅子里,只是看着她。他的膝盖上还是那本《圣经》。
      “汐,你来了。”宛绚的目光迟钝地移到我的脸上。
      “宛绚,”我在她床边上坐下来,“还疼么?”
      她没有反应,只抬起她输液的右手轻轻握住我的手腕,掀开我的袖口,顺着我手臂上的伤疤轻轻地抚摩。从手臂一直到我锁骨处的疤痕。
      那些男人留给我的伤疤。如同烟熏泛黑的污迹,已经深植到灵魂。这样的伤疤无时不提醒自己,我是个有毒的女人。
      我搂住她,感觉到彼此抽泣时的颤抖。
      “汐,我们都是破碎的。”她脆弱的声音。
      是的,我们都是破碎的女子。经年的伤痛,来自男人和贫穷的摧残,早已在心和身体上留下了太多破碎的痕迹。破碎,一场接着一场。我一直认为宛绚是在替自己赎罪。而我,是在积累罪孽。
      “宛绚,知道吗?你有救了。”我擦掉眼角的泪花,从口袋里摸出那张支票塞到她手上,“——你看,我早说过,一切都会变好的。”
      她对着那张纸片愣看了几秒,问:“这是钱?”
      “这是找朋友借来的,先把欠那帮人的钱还了。我朋友那边,可以慢慢还。多少年都可以,慢慢还。”
      她又仔细地看了看那张支票,圆睁的双眼很快涌出泪来。“真的可以……真的……”她忽然用力地抱住我,疯狂地大哭起来。认识那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个样子的大哭。涅槃也好,解脱也罢,至少可以不再经受躲藏和殴打。
      我紧紧抓住她的手,抱住她。像抱住一个孤独疼痛的孩子。
      罗乔走过来,抚上宛绚的肩膀,“丫头,我们以后好好活……”
      宛绚扑到他胸前,在他温暖的怀里啜泣。她伏在他怀里,仿佛历经久旱又找到港口的一条鱼。两颗头紧紧地靠在一起。彼此深爱的姿势。
      “谢谢你,夏汐。”半晌,罗乔抬起头来。
      朦胧的泪光后面,我看到这个安静朴实男人悄悄滴下了泪珠,滚落在宛绚的发梢。
      一切都会好的。但愿。

      宛绚一星期以后出院了。这期间我陆续接到了祝盈盈的几个电话。她已经在一家大的律师事务所任职,整天忙于一桩民事纠纷。她笑着抱怨依然没有遇到追她的男人。

      我给了柏衿一个电话。拨通之后还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简单的问候。然后听他轻轻地说一些以前在学校的事情,仍旧是温润的语气,性感的鼻音。某一刻,我甚至有冲动对他说,我只能活在有他的世界。但是我没有。我怕承受寂寞和自尊受辱的双重打击。

      宛绚住院的时候,庄沛生送我去过两次。

      每次都看到罗乔坐在那张椅子里,膝盖上放着那本《圣经》。他请了假不分昼夜地照顾宛绚。
      这是宛绚第一次得到一个男人由衷的呵护。

      她愉快地搂着我说,“汐,以前你说过,如果没有爱,有钱就可以。但是钱也没有。就真的穷了。现在这两样我都有了,你说我是不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我看着她右脸颊盈盈沦陷的酒窝,涌起一阵心酸和安慰。

      宛绚习惯称他为“骑士庄”,并且每次都强调,“汐是个好女孩。骑士庄,你要好好对她。”
      “那当然。”庄沛生总是这样微笑。

      “宛绚,我们是普通朋友。”我总是这样解释。

      庄沛生看我一眼,隐隐有些无奈。

      “我本来就不是个有幽默感的人。”我笑着对他说。毕竟,我是个有毒的女人。而且骑士也不属于我这样的人,他们只活在小说和电影的虚幻世界,活在极少数人的生命里。

      我们都只是彼此生命里的过客。过客而已。

      因为上班的时间很紧,加上受伤请假一周,宛绚不得不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每天加班到深夜。
      “我要好好工作,尽快还清庄沛生的五万美元。我想尽快和罗乔一起回国过正常人的生活。”宛绚的声音从手机听筒那头传过来,甜甜的。

      她还不止一次跟我提到,要为罗乔生一双儿女,或者更多。说到这些,她总是流露着母性。
      “既然生活还有一丝希望,我们就得好好挣扎。”这是宛绚给我传的手机短讯里的一条。我把它写在台历的封面上。

      我也开始为了如期毕业而熬夜肯大量的书。因为我得回去参加柏衿和倪婧的婚礼。忽然发现,自己不可能永远在黑暗里安全地存活。终究是和许多的人混杂在一起盲目地往前奔走,让自己屈服。如同宛绚说的,我们得好好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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