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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残殇·仕城 ...

  •   红木的窗子上漏雕为花,室外明亮的天光顺着精巧的花样漏了进来,几丝细微的光线,似离群的萤火虫,肆意的落入这昏暗的室内,在纯白色的绒毛地毯上晕开。

      绣着繁花盛开的屏风后,硕大的红木浴桶中热气杳袅而出,鲜红欲滴的花瓣漂浮在水面上,我净衣跨进浴盆中,阂上双眸静静的享受着身体浸泡在温水中的舒适。

      从迷失森林出来到仕城,在这仕城最大的客栈望日楼中住下,我不得不再次佩服祁绝言,所谓小隐隐于林,大隐隐于市,有着天下第一楼之称的望日楼,正是眼下我们最好的屏障。

      仕城内并未见宁王之人明目张胆大肆搜寻我等,想必其不敢如此张扬惊扰了国主。

      经一夜休憩,祁绝言与张勇便早早到市集之上打探消息,打点上路所需。

      祁绝言吗?我睁开眼眸,拨弄着水面上的花瓣,这个举无遗策的男人定不是父亲旗下一小将,若是如我所料,此番必是进不得皇城,如此,只能先行回到家中再静观其变。

      凤翔山庄,十载未归,那炎炎夏日之午后不知那青石板上可还是映下斑驳光影,风轻抚而过,林间的虫鸣声与沙沙凤吟,是否一如清清幽歌。

      树下曾被高高荡起的秋千经十载风霜,可否再支起那银铃之声。

      近乡情怯便是如此么?在宫中之时朝思暮想之事近在眼前亦有望而却步之心,依眼下之势,我真能如愿回到父亲羽翼之下么?

      星銮北聚,华星将起。此言若是出自他人之口,我定一笑置之,然则,焱赤星见言必有中乃天下皆知。北面淼瑄国或许并非书中所载一般仅乃一草莽之国。

      淼瑄丰帝,草莽出身好大喜功,虽有一身蛮力却无创世之能,得捷报频传,乘利席胜更自立为王,皆因身畔有一谋士相佐,然此谋士乃一介文人,不堪征战之苦,已在丰帝成事初作古,淼瑄乃乱臣贼子乌合而得,怎能出华星之人?

      此去,不论是归回家中或是又被人所挟,离皇城,离惜馨宫都将远去,虽是锦衣玉食却尔虞我诈的生活,弃之我并无不舍,只是不知城中之人,可似我这般对他的念想。

      “舞儿,舞儿……”合上眼眸,声声呼唤犹似耳边。

      “汝之愿便是舞之愿,以舞之力,解汝之虑。”我默默的念出。

      待到感觉浴桶中的水微凉,我站起身,素白内锦,红色云霞外衫,彩缎腰带,花鸟纹饰绣鞋,一一的穿戴上身。将长发束起,颈间扣上翡翠飞凤玉坠,衣饰乃祁绝言所备,虽无焱赤宫服繁贵奢华,亦不失精细之工,此人,绝非凡胎浊体。

      十载未出宫门,这隐晦极深之秘密已是天下皆知了么?

      望日楼的雅阁中,玄梦离一身白衣素服坐于窗前,微蹇双眉,眼眸望向初生的晨阳,手中把玩着在集市中随意可买到的用竹叶编制而成的蝴蝶,蝴蝶原本伸展的双翼卷曲着,暗黄色的边缘无力的低垂着,晨风拂过,束起的黑发随意的飘起又顺从的落下。

      “殇舞惯于清晨沐浴才出,让先生久等了。”侍者掀起珠帘,我移步进入雅阁之中。

      “无妨,公主请坐。”玄梦离离座站起身,道。

      “先生无需多礼,请坐。”我轻轻的点点头,坐下,唤来店小二点了些清淡的食物,待小二退下,便饶有兴致的望着他手中之物。

      玄梦离发现我目光所聚之物,似乎有些慌乱,将蝴蝶放在梨木窗台上,道:“昨日入店时,见店外有售此轻巧之物,便唤小二买来一只,殊不知刚过一夜便成如此。”

      “虽已干苍暗淡,失了昨日风华,但看其菱角,原也应可爱备至,入得先生之手,是其荣幸。”我淡淡微笑,“昙花一现以博世人喜爱,刹那芳华才让人觉得珍贵无比。”

      “死物便是死物,无论如何爱惜,依旧不识那感恩之心,无法挽留。既是转瞬即逝的芳华,不若乖乖做那凡物,虽不至荣耀人前,但可安定一生。”言罢,便伸手想将蝴蝶从窗台上推落。

      “先生且慢。”我出言制止,道:“荣耀与否并非它志,成这蝴蝶之姿亦并非它愿,全因世人喜其柔韧之性,嫩绿之色,任己所思变换。”

      “荣耀与否并非它志,成这蝴蝶之姿亦并非它愿……”玄梦离喃喃。

      “先生即已无恋此物,不如送与殇舞,可否?”我嫣然笑道。

      “孩童玩物,公主如若不嫌,玄某便赠与公主。”玄梦离拿起蝴蝶置于我面前。

      “殇舞多谢先生。”我笑道,将蝴蝶拾起,置于手中。

      “公子,小姐,你们点的东西已到。”店小二在雅阁的珠帘外恭恭敬敬的说道。

      “送进来罢。”我轻轻的对外面说道。

      雅阁的珠帘被卷起,几位侍者鱼贯而行,又由领头的店小二一一报上菜名,端到桌上。

      菜色上齐,又有两位侍者端着两盘清水立于我们面前,此为净手之意。这望日楼的主人定也是显贵之人,才会如此这般的细致。

      玄梦离神色自然的把双手在水中洗净,拿起侍者托上早已准备好的锦帕轻轻擦拭,动作自然得像在自家中,差点忘了这个男人曾于宫中生活,待遇甚比皇侯,是什让其抛却一切归隐山林,安于那乡野生活。

      我看着手中的竹叶蝴蝶,这市井之间玩物,上至国主下至奴才无人喜爱,就连那小公主王子,皇侯大臣的孩儿也不愿碰触,他们从小耍玩的是那金叶银柳。

      我对着撤盘的侍者道:“将水置于此处便可。”手意识桌上的空位。

      “是的,公子、小姐请慢用。”侍者放下水盆,恭敬的退下。

      我将手中的蝴蝶小心的放置在水中,目光又转回前方,对着玄梦离道:“先生请用。”便拾起象牙筷,细细的品尝面前细致的食物。

      知玄梦离乃修道之人,不知他是否斋戒,迷失森林内的肉食并不见排斥,但多以野果果腹,猜想定喜清淡之物,故多点些蔬果青菜,清淡蒸鱼之类。望其胃口不错,席间并无为难之色,料定所想不错。

      待到我们用完,店小二将碗筷撤下,换上一壶今春毛尖,独有的芳香溢满一室。

      玄梦离端起茶杯,望向窗外,眸光聚于远方。

      “先生可是要走?”拿起茶杯,我浅浅的抿了一口,晨曦收集的露水泡制的普洱茶,清冽甘甜,唇齿留香。轻轻话语,打破一室寂静。

      玄梦离收回目光,凝视于我,道:“公主有护卫相送,一路定再无危险,玄某此次出山乃师命在身不可久留,公主安危已无碍,玄某便在此于公主别过。”

      “殇舞此番得先生相救,感激不尽。”低垂眉眼,眸中神色掩于眼帘之下,我轻声道。

      “公主万金之躯,玄某徒有星见之名却未能令公主逃脱险境,保公主周全,实不敢受公主之恩。”玄梦离道,面上却仍是清淡之色。

      “先生言重,殇舞自幼居于宫中,锦衣玉食中看尽权势之争,钩心斗角,尔虞我诈,早已无望于人心,却得先生舍命相救,殇舞无以回报,此去前路不论是何,殇舞定将谨记先生之恩。”我仰首,望向他,道。

      玄梦离举杯,低头啖了口茶,许久抬头道:“此地仍是宁王属地,离别之后望公主多加小心。”

      “多谢先生提醒。先生将殇舞救出月雅宫,宁王乃阴狠之人,定不肯就此善罢甘休,先生自当珍重。他日……”我沉吟一会,道:“若是还有他日,殇舞报先生此大恩。”以星见之能宁王应动不得他分毫,除非是他以肉啖虎,一如从月雅宫将我救出。

      “公主并非无能之人,必不可有那低头之势,宁王非天下命定之人,难以成事,只要公主处处行事小心,必可安然对之。”玄梦离轻声安慰,嘴角笑得苦涩,“让玄某此番作为,如若顺利,已决归隐山林,如若不顺,也只因天命所归,感恩之情,公主不用记挂心中。”

      那清澈眸中枯木死灰之色是从何而来?

      “先生……”想慰之却无言,而此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小姐,马车已备好,我们该启程了。”雅阁珠帘外传来张勇的声音,一身劲装去不似显贵人家的护卫,一旁祁绝言的马夫打扮更是让人觉得怪异。

      “知晓了。”我轻轻的回道,拿起一直浸在水盆中的竹叶蝴蝶,蝴蝶原本卷曲枯黄的双翼此刻已经完全的舒散出来,晨风中,翅膀微微抖动,似欲展翅高飞,放至玄梦离案前,道:“有福水之泽,死物亦可犹生。先生,珍重!”

      语毕,不等眼前之人的回应,便站起身来,步出雅阁。

      踏上马车的木梯,我忍着回望的冲动,此去,不知前路是何,但我必将前去,一人前去。

      突然手臂一紧,回头望去,眼前是气息未定的玄梦离,我不解的问道:“先生,还有何事?”

      “若有一日,被逼至死境,你会如何?”玄梦离幽深明亮的眼光望着我,问道。

      被逼至死境吗?我扬起嘴角莞尔想掩盖着眼中的决绝,道:“殇舞不过一介女流,实无争名夺世之心,亦无定世安邦之贤,然,我命需由我不由人。”

      听到我的回答,面前的人先是一愣,然后拉起我的右手,低头闭目,在我手心处用手指画下一个六芒星,再抬头时,一脸坚定,清澈的眼眸闪着耀眼的亮光,道:“离愿陪公主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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