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无明》钧墨

4、入门随意

　　还没来得及透露姓名的姑娘捂嘴一笑：“小女子明月门方似玉，这位是我们大师兄夏乔，这位是小师弟迟迟。”
　　龙浼平生所见的习武女子都出自名门正派，身上随随便便一套短打练功服，不在意外表，亦不怎么修边幅。而方似玉则与她们大不相同，身着一袭鹅黄色衫裙，玉面粉黛，云鬓轻挽，耳垂、纤颈、手腕，所有能装点的部位都挂着佩饰，不说话时站在一旁就已非常引人注目，一笑一语之下，柔声似水，环佩玎珰，更显得明眸皓齿，明媚动人，不像江湖女子，倒像小门小户被父母从小宠到大的怀春少女。
　　这一身打扮美则美矣，但龙浼看到的第一反应却是——
　　“打斗起来一定很麻烦吧？”
　　……
　　夏乔拱手道：“各位想必是破解了花之中洲阵法来到敝门的，实不相瞒，在下等候能破那阵法之人多时，今日见到各位，十分荣幸。在下想拜托各位一件事，事成之后有大礼相赠，现在还请各位坐下来听在下慢慢说。”
　　他说着见到“各位”荣幸，目光却时不时在谢寒和韩子澄身上打转，显然在他眼中，破阵的关键必定在这两人中。他身材挺拔匀称，剑眉星目，五官十分俊美，恰好高出方似玉一个头，两人站在一起十分登对，此刻他微微偏过脸望着她道：“似玉，给三位上茶。”
　　方似玉轻点螓首，出门去倒茶，一路上叮叮当当之声不绝。
　　韩子澄和谢寒在屋里的椅子上就坐，一直当背景板的秦迟迟也扶着龙浼坐起身来。他低眉顺目，容貌和性格一样没有丝毫攻击性，脚步虚浮，甚至不像身怀内力之人，难怪只是个看门的底层弟子。
　　没等茶水到来，也没有任何寒暄，夏乔直奔主题道：“我们的师父，也就是明月门旧门主已于上月失踪，只留下一封暗示门派代代相传秘籍线索的信，得到秘籍之人，相当于得到了将敝门功法平安无事练至大成的方法，还可以就任下任门主。”
　　房间里的椅子只有三把，秦迟迟没有地方坐，只能低着头站在床边。夏乔见状，起身揽过他肩膀将他按坐下来，自己为掩饰尴尬，负手踱步几个来回，续道：“经过半个月破解，门内弟子都已经知道秘籍所在的地方，只是至今发现的所有入口全都设置了不同的阵法，到现在还没有一队人能踏入半步。”
　　韩子澄敏锐地注意到他的措辞。
　　不是“一个人”，而是“一队人”。
　　从入门到客房的一路风平浪静果然只是假象，明月门内关系好的弟子相互抱团，派系林立，相互倾轧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
　　这样说来，守门的秦迟迟带他们入门后，能叫来夏乔和方似玉也并非偶然，而是说明这三个人是一拨的。
　　夏乔说到这里，停住脚步，希冀地看着韩子澄和谢寒，韩子澄会意道：“不管什么阵法，我们都有办法可解。只是不知道解了之后……”
　　夏乔面露喜色，连忙道：“和秘籍藏在一处的还有师父终其一生敛聚的巨额金银，事成之后，我们将奉上半数。”
　　韩子澄和龙浼对视一眼。
　　西北贫困，唯有边关小城阳邑因为矿产丰富，近年才有不少富贾豪强发迹，这位失踪的旧门主究竟是从哪里弄来的巨额金银？
　　等不到韩子澄回应，或许是以为他对半数报酬不甚满意，夏乔补上一句：“据说师父藏起来的，光是金块就有五百斤。”
　　五百斤金块……
　　一语既出，众人表情各异。
　　韩子澄面露惊讶，迅速换算了一下倾韩家之力能打包出几份这样的宝藏；谢寒毫无概念，看见韩子澄面色有异，向他连续眨了好几下眼；龙浼则微微蹙眉，犯起暗卫统领的职业病——思考此事与朝廷的潜在利害关系。
　　只有秦迟迟好像对涌动的暗流一无所知，单手支撑着下巴，突然看着窗外喊道：“方师姐！”
　　他话音刚落，夏乔就一个箭步冲到窗边，韩子澄等人也听见窗外隐约传来环佩撞击之声，断断续续，夹杂着兵刃相击的声音。
　　透过未被夏乔挡住的部分，可以看见一个鹅黄色身影上下翩飞，正与一个男子缠斗。方似玉步法灵巧，剑法古怪得凌厉，只是受了长裙发髻的拖累，时不时需要腾出一只手来调整一下逐渐歪斜的发型，提一下差点踩到的裙摆。
　　夏乔正按剑欲跃出窗框，只听方似玉一声惊叫，耳边“叮”的一声，原来是趁她分神整理裙摆的同时，半只耳坠被对手削了下来。
　　“方姑娘……”
　　韩子澄刚想问是不是应该出去帮她，却见夏乔绷紧的后背松弛下来，轻声道：“没事了，方师妹自己可以解决。”
　　“……啊？”
　　可刚刚敌人的剑刃都指到她耳边了……
　　“你怎敢、你怎敢？！这是我上个月刚进雍城买回来的！我买的时候，整个摊位上就只剩最后一副……”方似玉云鬓散乱，双眼气得发红，抢上前挺剑连刺七八招，“我要你——拿命来偿！”
　　“……”韩子澄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腰间一紧，身体猛地被谢寒往后一带，原本站的位置“砰啪”巨响，窗棂已经被一柄长刀狠狠劈开，若是他还站在那里，此刻连脑袋都要被削成两半。
　　夏乔手起剑落，噗嗤鲜血飞溅，已将窗边偷袭的那人当场砍杀。
　　像是遥相呼应，方似玉亦在那一瞬间将那人脑袋齐颈砍断，扭身躲过如泉般喷出的鲜血，一脚将那颗人头踢出几尺开外。
　　她蹬蹬蹬跑到墙根——那里还放着托盘和六杯茶水，此刻已被喷出的鲜血波及，沾满了黏糊糊的人体组织。
　　“师兄，我再去换一份来！”
　　未等夏乔回答，她已跑远了。
　　“这几人……”
　　夏乔道：“韩公子不必担心，他们都是本门弟子，每个都是熟人，不是外人入侵。”
　　秦迟迟亦道：“我看守山门半年来还是第一次有外人进来，以往只要日出开门，日落关门就行了。各位放心，明月门治安很好的，即使夜不闭户也不会有什么事。”
　　“……”
　　比起目瞪口呆的韩子澄，夏乔和秦迟迟像是早已见多了这种场面，神色自若，甚至还能反过来安慰两句：“这种事在敝门就如喝水吃饭一样寻常，诸位习惯就好。”
　　“别看师兄们这样刀剑相向，他们对我都很和蔼可亲的，因为我武功太过低微，杀了我他们也没什么东西可吸。”
　　夏乔像是刚刚想起什么似的，对秦迟迟嘱咐道：“对了，你别忘了把他们两个吸了。”
　　他这话用上了几分内力，声音穿透房梁，在一方天地之间回响。
　　门外果然有一些探头探脑的人对两具尸体蠢蠢欲动，听到这话才稍稍收敛。
　　韩子澄觉得六个点已不足以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
　　治安很好？
　　习惯就好？
　　都是熟人？
　　把他们俩吸了？
　　槽点太多，不知从何吐起。
　　……

　　闹剧结束，嘉宾重新入座，茶水也尽数上齐。
　　因为方似玉回来的关系，秦迟迟也只好跟着夏乔一起在屋里来回踱步，把椅子让给师姐坐。方似玉不谦不让，把茶水端给每个人，语笑嫣然，仿佛刚才一脚把同门师兄弟的人头踢出老远的那个不是她。她重新端茶水的这段时间里，显然也精心整理了一番仪容，头发和衣裙一丝不乱，齐齐整整，就连耳环也已换了一副。
　　夏乔清清嗓子，再次开启话题：“呃……”
　　糟糕，忘词了。
　　秦迟迟低声提醒道：“师兄，你刚刚说到五百斤金块。”
　　夏乔轻咳一声，“事成之后，我们一定按约定交给诸位一半之数。还请诸位好好考虑一下。”
　　也就是说，至少能拿到二百五十斤金块。
　　这可并不是小数目……非但不小，数额还很巨大。
　　韩子澄道：“不用考虑了，你们给的实在太多。”他眼光一转，“不过夏少侠就不怕我们是贪财之人，在藏宝地点将你们杀了，夺走秘籍，独吞巨款？”
　　“若非明月门中人，是无法活着走出藏宝之地的。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有师父留下的印记。”
　　韩子澄听他数次提起失踪的师父，都不曾有叹惋悲伤之意。一个人竟抛下平生聚敛的巨大财富和秘籍不知所踪，只要是人就能想到他多半已遭遇不测。只是明月门举门上下，恐怕也没有人关心师父去向，只在乎秘籍和财宝鹿死谁手。
　　不过这是他人门中之事，他一个外人不好置喙。
　　“既然夏少侠如此坦诚，我们就也明人不说暗话。我们是为一颗夜明珠而来，只要帮我们夺回夜明珠，这半数财宝……”他本想说不要也罢，想到自己囊中羞涩，“三七分，你们七我们三也罢。”
　　韩子澄将那个疑似明月门中人的车夫夺走夜明珠的事简要说明，夏乔略一沉吟道：“师父曾提到有几个他的同门师弟竞争门主之位失败后，幸存下来，游荡在附近城池。想必那人是我们的一位师叔。”

　　商谈一阵，最后约定次日日出时分出发前往藏宝之地。
　　西北昼长，酉时过三刻天色才有暗意。龙浼身为南方人，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些日子依然保持从前的作息，难免觉得心力交瘁，一日比一日疲惫。等撑到明月门开饭的时间，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但他不欲卷入明月门内斗，故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房中撑到秦迟迟送来饭菜。韩子澄和谢寒住在他隔壁，只一墙之隔，他听见夏乔陪着方似玉和他们说笑的声音，伴着阵阵清脆的环佩敲击声。
　　分配房间时，听说韩子澄和谢寒两人一间，夏乔本还十分诧异：“我们明月门本没有客房，这些都是门中弟子的住处。近来因为争夺秘籍，门内每天都死很多弟子，空房多得不能再多，两位何必……”
　　还没说完，便感觉秦迟迟轻轻撞了一下他的手肘。
　　三人一起出了门，天光依然大亮。
　　道旁白杉林立，影子被日光拉长。夏乔悄悄叫住秦迟迟，压低声音问：“小师弟，你方才……是何意？”
　　秦迟迟道：“师兄，他们是那种关系。”
　　“啊？”
　　夏乔从小在明月门长大，所闻所见都被局限，一时不能领会他的意思。直到秦迟迟做了一个手势，他才想到刚才韩子澄窗边遇袭，被谢寒一把搂过腰身的场景，脸色稍稍一变，“……”
　　正好方似玉站在路口回头唤他们，夏乔如梦方醒，大步跟上去，听她抱怨那枚提剑上阵时被削断的耳环，神色温柔。
　　殊不知那位人畜无害的小师弟仍站在原地，目光一刻不曾离开他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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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团结友爱明月门
大师兄：小场面。
小师弟：师兄们对我都很和蔼的，我这就去把那两个师兄吸了。
韩公子：喂，不要说得像吸吸果冻那样啊！Σ(⊙▽⊙”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