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无明》钧墨

5、探宝随意

　　夏乔虽然手上沾着许多同门鲜血，视杀戮为平常，但他其实是个如假包换的好人。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也不知哪里弄来的钱，明月门前任门主每半年都要从周边城市的人贩子手中挑选许多适龄少年，让他们以师兄弟相称，将他们放在门内练功，等到练到一定程度，就放任他们自相残杀，互吸功力。夏乔就来自这些少年中最早的一批，同一批入门者死绝后，他也就成为了明月门这一代的大师兄。
　　入门之前的记忆模糊不清，为何被父母变卖，为何被门主选中之类的，都已经连印象都不剩下多少。
　　练功的日常一成不变，门主教授的功法简单好记，他精进很快，但很快就遇到了第一个瓶颈。
　　在门主的指引下，他拿起手中剑，砍向一个同龄的，同样释放着杀气的少年。他最终赢下战斗，将对方变作剑下亡魂，自己却也身负重伤，差点成为其他师弟的养料。
　　明月门的游戏规则就是如此残酷，胜者存活，败者唯有死路一条。一两年后，夏乔已经习惯了饭吃到一半拔剑应付朝自己飞来的暗器，睡觉在半梦半醒之间一脚把准备偷袭的人踢翻，补一剑砍死，再当场吸干。
　　其实他也不是很想睡到一半起来吸个人的，只是如果不及时吸干的话，说不定就会被其他同门偷走自己吸了，真是不吸白不吸。
　　久而久之，同时入门的一批少年一个个死于同门操戈，也都不再引起他的兴趣。
　　尽管他在这样血腥的环境下长大，但他从本质上来说，还是个好人。
　　将明月门功法练到一定境界后，他便秉持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良好原则，开始背地里研究如何在不置他人于死地的前提下练功的方法。
　　经过长时间的思考和调整，他终于草创了一种能修正明月门邪道功法的方法。
　　这种方法展开来说十分复杂，需要太多天时地利经脉穴位之类的讲究，不过若一言以蔽之，就只有两个字——
　　双修。
　　但双修的对象要求非常苛刻，不是修炼同一功法，不是最亲密的关系，不是能交付全副身家、全部信任的人，就不行。
　　修炼同一功法，就只有明月门同门。
　　夏乔自认为是个和苇秆一样直的直男，最亲密的关系，自然要是女人。
　　又必须知根知底，完全信任。
　　可在处处凶险、朝不保夕的明月门，他上哪去找这么个人呢？
　　在夏乔头顶上挂着明月门大师兄称号的不知第几个年头，方似玉，这个又爱美，又娇气，又任性，和师兄弟们拼杀却从不心慈手软的小姑娘与他初次见面。那是一场大乱斗之后，六月天却刮着三四月才有的漫天风沙。她凭借一半的实力加上另一半的运气活到最后，浑身浴血，被砍成碎步条条的裙摆往下流淌着别人的鲜血。
　　看到夏乔出现，她用手抹了一把脸颊，鲜血和灰尘和沙粒混在一起粘在她娇俏的脸上。她上一刻才把剑收起来，手在腰间迷茫了一会，似乎在评估以自己此刻的状态是否能接下夏乔不知何时来袭的一招。
　　虽然她一声不吭，但之后的行动还是明确地回答了她评估的结果。
　　“师兄，要不你先……”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夏乔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一旦他有出招的意思，就用尽全身力气逃离现场，“你先吸个爽？”
　　夏乔的确只是路过，向后退了小半步道：“师妹你……请自便。”
　　他并没有送人情的意思，但不知方似玉怎么消化这件事的，她单方面承了此情，主动与夏乔亲近起来。
　　本来进城赶集是其他师兄弟排队轮流陪同的，此事之后，陪她进城就完全变成了夏乔专属。
　　喝茶会带夏乔的一份，吃饭会带夏乔的一份，练剑要和夏乔一起，踏青也要和夏乔一起，就连吸人都会想着给夏乔留一点。
　　方似玉，好像是个很合适的人选。
　　但夏乔绝知此事必须慎之再慎。
　　所以他一方面关注着方似玉，一方面又对明月门一双手数得过来的女弟子进行了全方位考察。
　　结果就是——这个确定才十八岁吗？为什么长得像四五十？这个雍城乡下口音太重，根本没法正常交流；这个多大的人了还嗲里嗲气，比不上方似玉落落大方；这个虽然挑不出毛病，但就是哪里都不对劲……
　　终于有一天，钢铁……不，苇秆直男夏乔顿悟了。
　　只要不是方似玉，就哪里都不对劲，这种感情，大概就是——
　　喜欢。

　　藏宝之地在连山绝壑，长林古木之间。远远望去，天光云影与雪山之顶相连，清风阵阵，远眺雍城方向，还能看到牛羊星星点点散落在两峰间的草场之上。
　　阳邑三面环沙，韩子澄还没见过日光之下闪着金光的雪顶，忍不住驻足。
　　谢寒牵着他的手，停下来看他。
　　韩子澄对他微微一笑：“以前只知道待在阳邑，却不知我朝有这等好山好水。等姐姐生了，我想和你一起去爬雪山。”
　　谢寒捏捏他的手：“好。”
　　一道强烈的视线投注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韩子澄回头看去，只见龙浼眼下两大块疲惫的青黑，眼神幽幽盯过来。
　　他看了看龙浼的脸，又看了看。
　　脑海中灵光一闪，“我还不会骑马。”
　　谢寒道：“我也不会。”
　　“我们可以让龙少侠整两匹给我们骑骑，他肯定是内行。”
　　他们都没有刻意音量，毫不避讳冤大头就幽幽跟在身后。
　　龙浼：“……”
　　昨夜龙浼并没有睡好。
　　且不说明月门饮食里一股浓烈的羊膻味让他分外不习惯，入夜后好不容易躺在床上合眼，就听见一门之隔的地方传来一阵熟悉的环佩玎珰。
　　他翻了个身，企图将之抛于脑后，就听见秦迟迟的声音：“师姐，你在干什么？”
　　“嘘——”秦迟迟极短地轻呼一声，似乎被方似玉捂住了嘴拖到墙根处，“我只是想知道他们晚上在房间里会干什么嘛！男子和男子也可以干那种事吗？虽然话本我看了不少，但还没见过有人实际操作呢！”
　　“师姐……”
　　方似玉不耐烦道：“去去去，别挡着我的视线，太黑了有点看不清楚……啊！偷袭我，你找死！”
　　拔剑声、脚步声、打斗声、惨叫声一气呵成。
　　龙浼就这么被迫听了大半夜，直到他迷迷糊糊快要入眠，那位暴躁师姐极具穿透力的一声又将他吓得一激灵。
　　“迟迟，你不吸了吗？你不吸我吸光了啊？”
　　他复杂地看了正低头观察一种雍城外特有野花的韩子澄和被他牵着，像小媳妇一样亦步亦趋的谢寒一眼。
　　他们怎能，怎能如此神采奕奕，神清气爽？！
　　门外这么大动静，他们难道没有听见吗？
　　就算韩子澄毫无内力，谢寒这样的高手难道就不受影响吗？！
　　看着这些年轻人（？），当年受命用五天五夜追踪北海运毒官员时都不曾喊过累的他，突然心中生出一丝无力。
　　他甚至开始思考，二十四岁高龄，再过两年也和陛下那位一直打光棍的王爷亲哥一样了。就连那位王爷都找到了对象，他是不是也应该考虑……告老还乡了？

　　韩子澄和谢寒的大声密谋，另外三人自然也听得一清二楚。
　　比起对于两人相握的手分外在意，频频瞩目的夏乔，秦迟迟和方似玉就要淡定得多。
　　“师兄为何越来越落伍？现在连雍城卖的话本都是男男题材最为时髦。”方似玉叹了口气，“五年前我和师兄就是天天吃饭喝茶吸人聊家常和练功，现在还是吃饭喝茶吸人聊家常和练功，一点精神上的高级沟通都没有，我感觉和他越来越没有共同话题了。”
　　“师姐……”
　　方似玉拉了拉秦迟迟的衣袖，凑近他耳边：“迟迟啊，自从你来明月门，师兄和你关系就是最好，常常在你房里待到深夜，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师姐……”
　　“说来也是奇怪，”她理了理因山路崎岖而略有些走形的发髻，“我们练的不都是同一种功法吗？当年我入门半年，已经可以和五六个师兄大战，把他们全都吸干了，怎么你练半年一层的功力都没有？”
　　“……师姐，”虽然很想纠正师姐危险的发言，但秦迟迟还是找到机会提醒她，“你走过头了。”而且还拉着他一起。
　　方似玉回过头。
　　夏乔四人在藏宝之地的入口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
　　……
　　她拉着小师弟倒着走回来。

　　“藏宝之地共有八处出入口，每一处都被不同的人占有，这一处即是我们的地盘。”夏乔蹲下.身，在一块树桩底部用手轻按一下，启动机括。
　　方似玉和秦迟迟都神情紧张，挺剑出鞘，摆出戒备的姿势。
　　片刻之后。
　　清风徐徐，鸟鸣深林山花艳。
　　周身风物幽静而美好。
　　韩子澄眨了眨眼，“如果我的眼睛和耳朵都没出问题的话，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夏乔再次蹲下检查，“我明明已经打开……”
　　他话未说完，秦迟迟突然向他扑过去，“师兄小心！”
　　一团光球如从天而降的大手，散发着足以灼伤这世间任何一双眼睛之光耀，将他们的身影彻底吞没。
　　他们落脚之处曾盛开着一大片蕊珠殷红的山花，此刻却只剩一片焦土。
　　“师兄！迟迟！”
　　龙浼攥住方似玉的手臂，沉声呵斥：“你要干什么？不许乱动！”
　　方似玉反手一剑柄拍在他手背上，红着眼还嘴：“他们是我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你管我要怎么乱动！给我放手！”
　　那个“手”字还未完全吐尽，又是一团光球凌厉地砸下，动心骇目，无法逼视。她双目赤红，不闪不避，举起剑纵身迎上，狠狠劈砍下去——
　　变故在瞬间结束。
　　四周静悄悄的。
　　柔和的日光透过密林疏叶，洒在韩子澄脚下那一片地面上。
　　除了两块已经燃尽的焦土，和瞬间失去踪迹的身影，一切都与之前无异。
　　一只手轻轻抚上他的后背。
　　“他们没事。”谢寒安慰他道，“来的路上我已经把阵法破了。”
　　“啊？”又来了，那种以为前方是地狱级难度，结果发现不能更加新手任务的既视感。
　　谢寒老老实实道：“所谓的入阵处就在明月门大门之前，覆压好几里，因此一边走一边就可以破解。”
　　“那刚才的光球……”韩子澄稍一思索便心领神会，“就是藏宝之地开启的方式。”
　　难怪夏乔拨动机括时无事发生。看方似玉和秦迟迟的反应，若是阵法未破，机括拨动后一定会有变化发生。
　　“那我们现在……”
　　“就让他们找秘籍，我们去雍城，给未出世的小侄子买些玩具。”
　　“……”

　　韩子澄的愿望是美好的，现实是骨感的。
　　他忘了一日之前在官道附近两人都能迷路的事，如今位置已变，明月门到雍城到底应该往哪个方向走，更是难以辨认。
　　好在两人都没有强迫症，既然去不了雍城便在山中四处游荡，心意如放马南山，亦十分悠闲。
　　只是——
　　藏宝之地有八处入口，分布在山中各处。
　　在无人注意到的时候，随着他们的足迹遍布山阳，一处处的阵法都被无意中解开了。
　　如今的藏宝之地，已从严整安全的八门金锁，变成了漏洞百出，随来随进的公共场所。
　　这是一个自己拿着新手任务，却将队友的副本难度从普通困难提升到地狱级的悲伤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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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Ps：夏乔是个和苇秆一样直的直男。
本来想写筷子一样直，但想起上一个筷子一样直的，喜欢的人跟他叔叔在一起了，正妃和侧妃私奔了
算了，筷子伤不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