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无明》钧墨

3、破阵随意

　　据野史经传记载，明月门，西北邪.教也。人人修习一种邪门功法，起初进展与正道武功相比极快，等到了一定水准之后，若是还想继续突破，就得靠吸干同门功力，否则一生也休想寸进。除此之外，这门功法还很容易走火入魔，明月门弟子早就私下分裂成数个小团体，相互倾轧，勾心斗角不绝。
　　这等做派，在中原武林看来自然是不折不扣的邪.教。幸而明月门地处偏僻，封闭于群山之间，要想修炼大成又必须借助同门，因此少有远行中原兴风作浪者，外人提起他们倒没有什么如临大敌之意。偶尔有正义感爆棚之辈扬言要铲除邪.教，也只是过过嘴瘾，并没听说真的有人付诸行动。
　　所谓明月门阵法，正藏在一条蜿蜒数里的溪流尽头。雍城外这一带山中，山花大都贴地生长，花茎不过寸许，花瓣也不过指甲盖大小，五色间杂，混在青黄的草叶之间，并不怎么起眼。
　　然而在溪流将尽处，被水流环抱的中洲，竟盛开着齐膝高的鲜花。花瓣长三四寸，状若莲叶，清香馥郁，远近可闻。溪流蛇行，清冽到了极点，升腾起茫茫水雾，姹紫嫣红点染沾着蒙蒙湿气的翠林，艳烈欲燃，一切朦胧而静谧，三三两两彩色光鳞飘舞其中，一时竟分不清是缤纷的落英还是蹁跹的彩蝶。
　　中洲入口处，溪水之上奇石怒出，铺就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小路。不知何时，道旁突生一棵与西北风物极不相称的针松，树皮条条剥落，露出像是被人用凌乱剑气砍就的三个大字，“明月门”。忽见这奇景，众人皆惊疑不定，只觉越是靠近，一股寒气越是自脚底升起。龙浼在溪边按剑不前，忍不住回头望去，见谢寒牵着韩子澄的手，两人走得闲庭信步，即使没有多余的动作，仍散发出与周围十数个单身狗格格不入的清香，不由得气结：“我们现在可是有正事要做，你们能不能别再秀了！”
　　“……”
　　如果下属们脑内的标点符号能化为实体，必定是问号与落英齐飞，点点随长空一色。
　　龙浼轻咳一声掩饰尴尬，“龙某见识短浅，对这阵法闻所未闻。”
　　他说这话本意是让谢寒对阵法解说一番，没想到谢寒看了他一眼。
　　龙浼表情一僵，谢寒又道：“你没听说过也很正常。”
　　在龙浼耳中，这句话配上他刚才那一眼，意思就是“因为是你，所以孤陋寡闻也很正常”。
　　他脑子一嗡，还好谢寒又补上一句：“我也没听说过。”
　　“……”
　　谢寒道：“不过只要知道这是阵法，我就能破解。我们现在就进去吗？”
　　能决定是不是现在就进去的，自然只有被他凝视着的韩子澄。即使知道韩子澄此刻亦听从龙浼的意思，谢寒也丝毫没有越过他直接询问龙浼的打算。
　　龙浼将他们暗中的互动尽收眼底。
　　——他从来也没有见过像他们这样的组合，一个对对方惟命是从，一个对对方全然信任。
　　他点点头，命其他人留守原地静观其变，时刻警戒，自己率先踏上溪涧中的石径。
　　谢寒和韩子澄紧随其后。

　　初夏时节，日头渐渐升高。
　　洒在肩头的温热日光逐渐有了重量。
　　韩子澄知道从此刻开始直到黄昏时分，山中的空气只会越来越热，然而他在溪涧之上，每走一步只觉得寒气入骨，呵气成霜。
　　走在最前面的龙浼身形突然一抖，一下子栽倒在地！
　　韩子澄一声惊呼尚未出口，比他反应更快的是居中的谢寒，头也不回反手一捞，将他的身体打横抱起，急急向前掠去。
　　“龙少侠……”
　　“这是阵法的障眼之技，只要一踏上中洲，就会被分开送到不同的地方。他现在已经和我们分开了。”
　　韩子澄抱紧他脖颈，回头看向来处，哪里还有龙浼的身影。
　　谢寒又道：“我不知道把你放下来之后，你会不会马上也被送到其他地方去。”
　　言下之意，便是要一直抱着他。
　　他一边说着这话，一边将韩子澄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神色自若，耳尖却悄悄攀上绯红。
　　韩子澄将他反应看得分明，心下好笑，又听他轻言细语：“……冷吗？”
　　“一个人走，自然是不胜寒冷。”他紧了紧勾在对方脖颈上的手臂，“但托你的福，现在一点也不冷了。”
　　“啪叽。”
　　“……”这是什么回答？
　　谢寒摇摇头：“不是我发出的声音。”
　　两人低头一看，只见某个冤大头仰躺在花丛中，脸上盖着一个轮廓清晰的鞋印，发间还栖了只枯叶色的蝶，悠悠腾空而起。
　　韩子澄奇道：“龙少侠，你怎么在这里？”
　　龙浼没好气道：“我躺在这里。”
　　“……”
　　“快点抬我一下，我的高原反应好像又严重了。”
　　“……”
　　直到韩子澄双脚落地，下意识一把抓住谢寒衣袖却无事发生，才反应过来：“阵法已经破了？”
　　无需谢寒回答，那宛如双手般覆盖在双肩的日光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回过头去，薄雾散尽，守候在中洲入口附近的黑衣人们身影清晰无比。
　　“各位少侠！你们的统领因为高原反应晕倒了，快来帮忙搬运一下！”他朝岸边挥手。
　　“晕倒”的龙浼气急败坏道：“不许喊！我哪有晕倒？我神志清醒得不能更加清醒，可以马上向你全家致以最亲切的问候，你想试试吗？！”
　　韩子澄声音渐息，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飞快地扭过脸去。
　　龙浼躺在地上，顶着一脸鞋印大怒：“韩子澄！不许笑——”

　　韩子澄很快便明白了一件事，无论他怎么大喊，暗卫们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这阵法仿若一只透明的罩壁，将里外两侧的人分隔成两个世界。
　　“这里有两个阵法，一个大的套着一个小的。”谢寒道，“大的阻隔中洲内外的联系，小的若我没猜错，便是通往明月门的关卡。我们现在只破解了小的，因此……”
　　“我们可以直接去往明月门……”
　　他后面的话被吞没在一阵巨大的轰鸣声中。
　　地裂山摇，几步开外的鲜花顷刻间萎顿，被青黄的地面吞没，紧接着，一座通体嵌着金色符文的塔庙像竹笋一样从地下升起，升到一半，还被路边一块石头卡了一下。
　　“……”若非亲眼所见，韩子澄绝不会相信，“刚刚那座庙是不是偷偷往前移动了一点避开后面那块石头？”
　　无人应答。
　　庙身已然完全露出地面，细看像是一块大粽子软趴趴地躺在那里。毫无章法地镶着金块的大门向两边缓缓打开，露出黑黢黢的洞口。
　　“明月门阵法……就这？”
　　就、这两个字，愣是被韩子澄吐出一种荡气回肠之感。
　　韩子澄此刻的心情，就像是被人告知前方是地狱级难度，踏进一步就将粉身碎骨，进来却发现是不能更简单的新手任务一样。
　　……落差太大，无法适应。
　　谢寒却见怪不怪，单手拉着龙浼的腿，不顾对方大声抗议将他拖上台阶，回身唤他：“子澄？”
　　韩子澄回过神来，阻止道：“我们还是在这里先让龙少侠缓过来再走吧。”
　　龙浼刚暗叹他还有几分良心，就听他续道：“万一对面有敌人守株待兔，也还有个肉坦挡一挡伤害。”
　　龙浼：“……”这都多少次了？他为什么还像个无知少女那样对韩子澄这个渣男的良心抱有期待？！

　　一回生二回熟。
　　毕竟已经经历过一次，龙浼这回恢复起来比之前快了许多。
　　片刻之后，三人再次踏上征途。
　　神秘的塔庙，幽深的洞口，一样的人，一样的走位。
　　不一样的是一马当先那人的心境。
　　初入阵法时，龙浼只想着早日夺回夜明珠，回京复命，而现在他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生怕一旦哪里窜出来奇怪的东西展开攻击，身后这两个混蛋就要临阵脱逃，毫不犹豫把他牺牲在这里！
　　多年习武，又登临统领之位，深受天子器重，他对自己的战力自然是自信的。
　　……但这份自信，已在西北土崩瓦解。
　　还没有正式跟任何人交手，单单一个高原反应，就在十二时辰内两度把他撂倒在地，毫无反抗之力。真是、真是奇耻大辱！
　　从外面看起来，塔庙纵深不过三丈，然而置身其中，却觉得眼前通道绵延无尽，走了一刻钟也没有走到尽头。龙浼一开始对四周所有细节全部悉心观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唯有洞内四壁漆黑，根本没有任何照明之物，却仿佛有一道天光始终照亮前方几尺道路，还算得上非同寻常。
　　好在见识过花之中洲的阵法，龙浼已经能对这些异状见怪不怪。他一路小心提防，提防到后来，自己也觉得没有什么必要，便大步向前。
　　走着走着，不知过了多久，洞壁开始变得狭窄。原本谢寒和韩子澄还能跟在后面并肩而行，逐渐只得前后分立，再后来，连高度都变得无法容纳一人保持直立，三人只能匍匐在地，爬行前进。
　　不知尽头的路程总是格外漫长，尤其是当空间越来越逼仄的时候。
　　许久，当龙浼终于看见一线不同于庙中谜之天光的光亮时，他觉得仿佛看到了世界的终极。
　　事后，根据韩子澄的叙述，当时只见他的臀部猛地一顿，四肢亢奋地用冲刺的速度冲出洞外……然后当场晕倒在地。
　　幸好这个事后只是三刻钟之后，而在他睁开眼时，只见自己久违地躺在了床上，床边除了那两张事情一结束就有多远滚多远的面孔之外，还有三张陌生容颜。
　　十二时辰内晕倒的记录再次突破。
　　他下意识看向韩子澄，神色复杂：“……”
　　纵然只有短短的相处，韩子澄还是从那张复杂的表情里读懂了他的意思，并且不怎么走心地安慰道：“放心，龙少侠，虽然你因为高原反应而经常跳过很多剧情，但是这些剧情都不怎么重要，跳过就跳过吧。”
　　龙浼：“……”
　　“我们现在已经在明月门的客房了。”韩子澄用一句话就概括了现在的情况，顺次介绍身边的三人，“这位是看守山门的秦公子，这位是还没来得及透露姓名的姑娘和还没来得及透露姓名的大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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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明月门人物图鉴 之 秦迟迟】
人畜无害小师弟，不事练功守山门(￣o￣) . z 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