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无明》钧墨

12、收尾随意

　　整个藏宝之地是明月门前任门主布下的一个连环阵法，宝藏和秘籍即为阵眼。既然宝藏和秘籍都已挖空，阵法便即刻破解，又是一道道光球打来，将他们送回原本来时的地点。
　　去日日光漫山，来时满天星斗。
　　山中一阵晚风吹过，带着几分凉意。
　　韩子澄听说方似玉被光球致盲的消息，指使黑衣人送来许多路上被他们杀死的明月门弟子尸首让她吸了。她此刻已恢复视力，挽着夏乔手臂左顾右盼寻找某个人身影。
　　她并没有注意到被她挽着手臂的夏乔同样心不在焉，眼神飘忽。
　　韩子澄和谢寒坐着软轿，还来不及向他们打声招呼，便被挑着金块和烟花的黑衣手下一阵风一样地送下山去。也难为那些黑衣人带着百来斤重的东西，还能如此健步如飞地走在山路上。
　　他们一走，山中便只剩夏乔和方似玉两人。
　　两人平时在一起，方似玉必然喋喋不休，夏乔不管听不听得懂，都点头只管赞同。可他们如今一句话也没有，两人站在一起挨得极近，却各怀心事。
　　忽然一道金光闪过，林间多了两个人影。
　　方似玉脸上露出笑容，上前一步，刚说出一个“迟”字，身边的夏乔比她动得更快，一下子甩开她的手快步走到秦迟迟面前将他上下端详了一遍。即使对方肉眼可见的毫发未损，却还忍不住要问上一句：“迟迟，你没事吧？”
　　方似玉愣在原地，将原本即将脱口而出的另一个“迟”咽了下去。心中泛起一种奇怪的滋味，看到龙浼一声不吭跟在秦迟迟身后，想起自己首饰还在他身上，走上前向他伸出手：“把我的珠钗还我。”
　　龙浼将珠钗放在她手心，两人肌肤不经意间相触，方似玉立刻触电般收回手，一言不发地自己给自己盘起头发。
　　她在崖顶被那位中年男人伏击，不慎落崖时满心震惊和不甘，是真的以为自己此命休矣。原本设想过千百种死法，唯独没有想过自己居然会在目不能视的情况下被小人偷袭摔死。可下一刻，她那模模糊糊，朦朦胧胧，空无一物的视角里，竟然跳入龙浼的身影。
　　“你是傻子吗？下面又不深，为何要叫这么大声？”
　　甚至这种时候还对着她冷嘲热讽。
　　虽然夏乔也不假思索便飞身救她，但……
　　方似玉也说不出为什么自己眼中只见到龙浼毫不犹豫跟着自己跳下悬崖的身影，只是觉得冥冥之中有什么已经改变，夏乔和龙浼……对她来说是不同的。
　　本来不就是不同的吗？还能怎样不同？
　　四人就这么各怀心事，披星戴月，踏上了归途。

　　平日话最多的方似玉一路上最为沉默，静静听着和她在一起时除了附和，并不怎么发言的夏乔和秦迟迟你一句我一句，十分融洽，就连龙浼都能时不时接上秦迟迟话头，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明月门一片静谧，看来此次寻宝是全门上下倾巢出动，而他们是最早回来的一拨。
　　方似玉在分岔路口与其他人告了别，独自低着头走在回房间的路上。
　　清冷月光将她身影拉得很长，珠翠在耳边叮叮当当，她一向很喜欢听这声音，此刻却不知怎么，竟觉得有些心烦。
　　思绪纷乱间，身后响起另一道脚步声，她一闪身躲在拐角处，缓缓拔剑出鞘，静等那道脚步靠近。
　　“不走运的家伙，在我烦心的时候还敢跟上来，看我把你砍了当夜宵！”
　　“似玉？”
　　方似玉的剑堪堪从夏乔身侧滑过，大吃一惊，“师兄？你怎么好像躲不太开的样子？”
　　夏乔微微弓着身体，连气息都有些喘不匀：“迟迟在藏宝之地受伤时，我把一大半的内力传给了他。”
　　他为了不让小师弟担心，故而在他面前只说传了一半，而实际上当时关心则乱，他体内剩余的内力就连全盛时的三分之一都不到。
　　这句话不知哪里戳中了方似玉，她偏过头去，眼圈不受控制地红了。
　　屋檐在她脸上打下一道阴影，夏乔并未看清她神情，只站在离她几步远之处道：“似玉，你与平常大不相同，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原来不是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反常，方似玉心中刚涌起一丝暖意，就听夏乔又说了一句：“方才分别后，迟迟告诉我你一路上一言不发，一定是心情不好，叫我跟过来看看。”
　　方似玉：“……”
　　看吧，过去这样的事情也发生过二三四……数都数不清楚回。
　　刚开始她还会喜滋滋地想，明明就是师兄自己关注她，肯定是因为害羞不好意思说出来，才推脱是小师弟让他来的。
　　直到某一次，她因为任性和夏乔发生了争吵。准确地说，是她单方面对夏乔发了脾气，撇下他一个人跑了。跑到房间，看见梳妆台上摆着夏乔送她那副蝴蝶耳坠，心下怒气渐消，夏乔对她素来的维护涌上心头，有些后悔对夏乔那样激烈地迁怒，于是急急忙忙折返回去找他。果然见他还站在原地，顿时有些欣喜，刚迈出一步，视野随脚步改变，露出原本被墙壁遮挡住的另一个人。
　　是秦迟迟，似乎听了夏乔的话，思忖着什么。
　　她将身体藏在墙面之后，屏息闭气，凝神注意他们的交谈。
　　“师兄，无论如何，你应该先向师姐低个头才对。”
　　夏乔莫名其妙道：“我连她生些什么气都不懂，如何向她低头？她总是这么无理取闹，我难道就没有脾气么？”
　　秦迟迟道：“我只听了师兄一面之词，哪里能知道谁对谁错。再说这种事哪里有什么对错，师兄只要按我说的做，自然就能和师姐和好。之前哪一次我给师兄的建议有错？”
　　方似玉背过身体，用力捂住嘴巴。
　　难道之前夏乔对她说是秦迟迟让他来哄她……全都是实话？
　　“以前是以前，这次我什么也没有做，就被她劈头盖脸一顿呲，无论如何我也不要忍她。”
　　那时方似玉在心里发誓，这次她无论如何也一定不会先向夏乔道歉。
　　……
　　如今，她终于可以把心中存了许久的话说出：“师兄，你不告诉我是小师弟叫你来也可以的，为何一定要对我说呢？”
　　夏乔沉默了一会。
　　方似玉勾勾嘴角，料想这个死直男也说不出什么动听的话来，转身想走，却突然听见身后响起他的声音。
　　“我一直想学会看懂你的心思，想让你觉得和我在一起很开心，才会一直向迟迟讨教。我希望我有一天，可以不用再问他，凭自己的眼睛，就看出你有哪里和平常不一样，又是因为什么而对我生气的。”
　　“……”
　　“我一直在抄迟迟的作业，我只是希望有一天这道题我自己也能解。”
　　方似玉惊诧回头，一不小心将自己泛红的眼圈暴露在他眼前。
　　她嘴角忍不住想上扬，却因为心中微妙的矜持，手指相互绞在一起，控制自己强行将嘴唇拉平。
　　等了这么久才等到这死直男说一句好听的话，她才不要一不小心在他面前笑靥如花呢。
　　谁知夏乔下一句话是：“似玉，你……为什么嘴角抽搐得这么厉害？啊，你眼睛都红了，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方似玉：“……”
　　她错了，大错特错，这家伙永远也不会变的！
　　还好她不知道，如果当时她没有回过头，夏乔的下一句话本该是——
　　“从前是我不好，我已经想明白了，对你的无理取闹我确实应该忍让一点的，就像民间那些哥哥忍让妹妹一样……”
　　万幸的是，夏乔这句话还没来得及说，便有几名弟子急急忙忙从他们身边掠过，一边掠过还一边说：“秦迟迟那家伙拿到了秘籍，我们现在杀了他，秘籍就是我们的了！”
　　“秘籍在迟迟手里？秘籍不是已经……烧掉了吗？”
　　方似玉的疑问无人应答。
　　夏乔在听到这句话的第一时间，已经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向他们离去的方向跟过去，只不过他现在功力不济，跟上的速度并没有从前那么快。
　　方似玉赶紧跟在他身后，暗暗骂他怎么如此冒失。要是其他弟子发现他功力只有之前的三分之一都不到，就他从前在明月门横行的样子，那些一直心怀嫉妒的人还不一拥而上把他剁成肉泥？既然秦迟迟得了他大半功力，那就理应比他现在还强上一些，难道还是以前那个底层废柴不成？
　　……
　　很快她就亲眼目睹了答案。
　　确实，还是的。

　　她赶到时，要不是秦迟迟用一种十分奇怪的步法在十几把剑下勉力支撑，恐怕早就被他们剁了。她看得心惊肉跳，却又担心夏乔被其他弟子转而盯上，没有第一时间加入战圈。就在她犹豫的一瞬间，其中一人预判到秦迟迟前进的方向，脸露冷笑，杀招既出！
　　方似玉立刻抬脚，身边的人却比她更快，一下子跳进人群中。还好秦迟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被突然出现的夏乔吓了一跳，反应慢了一拍，刚好躲过那致命的一剑。
　　不过尽管如此，他的腰带还是被剑气划开，裤子一下子滑落下来，他正想双手提起裤子，却忘了右手还拿着剑，莫名其妙就刺中身边一个正准备对他下手的同门弟子。
　　“秦迟迟，识相就交出秘籍，我们让你自己选个舒服点的死法！”
　　秦迟迟疑惑地“啊？”了一声，被那名弟子气势汹汹的样子吓了一跳，后退一步，刚好踩在被他提裤子时刺中的那人抬起一半准备偷袭他的手上，只听清脆的骨头断裂声，直接让那人疼晕了过去。而秦迟迟自己也被那根手腕绊得仰天倒下，夏乔还来不及扶住他，他就保持着举剑的姿势摔倒在地，手中的剑向后滑脱，扔了出去，恰好扎了后面一个弟子一脸。他手忙脚乱爬起来，没看到身后正有一把剑刺过来，他这一坐起身，那剑一下子刺入地上那名被踩断手腕的人心口，将他当场毙命。
　　方似玉对他一套天命加身，气运无敌的操作看得目瞪口呆：“……”
　　“各位师兄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手上哪有秘籍？”
　　那名弟子见他顷刻间便莫名其妙连杀两人，也在原地愣了一下，“若是没拿秘籍，就凭你也能杀人？”
　　他本想更不客气一些，但见到夏乔沉着脸挡在秦迟迟身前，心中有所忌惮，语气也变弱了：“刚刚有人说你手里拿着秘籍，既然你否认，那你怀里那是什么？”
　　秦迟迟伸手入怀，掏出一卷密密麻麻的手记。
　　众人目光都凝聚在那手记上，方似玉心中亦闪过一丝不确定。
　　“难道……秘籍真的还在师弟手上？”
　　秦迟迟大大方方在众人面前将手记翻了一遍道：“给师兄们看也无妨，这是我在石窟中得到的肃北王日记。上面记载了他几时起床，几时吃饭，吃些什么，几时午休，一天自.慰几次……”
　　夏乔：“……”
　　明月门众弟子：“……”
　　为什么肃北王连这种私密的事情都要记在日记里啊？
　　……他似乎忘了这本来就是人家的日记，是他自己拿来看的。
　　秦迟迟尴尬道，“最后这句话我没说过，各位师兄也什么都没听见。”

　　众弟子散去后，秦迟迟让夏乔吸了地上两具尸体补充体力，打开房门道：“让师兄师姐看了场闹剧，真是不好意思。进来坐坐吧。”
　　他先进了屋，方似玉离门口稍远一些。夏乔站在门口，只见他似乎在适才的众人围攻中受了伤，脸色一白，身形一晃，“嘭”地一声现出原形来，连忙用身体挡住方似玉视线：“师妹，我有话单独和迟迟说，你先回去。”
　　说罢，不顾方似玉一头雾水，砰地将门关上。
　　“……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