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无明》钧墨

11、解密随意

　　枯木，断崖，石窟，俯仰无人荒原。
　　龙浼恨极了这种被人威胁的感觉，但夏乔和方似玉落入无底深渊，秦迟迟见死不救的场景尚历历在目，秦迟迟此人武功之高，心肠之狠，城府之深，令他暗暗心惊。
　　秦迟迟扬一扬手，让他和那人一同落地。
　　龙浼将手按在剑柄处暗暗警戒，却听秦迟迟道：“龙统领有必要忌惮我吗？如果我不让你拔剑，你一寸也拔不出来。”
　　龙浼一惊，果真如他所言，不论自己如何较劲，都好似一直无形的巨手狠狠摁住剑柄，无法往外拔出半分。
　　他只好盯着秦迟迟双眼，试图转移他注意力道：“你对你师兄师姐就是如此见死不救的吗？”
　　秦迟迟道：“没关系，他们找他们的秘籍，我们找我们的线索。”
　　龙浼一愣，下意识朝深渊看了一眼。
　　不管怎么看，都是无底无尽，令人心生寒意。
　　“你以为他们落下去会死？”
　　龙浼分明从他看自己的眼神里读出了责备。
　　“明月门藏宝之地处处都是障眼法，也难怪龙统领误会。”秦迟迟低头打量被他像破麻袋一样丢在地上，陷入昏迷的中年男人，“下面就是藏秘籍和宝藏的地方啊，我只不过怕他们找得困难，帮他们一把，直接送他们去那里罢了。”
　　这么说……他是故意要让夏乔和方似玉拿到秘籍？
　　龙浼皱起眉头，心中将秦迟迟想得无限阴暗，“难道你早已偷得了秘籍，用假秘籍掉了包，他们一练就会……”
　　走火入魔、爆体而亡、当场去世？！
　　秦迟迟被他的脑补弄得哭笑不得，“你觉得凭我此刻能力，还用得着抢夺明月门秘籍吗？我是想要你和我一起寻找肃北王留在这里的一本手记。”
　　龙浼面色稍霁：“原来你是天狐族人。为什么偏偏选我？”
　　秦迟迟道：“肃北王留下的东西中，最重要的一副手记藏在这座崖壁底部最大的藏经洞内。洞内有一尊西域大佛，宝相庄严，威压太大，我无法接近。”
　　龙浼表示理解：“你们狐妖自然在被排斥之列。”
　　秦迟迟瞪了他一眼：“不许你把我族和那些低等精怪混为一谈！只是因为我们修道，他们修佛，道法不同不能相容而已！”
　　“那你怎么不叫你师兄帮你？像他那样正直之人，你稍加哄骗他就会出手相助。”
　　提到夏乔，秦迟迟表情柔和下来，“因为在人间就得遵守凡人的游戏规则。当年族长伉俪和两位少主灵力高深，却中凡人奸计，以致身殒，我如今做的事不知何时又会触到新皇逆鳞，所以师兄还是不知道的好。”他抬眸注视龙浼，忽而展颜一笑，“但是龙统领为了前程性命，一定会为我保密。”
　　“……”龙浼哼了一声，“你倒是了解我。不过你要是做什么为祸朝廷之事，我可兜不住你。”
　　秦迟迟道：“你放心，只是要那份手记而已，绝无与朝廷作对之心。”
　　当年天狐族少主秦锦书为救肃北王性命身殒，还好留下了半副魂魄。如今天狐族人散落各地，四处收集他散失的几魂几魄。肃北王功成身退后，曾有族人在西北见过他隐居之处，料想他一定会留有一部分秦锦书生前之物。
　　秦迟迟生在神霞山，长于大西北，因雷劫时受夏乔庇护，欠下此处一桩恩情。半年前，大护法命他收集肃北王旧物，他走遍肃北王明面上的旧日居所，却所获无几。刚刚探查出肃北王曾在西北雍城附近的一处石窟下榻，还没来得及前往，想不到明月门门主也看中那附近的一块风水宝地，将自己全副身家连同秘籍一起埋藏此处，又用西域阵法将整座山捆绑其中。他纵然身负法力，也因一时无法破解明月门阵法而无法进入，只好乔装改扮混入明月门做了一名底层弟子，暗中寻找机会。
　　在遭遇石像巨人的石室，他见到壁画上的秦锦书，立刻明白自己已经接近肃北王存放手记的石窟，替壁画遮挡血水，使少主肖像不被玷污，自然是出于天狐族人对族长一脉忠诚。
　　“你为何确信我会帮你？”
　　秦迟迟用脚尖点点他身边瘫软在地那中年男人，只见那人身体浮至半空，化作数个光点，交织在一起，慢慢在他手中聚拢，变成一个发光物体，正是被车夫夺取，龙浼一路追寻的夜明珠。
　　龙浼脸色一变：“那车夫是你找来的？”
　　秦迟迟颔首道：“是被我操纵的人偶。我算到有一位能解阵法之人来到此地，为了引他前往明月门，自然要做一番布置。至于龙统领……”只不过是谢寒的添头。
　　“……”那两个家伙，果然是他前世的冤孽，真是坑他无极限。
　　他把夜明珠向龙浼手中一抛，“既然它已经完成使命，我拿着也没意义，就还给你吧。”
　　虽心知目前情势下，自己绝不可能变卦不干，但秦迟迟这一举动还是令龙浼心生几分好感。他赶紧接过夜明珠，小心翼翼收入怀里，“带路。”

　　顺着栈道迂回向下，崖壁全貌渐渐显露。
　　从崖顶到崖底总共有四五层，每一层都凿出大小不一，数量不计的洞窟，大一些的多是民间祠堂，小一点的则摆桌架床，为平民日常生活所用。
　　龙浼跟着秦迟迟来到崖壁底层，偶然向栈道另一侧看去。从他们开始往下处到这里已经经过大概数十丈，双足踏在牢实的地面，可身边却是不知千丈万丈的深渊。
　　四周没有任何夏乔和方似玉的踪迹，也不知他们到底落到了哪里，现在状况如何。
　　“就在这里。”
　　秦迟迟的声音唤回他思绪，他凝眸回神，举步与秦迟迟并肩踏入石窟内部。从入口进入后，穿过一道长长门廊，门廊两面石壁上都绘满壁画，色泽如新。走到一半，秦迟迟停住脚步，额头渗出细密汗珠，似乎是确实再难往前进一点。
　　顺着他目光，已隐隐可以看见佛像下半身轮廓。门廊正对佛像右膝，膝上用石雕彩绘的绸缎层层叠叠，竟有十分生动的垂感。单从此处看去，连佛像的腰间都难以分辨，不难想见整像之高大庄严。
　　“肃北王手记就放在大佛右手中，请你取到之后，带回来交给我。”

　　若要问夏乔和方似玉落到哪里，答案是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不过若问状况如何……倒确实还可以。
　　因为他们是被几个黑衣人接住的，免去了落地打滚冲击之苦，而且立刻看到了两个无论如何也不该出现在藏宝之地的人。
　　“韩公子，谢大侠？！你们怎会在此处？”
　　韩子澄和谢寒不知从哪里搞到一顶软轿，前后各令两三个黑衣人抬着。韩子澄伸长一条腿，另一条腿架在软椅上，单手懒懒撑着下颚，旁边谢寒手里正拿着一串葡萄，一个个喂到他口中。
　　如果龙浼看到这副场景……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反应的，因为这一届黑衣人和他的手下并不是同一批，只要仔细分辨，就可以看出他们均是高眉深目的西域人，其中有好几个还生着自然的卷发。除抬着轿子的人之外，还有十几个人挥舞铁锹，正将地面挖出一个巨坑，坑内金光闪闪，将不反光的漆黑泥土都照得闪闪发亮。
　　韩子澄见他们从天而降，非但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还向他们挥了挥手：“说来话长，就暂且按下不提了。总之，你们要的秘籍我们已经帮你们挖出来了，至于宝藏，因为金块实在太多，他们可能还要再挖一会儿。”
　　他轻抬下巴，谢寒便拍了拍手，一道黑影从夏乔眼前一闪一回，一本薄薄册子便出现在他手中。
　　方似玉双眼还不能看得十分分明，连忙挽住夏乔手臂凑近问：“师兄，真的是秘籍？”
　　夏乔见手中册子封面上“明月门秘籍”五个歪歪斜斜大字，看上去就和雍城路边摊上两文钱一斤的厕纸话本没什么区别。他不抱希望粗粗翻了几页，突然很快地合上册子，从头开始一页一页翻看起来，看到后来，更是越翻越快，面露惊奇之色。
　　明月门藏宝之地只有拥有明月门印记之人才能进入，韩子澄他们是怎么进来的？而且还带着这么多……手下？
　　何况看刚才那人送秘籍时显露的武功，只怕与他全盛时期不相上下。
　　夏乔虽有满肚子疑窦，却也只能暂时按捺，全神贯注将秘籍每个字都印在心中。
　　方似玉等不到他回答，追问道：“师兄，是真的吗？”
　　“是……是真的。”
　　夏乔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这本册子虽然字迹歪斜，全篇也不过寥寥千字，却一个字不多一个字不少，字里行间暗藏玄机。
　　原来，原来他们修习的明月门功法并非完整版，只要缺了这册子上的部分，就变成一门不折不扣的邪.教功法，而只需在原本的心法中间嵌入千字，就立刻成为一门变幻莫测，高深不已的神功！
　　方似玉听见他说是真的，亦十分激动，抓着他手臂想让他挪过来一些，好看得清楚：“师兄，让我也看看！”
　　哪知她的手指刚一触到纸张，那册子便从一角自燃起火，一道火舌舔过她手指，虽不十分热，却来势汹汹，一下子将整本册子烧成灰烬。
　　“……”
　　“怎、怎么是一次性的啊，真是有病！”方似玉柳眉倒竖，狠狠跺了跺脚，“师兄，你看过一遍，记住了没有？”
　　夏乔低头看着她，面上神情莫测，心思千回百转，最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对她轻轻一笑：“记住了，等我练成就教你。”
　　“太好了，”方似玉展颜一笑，习惯性伸手去摸耳边，却没摸到耳坠，又将手放下来，“以后我是不是再也不用杀人吸功了？哼，这种事情我早干腻了。师兄当上门主后有何打算？以后我想去京城看看龙浼说的十里桃林……”
　　夏乔并没听她叽叽喳喳些什么，神色复杂地盯着半空中某一点出神，不知心中盘算着什么。
　　韩子澄那边不知黑衣人禀报了什么，打断他们交谈道：“夏公子，怎么那表面一层金块下面，还埋了几十斤烟花？”
　　夏乔回过神来，先是疑惑地重复一声：“烟花？”而后想到什么，朗声道，“有劳韩公子，帮我把那些烟花都运回明月门，我再添一成金块作为酬劳。”
　　“成交。”韩子澄一边吃葡萄，一边与他们闲谈道，“看见你们安然无恙真是太好了，路上我们遇到不少明月门弟子不要命地攻击过来，还好这些人比较顶用。诶？怎么不见龙少侠和小秦公子啊？”
　　他这话一出，夏乔和方似玉两人表情都变了一变。
　　夏乔是担忧秦迟迟，方似玉则是担忧秦迟迟和龙浼。
　　韩子澄状若未觉，兀自接下去道：“也不知道龙少侠夺回夜明珠没有。对了，一会见到他得让他叫手下帮我们去雍城店铺结结账……”
　　正飞檐走壁攀上巨型佛像掌心的龙浼心中突然有了许多点波动，身形一晃，差点脚滑摔下去。
　　“不过我们也不是完全的白嫖他啦，还帮他在药店买了一炉香，对治疗高原反应很有效果的……”韩子澄一顿翻找没找到，头也不抬地问谢寒，“我放哪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