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花落》言不由衷

6、6

　　说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话，林芹就走了。我生病最大，可以请假，她探病就没有多长时间。
　　刘航笑意盈盈，拎着大包的东西进来。
　　我翻看，全是各式各样的梅子和陈皮之类的：“你傻啊？买这些干什么？”
　　“你怀小凡的时候，不是特别爱吃这些吗？我想，先带着买，让你吃着再说，省得又没胃口吐得厉害。”依旧满脸的笑。
　　“你……”想要说的话全部咽了下去，他对我越好，我就越是愧疚，越是难受，越是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幸福。有些事情太顺利的话，让人会不禁怀疑它的真实性，会觉得不舒服。我就是这样的心态，是自己作践自己吗？
　　“你躺下，好好休息。真是的，刚过年，就过到医院里了。”温柔地掖好被角，确定被窝没有一丝的入风口才肯停歇下来。
　　我刚闭上眼睛，就感觉旁边有些异样，睁开，他孩子气地靠着我，也闭着眼，身子却还坐在椅子上，背部微微弯起。
　　“这样不累吗？”我问。
　　“不，我很幸福。”他的唇几乎就要贴到我的耳朵了，一股热气流遍全身。
　　我无言，今天一天，就可以让我今生的眼泪全部流光了。透过窗户，外面的蓝天，有许多的白云漂浮在上面，相互依托，相互扶持，相互关爱，相互温暖。
　　如果时间就此打住，该有多好？我们就可以相互依偎，一辈子到老。
　　可是现实总是太残酷，生活又总是太现实，命运的大转盘，我们如何判断它施加的重量？
　　尽管如此，我仍旧没有打消自己的念头，我想我的过去和这个孩子一样，做个了断，干净彻底，从此不再有任何念想。我大概也预料得到，自己即将面对的会是一个怎样的境遇，可以算得上众叛亲离吧，无论是我们的家人，亲戚或是朋友，都不会赞成我的做法，可我超乎常情的坚定，也超乎我自己想象的自私。为了自己以后的坦然，为了扯断以前的牵连，我只好如此。

　　本来就没有什么大碍，所以我做了一个基本的检查之后就出院了。回家的路上，我跟刘航说不要把怀孕的事情告诉父母。
　　他很不解，问我为什么，开心的事情应该跟大家一起分享，他说爸妈一定会特别开心家里多了一个孩子。
　　一时找不到什么适当的理由，我随口扯出计划生育的牌子，政府关照要少生优生。
　　“不要紧，我们都是独生子女，可以生两个孩子的。再说，现在的不婚夫妇越来越多，中国的人口也开始呈现负增长的趋势，政府也不大力宣扬一对夫妻只生一个孩子了。”他狡辩。
　　“现在物价上涨，我们都是普通的上班族，养两个孩子会很吃力的。”我又瞎扯。
　　“这个也别担心，小凡的教育基金我们已经在存了，只要我们稍微节约一点，这个宝宝的我们应该还可以负担。而且，现在的物价上涨只是一时的，国家也在宏观调控，这个不需要担心的。”他继续争辩，我开始怀疑怎么他有这么多的借口的。
　　“照顾两个孩子需要更多的精力，很累的，爸妈会不会吃不消啊？”我又抬出一座大山。
　　“不要紧，可以”他突然止住，狐疑地看向我，开口：“你，是不是不想要这个孩子？”
　　“我……”哑然，这，怎么说出口，可是我确实是这样的想法，心一横，脱口而出：“是，我不想要这个孩子。”
　　心里隐隐作痛，光是说，光是想到，都这样疼痛，做起来会如何？
　　“你怎么可以这样？这是我们的孩子？你，为什么？”他的表情看起来很痛苦，我也更加疼了。
　　“我，有许多的事情，我不知道怎么说，可是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希望可以越来越好。”我知道，他肯定不明白我说的什么。
　　“什么意思，他妨碍到我们的幸福了？”他指着我的肚子，有些强势，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气急败坏的样子。
　　“不是，你不明白，可是我真的是为了我们好，为了大家好。”一团糟糕，脑子硬生生地疼痛。
　　他沉默了好久，才出声：“把孩子留下来有什么不好？”我知道他也在尽力控制自己的脾气，他的语调听在我的耳朵里有一阵说不出来的忧伤，前世他定是亏欠了我什么，此生才会娶我为妻，于他，我就是最大的一场劫难。
　　我不回答，开不了口，视线模糊，一切已成定局如何再回首？
　　他不再理我，只是将头转向路边，大大高高的法国梧桐，快速后退，一棵连着一棵。像逝去的，在反光镜里呈现，越来越小，模糊到完全消失。
　　回到家的时候，他没有再提怀孕的事情，脸上的表情也有些僵硬，对着父母是如故的笑容，对我却是冷冷的面容。
　　饭后，他默不做声地走到小凡的床边，不看我，也不跟我说话，只是紧紧地贴着白嫩的小脸，呼吸着孩子生上特有的天真和单纯。
　　“我们有小凡还不够吗？”我开口，这样的冷战前所未有，我不敢想象，也不敢面对。
　　“只要是我们的孩子，一百个都不够。”他的话里赌气的成分比较重。
　　我突然就放心了，他也不是完全忽略我的存在。
　　“不要放弃这个孩子，好不好？”他突然一把抱住我，极其恳切地问。
　　我不回答，只是叹气，不要动摇我的意志和决心，我是希望以后可以安心地守侯在你们的身边而已。做的任何事情，任何决定，只求可以安宁。
　　“他是我们的孩子。”他呢喃道，像是咒语，一遍又一遍。
　　我的眼泪又流了出来，人与人之间，总是会有想法和意见上的分歧，应该说谁对或是谁错呢？每个人只是在做他自己，做自己觉得要做的事情，当别人都反对的时候，能怎么样？有人会放弃，有人会更加坚持，顺从与逆反的两个心理也走到了两个极端。越是成熟，越是有了更多的经验和阅历之后，我越不能够接受这样的世界，为什么不能熊掌与鱼翅兼得，为什么不能做一件全世界都赞同的事情？无数个为什么，无数个问号，吞噬着我的一切。我只是想做一件我觉得对的事情，怎么那么艰难，那么漫长？
　　人人都是一场玩笑，越是得不到就越想要得到，失去的东西就想珍惜，那么得到和珍惜以后又能怎样？不会，不能。就像先人编织的美梦，吃了长生不老的仙丹就可以真的不死，因为相爱死去之后还可以化茧成蝶。像童话的世界里，丑小鸭可以变成白天鹅，青蛙可以变成王子，从此以后王子和公主就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是真的吗？我不相信。单纯的东西在纸和虚幻的世界里是信条，可到了现实生活中它们就像是一张张糊窗户用的纸，吹弹可破，任何力量都是毁灭性的摧残。
　　“妈妈……妈妈……”小凡的声音让我们的意识从模糊里清醒，我还没有来得及回应，刘航已经一个踏步上前抱过。
　　“爸爸。”
　　“哎，小凡真乖。”然后紧紧地抱住。
　　“给他裹上毯子，别冻着了。”我递上，他低着头接过，仔细地裹好。
　　看着这样的情景，我有些宛然，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如果我先遇上的是他，或者我当时没有动摇，那么一切就没有今日复杂了吧？说来说去，是自己的心意，害了自己。

　　跟许平川的感情渐入佳境，他真的很不爱说话，即使我们在一起混半天，他也冒不出几个字来。但是我知道，他喜欢看书，各类的书籍只要专业术语不是很多的他都略看一二；他喜欢摆弄电脑，简单的绘图到网页制作也都会一点；他喜欢听音乐，柔和的忧伤的欧美情歌，有的时候一些天籁般的歌曲他也会听；他喜欢玩一些很孩子气的玩具，悠悠球之类的；他还喜欢发呆，一动不动，看着天空或是看着窗台。
　　他的世界里有一个完整的自己，把一切安排地天衣无缝让别人很难插足，我有些好奇他对亲人是否也是如此。只是，不管如何，此刻的他，都是最吸引我的。
　　他喜欢棉质的衣物，从衬衫到T恤，无不柔软舒适的表层，纯一色，没有花纹没有修饰，顶多是制造商的品牌。我大概可以知道，他的性格里也有一种固执或是情结，祈求单纯和清爽的世界。他似一缕清风，吹散了树上飘落的花瓣，也吹开了一江的春水。
　　他坐在坝头上，静静地看着蓝天，我就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他。
　　居住的城市里有一条护城河，据说是明末清初的时候修建的，算是古迹，近年的休整和维护使得它的面目全新，并在两边筑上了高高的坝头。这里是本市著名的约会名迹，恋爱圣地，看着别人你侬我侬，我就突然想逗逗他。
　　“哎，你知道这条河有一个传说吗？”
　　“不知道。”
　　“那想不想知道？我讲给你听。”
　　“好。”
　　“你应该知道这条河是护城河吧，明末清初的时候，百姓为了抵御清兵入侵修建的。为了守卫自己的家园，年轻力壮的男丁都自告奋勇地入了军，其中有一个年轻的男子，他有一个即将过门的青梅竹马。两个人十分相爱，可是在战争结束的时候，那个男子并没有回来。眼见着活着的人都回来了，他却没有出现，难道他死了？后来，他的这个未婚妻就去四处打听，说是守城的将领是个胆小鬼，看到大势已去就递送了降书，所以两军根本没有开战，那就更加别提伤亡了。可是，他上哪去了呢？她仍然不死心，就继续寻找，在附近的一座山上找到了他。你知道他在干什么吗？”我问。
　　他摇摇头。
　　“他在挖山，他说本来准备打仗的时候以它来掩护，可是发现太高了，不大方便，所以要把它挖低一点。你没看到么，我们这个地方的几座山就是他由一座大的分解开来的，所以都不高。再后来，人们就根据他的故事改编成了愚公移山，你听说过吧？”
　　他点点头。
　　“还有一个人根据这个传说写了一首歌，里面有句歌词是这样的：望望头上天外天,走走脚下一马平川。你的名字就是这样得来的吧？”
　　“不知道，我的名字是我爷爷在世的时候就取好的，可是我出生的时候他已经死了。”他解释道。
　　“这样啊？我继续说我的传说，他不是移矮了山吗？那个时候他也老大不小了，可是因为一直在挖山，也没有成亲，青梅竹马嫁给了别人。他又打起了河的注意，觉得没有什么用，当年不是让清兵没费一兵一卒就攻进了城吗？这个时候，他年迈的娘就来劝他，说：儿子，你别想什么心思了，照你这样不开口的，这辈子怕是都娶不上媳妇喽！”
　　他还在等，却不见我有动静，看向我，好久才开口：“完了？”
　　“完了。”
　　“你是在笑我不说话？”
　　“他就是这样理解他娘说的话的。”我狂笑不已，虽然故事本身是没有什么好笑的，可是他的表情却很有趣。微微皱眉，像是有些不能接受的表情，却又含着一点笑意的样子，可爱极了。
　　“没有意思。”他说。
　　“本来嘛，我现编的，能有意思上哪去，如果你给我半天时间仔细琢磨琢磨，或许我可以想一个更有意思的？”
　　“不要了。”
　　“要吧，很闷的，你又不说话，当心真的找不到老婆。”
　　“不是有你的吗？”他回复得很顺口，惹得我心花怒放，一颗心都快要跳出来了，他也会说这样的话？莫非我改造成功？
　　春天花会开，鸟儿自由自在。果然路边的白玉兰沁出阵阵香味，麻雀也唧唧喳喳叫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