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花落》言不由衷

5、5

　　“群姐，群姐。”旁边的许舒推了我一把，回过神来，大家的目光都在盯着我。
　　“亦群，对于我们新一年的安排和计划，你还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身为科长的林芹又重复了一遍她的问题。每年开始的时候，公司都会要求每个部门做一个年度计划表，对新年展开自己的愿望和打算，虽说形式重于内容，却是我们的必修课。
　　“没有。”斩钉截铁地回答，对于好友的一切安排我没有任何疑义。
　　“好，既然这样，那这份计划我一会就交上去。”她说得漫不经心，目光却有意无意地瞟向我，警告的成分很多。
　　心里就冒出一阵愧疚感，信誓旦旦的话犹在耳边，却自食其言。可是，真的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思想，他就在咫尺，要我没有任何联想心如止水未免有些苛刻。
　　抬眼遇上他的目光，暖暖的情感涌上心头，那里面有很多的无奈和惋惜，我不大确定，或许他也曾为我们夭折的那段感情黯然神伤？或许，我也曾经在他的心里有过停留？
　　对，是我自己太过紧张，越是在乎就越害怕失去，干脆就告诉自己从来没有拥有过，让自己绝望得没有一点期盼，那样不管遇到什么变故什么结局就都不会受伤。我是这样想的吗？所以，我竭力告诉自己，一切只是自己独自编导演的独角戏，我就不需要计较情感的背后，故事的结局怎样。一直以来，我都觉得他的付出没有我多，他维护的心态和力量也没有我重，他在乎的程度也没有我深。却想，此刻突然明白，是我还不够了解他，不够体会他。
　　他的个性不似我的外向，他对于感情的表达当然也不会如我明朗，开心就大喊“我很开心”或者“我喜欢你”，孤独思念的时候就撒娇“我想你了”，生气就会别开脸不理不睬。他却都是那一张深不可测的脸，一副深不可测的表情。可他确是极其认真的人，对待任何事情皆是如此一丝不苟，决不会菲薄了我们的感情。我用我的方式来处理，他也用他的方式来对待，是我，一直都不清楚，在压力重重的时候，在遭遇一切阻力的时候，只是找不到与他的沟通鼓劲，我就泄气了，我就觉得自己受尽天大的委屈。退开看之，如他的性格，那时能如何？会柔声对我说：“不要担心，不要害怕，一切有我。我会永远在你的身边。”这样肉麻的话，是我，听了也会想吐。可就在那个特定的时段，我可以声称是外力困扰了我，也遮住了我的眼睛，我居然没有看到他紧皱的眉头，居然没有听到沉默的叹息，他也用他的努力他的方式跟我并肩分担对抗困难。
　　对于自己的意识我感到很震惊，那么，是我，一切的错就在我。斩钉截铁，断了我们之间的联系，也放弃了我们的感情。背上已经有冷汗冒起，我怎会如此愚钝和残忍。他，决计是不会在我说分开之后说“不要，我们一起努力”的人，他有太骄傲的自尊，有太宽大的胸怀，还有太多的对我的尊重和退让。
　　起身，却又恍然软着身子倒下，一切的一切只剩下黑暗里黑色的花朵，很大很大，嚣张地在我朦胧的眼中开了又谢，谢了再开。
　　耳边一阵混乱，有人扶住我，有人急切地叫着我的名字，没有力气做什么，只是对上那双担忧的眼睛，吐出几个连自己都听不见的字：“是我错了吗？”

　　醒来，已是一切的白色，屋顶，墙壁还有床单。鼻头充斥一股强烈的消毒药水的味道，让我很想吐。
　　“醒了？”刘航大步一跨，坐到我的床边，把玩我的手指。
　　“恩。怎么了？”我问，极力想掩饰心里的落寞。我该再有期待吗？应该出现的人不是在这里？
　　“你昏倒了，感觉怎么样，好点没有。”他的眼里都是急切的关心，还有一丝的喜悦隐藏在深处。
　　“我？”大概猜到，可又不是很确定，不会这么巧吧？再说，我一向都是很健康的，居然会突然昏倒。
　　“你很好，我们的宝宝也很好。”字字惊天，句句动地，真的，我，又怀孕了。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表情是震惊而不是喜悦，继续说：“你怀孕了，真好，我又要做爸爸了。我们给小凡再添个弟弟还是妹妹呢？其实，都好。对了，医生说你最近可能是心理上的压力和负担太重，再加上有些贫血才会晕倒，要注意。”
　　絮絮叨叨的声音越来越模糊，蓦然抚上自己的小腹，一条生命已经在此降临，他会慢慢成长。竟然有种羞愧的感觉，他来的太不是时候。脑子一片昏沉，事情的发展太快，我自己的包袱也太沉重，想要爆发却找不到疏解点。紧握着双手，闭上眼睛，强制自己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做。可是，一个个的念头还是不停地涌出，错乱交杂，绝处逢生。
　　是报应吗？没有抓得住的爱情，已逝的选择，我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背负所有的后果。我知道，刘航没有错，孩子更无辜，只是这样的我现在的状态，没有办法接受和容忍这样的事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如何会有这样的念头，可它坚固地屹立在我的脑海里，真的要疯了。从来料想不到，我会有如此偏执残忍的一天，好似只要舍弃这个孩子，就可以减轻我对往昔的愧疚和牵念，也可以坦然面对许平川。虽然，我知道，那样的做法之后我又会愧对刘航还有他的一家，可是于心安我不得不如此抉择。
　　深呼一口气，露出苦涩的笑容，刘航的沉默让病房显得更加安静和空荡，像是说句话都会传开两遍回声。他好似看到我的不正常，不多言，只是略带优柔地看着我。突然之间，我又肯定了一件事。对他，我的选择亦够残忍，包括当初，还有现在。
　　这个可怜的男人娶了一个心里放不下过去的女人，再怎样呵护都不能够取缔原先一个人的存在，他也一定很困惑，或者是很郁闷吧。而现在，这个女人居然连他们的孩子都觉得耻于生养，是命运弄人还是造物玩人？还有孩子，从小凡开始，我最初的本意就是不想拥有，我拒绝拥有做母亲的幸福。是林芹，让我割舍了这样的念头，才有机会得到他。可现在，我的想法比当时还要决绝，我不要这所有的幸福，我也不配拥有这样的幸福。
　　我不是个好母亲，孩子，早点投胎，擦亮眼睛重新找一个安生之处吧。我对肚里的孩子默念，心里有种抽丝剥茧的疼痛，那是我内心母爱蓬勃的光辉狠狠的刺进胸膛，不是不要，是没有资格要，没有立场要，没有能力要，没有容颜再要。
　　“怎么了？为什么不开心？有什么我们可以一起解决。”他的神情和语调里流露出一种受伤的表情。
　　我明白，当初我也是这样以为，然后生硬地让那些意识里的疏远和陌生包围自己，也就是那个时候，我做出了让我后悔至死的选择。
　　“他触摸不到你的心也会失去安全感的，有些东西，不是只有女人才需要。”林芹的话出现在脑子里，我在失去那段感情得到这份婚姻之后，就越来越不像自己。身心俱疲，话语越来越少，笑容越来越少，轻松越来越少，就像是下意识地在学习他的生活模式，礼貌却疏远地对待所有人。那一刻，好象明白，现在的刘航于我就似当时的我于许平川，捉摸不到，琢磨不透，对方身在我侧，却似相隔天涯。可是，许平川是天性，我是反射性的模仿和追逐他的步骤。一切在重演，相似又不似，重复中带着矛盾，生生环环相接，又断开成为两半。
　　“我……”有些话，是说也说不出口的。
　　“我们是夫妻，是相携牵手过一辈子的人，没有什么不可说的。”他的眉皱开，眼神里许诺的成分很重，像是许下誓言的慎重，手里握着的是我的手。
　　我如何讲？说对不起，我旧情难忘，然后呢？是希望他成全还是原谅我并给我时间自己处理情感。我不知道说什么，但是我也明白这些是断然不能讲的。我不希望他增添无端的苦恼，我也不希望夫妻的缘分止步此时。
　　“罗亦群，你看我，我是你的丈夫，是你托付终生的人。难道对我，你还不信任？”他突然搬住我的肩膀，直逼我的眼神：“你知不知道，我已经厌倦了无妄的猜测，我不是你的蛔虫，你不说的话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我知道我老婆不开心，我在想办法帮助她解决问题。最起码，你也应该让我靠近，让我知道你的想法，不要让我感觉自己像是一个陌生人好不好？对我，太残忍了。”
　　原来，他真的是……
　　没有准备，眼泪就掉了下来，是感动吧，也是对他的回应。诚如我所认知的，嫁给他，我何其幸运。只是，这样也不能化解心中的纠结。
　　“哎……”他的叹息里，是说出心声的轻松，还是我顽固的无奈，或是对我眼泪的心疼？
　　我扑进他的怀里，搂着他的脖子，然后继续流泪。老天是注定要我对不起两个男人了。
　　颊边的温暖揉进心房，眼泪也不再流淌，可我还是紧紧抱着，他的手也渐渐搂住我的腰，轻轻的，温柔的。然后唇开始滑过我的耳际，侧脸，在贴到唇上。
　　像是等待了千年，一向温和的他不同往日的狂热，有点狠狠的，像是小鸡啄米般啄着我的唇。我竟然有些无措于他的变化，傻傻的看着他。
　　他突然就笑了，很开心也很宠溺地笑，再继续托住我的头，覆上唇边。那个时候，我也专心起来，不可能不专心的，世界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然后他的力量也慢慢压上来。我不得不继续躺下，他的脸触动了一下，我明白了，他是怕我累了。又是一阵感动，只有更专心地把自己的唇奉献给他。
　　“咳，咳。”刹风景的咳嗽声突然出现：“你们会不会太相爱了？家里亲不够还到医院里表演来了？”
　　我们即刻分开，像是做了坏事的小孩：“你坐，我去买点吃的给亦群。”
　　“好。”林芹放下水果篮子，不客气地坐在床边：“你怎么回事？吓死我了。怎么样？没有事吧？”
　　“没有，不要紧，有点贫血。”我避重就轻。
　　“那就好，今天还真多亏了许平川和任智文，是他们把你送过来还同志刘航的。哎，我们几个光是看那阵势都手忙脚乱的，只知道拉着你哭。”她仔细地重复了当时的情景，然后把科室里有男人的决策者夸得一塌糊涂。
　　我跟在后面和和，却不怎么笑得出来，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我说的话？他看到我这样，又是什么心情呢？
　　“那个，你跟刘航好象……”她的话语里有很多暧昧的成分。
　　“我们本来就是夫妻。”我理直气壮。
　　“然后呢？”她等待下文。
　　“怎样，告诉你干什么？”纯属家事，岂可外扬？
　　“还好，还好，我可为你们担心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