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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离乱歌[6] ...

  •   张泉哑然,很有些无措,默默地收了回去。手链换了冰蝉丝的线,几乎露不出痕迹,碧玺珠子打磨得很光洁,迎着日光晶莹闪耀,可见平日里有好好保养。张泉心里懊恼至极,低首凝视着少年好看的眉目,忍不住轻声问:

      “……你讨厌我吗?”

      “事情与你无关,为何要讨厌你呢?”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皆言曹植聪明伶俐,张泉却嫌这颗七巧玲珑心太过剔透,以至于自己所思所想在他面前无所遁形。嗓子沙哑难受,张泉孩子气的可怜,不死心地继续问道:

      “那你会做我的朋友吗?”

      “交友凭心,心到,友情自然就到。”

      曹植并没有拒绝之意,花影下的容颜带着认真之色。然而张泉终不知自己在曹植心目中算不算朋友,毕竟两人中间隔着宛城之殇、曹丕之恨,难以亲密往来,只不过偶尔会把对方放在心里罢了。花朝时节曾在昙华寺游赏求花签,顺便帮曹植求了一支,却是一枝昙花,“最是人间留不住”。辞意不祥,张泉紧皱眉头,忙找康孟祥大师解签。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昙花素有月下美人的雅称,花开刹那,盛放便是倾城颜色,雪韵冰魄,迎烟一笑便是倾世芳华。此花与佛有缘,本非人间凡物,故花期短暂月落而逝。且不管为何人求签,施主还请看开些,世间万相,无非虚妄,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张泉忧思难解,恳切拜求:

      “泉乃俗人,自是以俗人行事,难以堪破尘缘。或许前因种种会有报应,但绝不该报应到他身上,万望大师给个避难的法子。”

      “世间岂有逆天改命之说?万物此消彼长,荣枯随缘,天地盈虚终以恒定长存。”

      张泉再三拜求:

      “若然如此,不妨以吾命借与他命。”

      康孟祥细细地瞧了他两眼:

      “痴儿,看来那人对你很重要了。”

      “……并不重要,只不过不想看他死在我前面。”

      “好吧。施主慈悲喜舍,将此花供奉佛前,日日礼佛拜忏,或可帮友人消除障业。”

      康孟祥随手拈一花卉,正是昙花,花朝春日并非昙花盛开的季节,却于青天白日出现在自己眼前,张泉怔愣之余欢喜不尽,当即叩谢不止。回家便把此花放在卧室之内,亲自看养着。张泉并不稀罕曹子建的友情,听闻他因为传国玉玺的事亲自率虎豹骑跑去寿春,还暗自嘲笑了好几天:

      文弱秀士和一群霸主争玉玺,你让人家把脸面往哪搁?人家不愿丢脸面,那么必然是你丢了性命。

      曹植回来那天,张泉碰巧出城办事,便挤在城门前瞄了两眼。曹子建清减了许多,脸颜血气全无,比初雪还白,但在崔琰跟前盈盈笑得很开心,宛如昙花绽放倾城魅惑,没有丝毫需要担忧的样子。确实没什么可担忧的,曹家势力那么雄厚,他家公子若需要担忧,那么天下人皆需要担忧了。

      ……还不如给他找点麻烦,让他知晓,没有曹家护着,你什么都不是!

      张泉恶意地想着,今日也确实这么做了,结果反被曹子建打了个措手不及,难堪羞耻的念头一下子全涌出来,险些把那颗好胜心淹没。不过张泉很快振作起来,连弱质纤纤的昙花也能领兵征伐,那么武家出身的他更应该能征善战。

      吟诗作赋的只需在书房呆着好了,平定乱世还是需要他这样的人才。

      张泉自嘲地笑了笑,不知何时天空已经乌云密布,沉沉欲雨,阴凉的风飞石走沙,携带着腥味席卷了全身,街上除了几声□□,寂静得宛如鬼蜮。张泉迈动脚步漫无目的地走着,走在倒塌的铺子前,水果蔬菜滚满地,宝石古董无人拾。看着周围的惨状,张泉不由得戚戚然。

      “筱薰!筱薰!”

      吓坏的颤音唤回了他的思绪,幡旗燃着烈焰摇摇欲坠,倒下的方向正冲着四处寻找亲人的小女孩。吱呀呀的声响惊动了她,女孩吓得闭眼,完全无法动作。随后就在自己以为必定伤残的时候,一股大力猛然推倒她,滚到一边。从死亡边界拉回神,女孩惊魂未定的喘着粗气,而护住她的张泉勉强支起身体。

      “没伤到吧。”

      “没、没有……大哥哥,您流血啦。”

      女孩惊慌地提醒道,张泉随手摸了一把手臂,发现不知何时划了一道很深的口子,鲜血很快染透了衣衫。他扯了块布条,缠了几圈勒住伤口。女孩看得直皱眉头,摸索着自己的荷包,嘴里嘟囔着:

      “大哥哥,你那样缠会留下疤痕,对伤口复原也不利。”

      话未说完,张泉突然捂住了她的嘴,残留的血腥味刺激着嗅觉,只听他低声说:

      “有人。”

      小女孩跟着警惕地朝身后望去,只见几个乱民穿过巷道,正朝着这边走来,个个提着武器面色不善。

      “呵,还有俩活的。”

      很不幸被一个乱民发现,前方熊熊燃烧的火焰将他面目映得扭曲。女孩惊慌失措,张泉微微眯起眼睛,随后发生的一切仿佛快闪的镜头。乱民冲过来,张泉一脚踢起一张烧着的桌案,砸翻的尘烟逼得乱民后退,再仔细瞧时,面具男和小女孩已经没了踪影。

      张泉抱着女孩,纵身飞起,在突然而至的雨雾中登上了屋顶,街面上嘈杂声不绝,邺城最后的骚动还没有完全平息。终于找到一个安静的小巷,张泉安稳地落下,身体已经承受不住疲惫和伤痛,昏迷了过去。

      “大哥哥,大哥哥!”

      耳边女孩的呼唤也越来越远,张泉连着思绪也落入了无边的黑暗。宛如那晚许都皇宫,暴雨倾盖如注,雷电狰狞闪耀,宫灯也被灌进来的夜风闪灭。

      这么恶劣的天气自然回不去,陪皇伴驾的几位少年得了皇上恩准,今夜可以在宫内休息。张泉的房间距离曹植不远,想着以前听来的趣闻,曹子建那家伙小时候特怕雷电,每逢暑夏雷雨交加,他就慌得四处寻找父亲曹操,钻进他的怀里,百般安抚之下才能入眠。张泉不怀好意地询问,如果正逢曹操行那事怎么办?

      “那么自然是床榻上的姬妾赶紧滚蛋!”

      丁仪兄弟满不在乎地泄露曹植的秘辛,痴痴笑他真是被宠到无法无天了。不过观曹植行事,张泉看不出曹府小公子有何得意忘形的地方,反而丁仪兄弟更像纨绔子弟。思及此,张泉准备瞧瞧曹植回来没有,晚会别被雷电吓得腿软,在皇上面前失了仪态。

      几个伴驾陪读的贵族子弟,唯有曹子建独得皇上喜欢,常常留在身边谈诗作画。对此张泉嫉妒不起来,毕竟自己的文采难以登上台面,进宫伴驾完全是凑数的,唯一的用处就是定时汇报宫内的动向。

      而心有灵犀似的,张泉听到门口有动静,他皱了皱眉,打开门,然后那道清秀的影子带着一身风雨歪倒在他怀里。张泉赶紧接住他,借着闪电的明光,瞧见曹植的脸色透明如雪,微颤的睫羽被水雾濡湿,仿佛雨天里可怜兮兮的蝴蝶。

      “子渊。”

      他轻软地唤道,虚弱的声音透着疲惫和无助,宛如受伤的小奶猫惹人生怜。

      “请带我出宫……到贵府暂住一晚,千万不要回我家。”

      张泉见此状况,自然无不应承。

      “好,我去叫辆马车。”

      “不,现在就走。”

      曹植望向他的目光带上恳求之意,张泉无法拒绝,无法拒绝他的依赖。当即拿了把伞,背起曹植,冲进暴雨里。还记得那晚雷电就在脚边炸响,连他心里都有些发憷,更何况本就怕雷的曹植。抽空回眸瞄了眼,但见曹植双目紧闭,唇瓣浮着薄薄的粉,给人缥缈易逝的错觉。

      “子建,坚持住,马上就到宫门了。”

      曹植轻软地嗯了声,微弱的呼吸拂过颈侧,痒痒的,却令人心脏揪痛起来。张泉并不知晓发生了何事,但定然不是自己想见的,否则曹植不会那么反常。想到这里,张泉跑得更快了,很快便到了宫门前,他大声嚷嚷着:

      “准备马车,开门!”

      守门的侍卫皆是曹家军,见来者是宣威侯之子,哪里敢阻拦。背后的少年伏在颈侧,看不清面目,但那衣裳是植公子?尽管好奇,但没人敢随意生事,按照吩咐准备停当。张泉抱着曹植登上马车,在瓢泼大雨里终于出宫。

      曹植的气息已经极尽虚弱,仿佛生命力流逝般香气溢满整个车子。车灯摇曳,但照在那雪玉的脸颜上,没有带来任何温暖。张泉紧紧搂着那冰冷的身子,脸颊摩挲着,希望把自己的温度渡过去。

      “子建,别吓我!你一定要撑住啊!”

      曹植这次没有回应,只有薄薄的呼吸表明他还有点意念,急得张泉大声催促车夫:

      “快点,再快点!”

      好不容易回到家,张泉直接将曹植带到自己的卧室。父亲张绣得了消息,连忙领着医师过来看顾。烛火辉映下,越发显得曹植脸色雪白。医师望闻问切,作了一番诊视后,低声附耳对父亲说了几句。父亲紧锁眉头,吩咐他们全都出去。张泉不愿动弹,直接被父亲丢出去关在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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