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植]风姿花传》燕筱卿

33、离乱歌[5]

　　邺城到处是火焰，到处是哀嚎，到处是死亡，一时间让人错以为身在无间地狱。

　　张泉在火焰堆里奔跑着，这场动乱本与他无关，但只要能对曹家造成不利的，就与他有关。他脸上戴着修罗面具，面具是不久前刚从货摊上买来的。七夕节喜气洋洋的气氛里，张泉突然嗅到不同寻常的东西，冰冷的死亡气息突然顺延着街道散布开来。一转头便看见几个衣衫褴褛的流民从小巷冲出，手里拿着武器，宛如疯了一般不分男女老少，见人就砍杀。

　　“杀曹贼，清君侧！”

　　那些人嘴里喊着大义凛然的口号，却宛如劫匪般踢倒货摊，骚扰老百姓，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宛如阴藏在地狱的恶突然暴露在日光之下，瘟疫般四处传染。张泉深深地蹙起眉头，这不是他想象中的对付曹家的方式，所以在那两个流民扑过来抢劫时，他一脚踢开，顺手拿起一枝竹竿将另一人砸翻。

　　“老人家，快躲起来！”

　　张泉对摊位上的老板说完，将面具一戴，摘下腰间佩剑，就冲进战乱中心。但凡见到暴民欺辱百姓，必惩治不饶；若见到曹军势大，定然会过去找些麻烦。仇恨不知该从何说起，或许从曹操不知廉耻强占邹氏，又或许从曹丕怒斥父亲害死曹昂的那一刻起，张泉内心深处便无法再对曹家俯首称臣。所以邺城这场动乱虽然不是以他所期待的形式发起，但只要能对曹家造成打击，张泉乐见其成。

　　“杀曹贼，清君侧！”

　　张泉也跟着喊起了口号，声音在街上融汇成浪潮，受此感染，热血仿佛沸腾起来，仿佛有无穷无尽的正义从体内涌出。坐在龙椅上的刘协是不是神惠聪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饱经战乱的民众需要一个平和安定的君主，需要一个天性慈爱、衷心爱民的君主，而那个君主必然不会是好征伐好杀戮好权势的曹操曹孟德。

　　“杀曹贼，清君侧！”

　　是以这个口号下的意蕴，张泉万分赞同，熊熊燃烧的正义感冲击着五脏六腑。他奔走在邺城大街上，在混乱的人群中搜索着曹丕的身影。乱民突然在今日发难并非没有缘由，曹家的嗣子今日携夫人出游，在大街上早已疯传——身边随从寥寥无几，如此毫无防备，简直再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好机会。

　　“快点拦住！不能让曹丕那狗崽子逃跑！”

　　听到前方的喊叫声，张泉连忙奔过去，正瞧见对街屋顶上站着一人，黑纱蒙面，手持弩弓射向一辆马车。看无数流民疯也似了的往马车跟前凑，张泉猜测里面定然是曹丕。虽不知屋顶那人是谁，但锦衣华服气度冷峻，出身定然不凡——看来邺城内想杀掉曹丕的不只他一人。箭矢不断射下去，但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就能给予车中人必死的打击。

　　“这该死的运气！”

　　张泉低低咒骂了声，连忙也追赶那辆马车，杀曹丕必得他张子渊一份。街上现在已没有闲杂人员，有的都是狂热的乱民，衣衫褴褛而气势殊胜，简直令张泉想到黄巾军暴民，仅仅和他们站在一起就深感耻辱。但大家目标一致，有时想除掉恶龙，但也不妨和魔鬼联手。张泉挤在人堆里，努力向马车靠近，忽然听得前方大乱，乱民们恐惧地喊道：

　　“植公子率领虎豹骑来了，快走！”

　　张泉回眸，便看到虎豹骑气势汹汹地奔来，沙场上凝练的血气汹涌滚滚，让这暑夏的街道都降低了几度。而为首的紫衣少年正是曹植，他风姿端丽，神清骨秀自带文雅气质，然而今日仿佛被冰霜血色洗涤了般，冷艳魅惑得令人转不开眼目。

　　曹植亲自率领虎豹骑护住马车，那些闹哄哄的乱民立马没有了气势，有些人没等曹植杀来，便自发自觉地朝两边散去。张泉很不甘，很不甘好不容易发动起来的叛乱就这样熄灭，于是他在一群叛民中逆流而行，甚至忍不住出手让他们让开，很扎眼地凑到曹植面前，手中的佩剑携带着厉风刺出去。混战中张泉以为少年不会注意到他，或许这一剑就是求的让少年注意到他。

　　如他所愿，少年冷冷清清地望过来，水墨色的眸子宛如吸聚了江南烟雨，娈婉而魅惑却没有一丝的温度。啪的声响，曹子建手中的马鞭宛如毒蛇般缠住了他的身躯，下瞬间身不由己地滚出去，狠狠砸翻在地。

　　疼痛宛如毒素般沁入骨骼，雾蒙蒙的眼前人影憧憧，而那道紫衣已经毫不恋栈地远去。视线摇曳着，佩剑在一旁滚动着，张泉捡起佩剑，爬起身，回眸再看那辆车子连着虎豹骑都已经远去。四周宛如狂风骤雨袭劫过了般，流民们死的死，伤的伤，趴倒在大街上被日光暴晒，张泉却遍体冷意直流。莽撞行刺却带来这般结果，张泉却觉着此行不亏。

　　父亲很早便投降了曹家，所以与曹子建结识得也不算晚，甚至比何晏结识得还要早些，但很遗憾的是他在曹植心目中并不占据什么位置。还记得那年中秋节，曹孟德在许都赏月大宴，他手牵着一位少年走上含章殿的观景楼，当即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少年身穿鹅黄色的薄衫，发髻用玉冠拢住，多余的头发款款垂落，柔顺的披在身后，看起来十分美观。侧颜异常清丽，玉质嫣然宛如昙花可爱。那时张泉尚小，并无审美观念，却忍不住盯着少年直看。

　　周围人偷偷议论，那是曹家四公子曹植，天姿灵秀宛如瑶台之月，清婉花颜好似水中红莲，自小便被曹孟德视为掌上明珠。前些日子曹植曾被黄巾军捉了去，将军怒火攻心，几乎将许都城掀翻。好不容易寻了回来，宝贝地锁在家里不使人见。每每出门一次，必然父兄护着，虎豹骑跟着，大动干戈。

　　又有人称，曹家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长公子曹昂刚在战场逝去，丁夫人为此大闹一场，同将军断离关系，护崽心切的曹孟德焉能不小心翼翼地看顾？若再失去一个孩子，卞夫人也闹得要死要活，那么曹家在许都真成了笑话。

　　曹昂战死在宛城，张泉自是知晓的，毕竟事情与父亲张绣有关，但事件起因难道不是源于曹操好色？突然间便看那孩子百般不顺眼，因此张泉随父亲登上观景台拜见恭贺曹操的时候，心里正挭着根刺，草草作了个揖，连祝愿的话也没有。父亲很尴尬地提醒了他句，张泉盯着小曹植，直当没听见。细细观瞧，果然眉目如画漂亮得紧，刚刚兴起不久的嫌恶之意也消弭无踪了。

　　“家学粗俗，犬子无状，还望将军不要见怪。”

　　“小孩子嘛，何须讲求那么多礼节。不过令郎为何总是盯着植儿？”

　　“长得漂亮！”

　　张泉直率地回答。曹操微怔，旋即哈哈大笑，捋着胡须遗憾说道：

　　“可惜不是女孩儿，若不然我们两家结亲，也算一桩美事。”

　　或许曹操真动了心肠，命左右给张泉拿馃子吃，并将他的席位和曹植安排在一块。张泉自然不会推辞，大大咧咧地坐下来。离得近了，发现小曹植身上有股清妙的檀香，淡远缥缈非常好闻。纤秀的眉微微蹙起，小曹植望过来，和他的目光碰撞。

　　“看这么久，还没厌吗？”

　　“为什么会厌倦呢？越看越觉着可爱，迷人得过分。而且身上是熏香还是什么，真好闻！”

　　张泉冒冒失失地伸手抓住他的袖口，像仓鼠样嗅个不停。小曹植脸红了，红晕从耳根烧起，一发不可收拾，染红了整个脸颊。晶莹剔透的玉色氤氲着薄薄绯艳，宛如水晶池里的芙蓉，旖旎嫣然妩媚生情。或许从没有见过这么厚脸皮的登徒浪子，小曹植挣脱了他的手冷冷道：

　　“不是熏香。”

　　“那就是天生体香了。”

　　小曹植没有回应他，兀自看着台下的灯展。张泉想了想，解下手腕上的碧玺手链。

　　“送给你，辟邪用的。”

　　小曹植瞄了眼，似乎不感兴趣。张泉便抓住他的手腕，不由分说地给他戴上。嗯，彩色的碧玺石映着玉腕，确实比自己戴着好看多了，张泉满意地笑了笑。小曹植也很给面子的没有将礼物扔到一边。那夜张泉记不清花灯有多漂亮，歌女的表演有多精彩，只记得自己凑在小曹植身边，扯东扯西地说了好多话，最后终于把他逗笑，他也终于明白了“笑靥如花”的含义。

　　仿佛月夜昙花，刹那芳华，却是永恒之色。

　　但不久张泉听闻曹丕非常讨厌他们交往，勒令曹植与其断绝关系，并且狠心地扯散了那串碧玺手链，原因无外乎曹昂死于张家之手。张泉少年心性，哪里受得了这番羞辱，先是你们曹家给的难堪，怎么账目全算到我们张家头上了？冲动之下，张泉趁着曹植进宫伴驾的时候，将他堵在了角落里，定要讨还那串碧玺手链。曹植幽幽地看了他两眼，从怀里拿出那串碧玺手链递还给他，清灵的声音依然悦耳好听。

　　“很抱歉，前些日子摔坏了，少了一颗珠子，还请你不要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