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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十六、十七、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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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陆川沉默着将乔清扬连同船舱下拿十具尸体,一并送到了衙门。
官老头正忙着召集人手,分配到陆家钱庄,毕竟,二皇子的安危是眼下最紧要的事。而据京城里回来的几个货商说,皇帝老头对二皇子携人妻眷的事已经睁眼闭眼,追杀可能他不清楚,而又恰逢边境不安分,皇帝只得表明了态度,暂时以国事为大,家里的事交给皇后一人处理,二皇子逃逸至此,很明显,是皇后不想看到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陆川走到田大人面前:“大人!”
田大人看到他身后的马车上叠加的尸体,他身边的面色冷漠的乔清扬,惊骇地瞪大了眼:“这,光天化日的,怎么回事!”
陆川冷笑:“女英雄。”
乔清扬没有看他,跨步走到田大人面前:“刺杀二皇子的杀手,民女已经擒下,大人请。”
老实巴交的田望显然没有见过那么多血淋淋的尸体,声音颤得不成语句;“请……请做什么?”
乔清扬抬手指过去:“找人验尸。”
验尸官匆匆赶到,几个衙役翻弄尸体的时候,陆川已然变了色。
十具尸体,清一色的都是脖子上抹了一刀,从衣衫上凝固了的血痕可以看出,杀人者精确无比地砍断了他们的动脉,刀法的精妙炉火纯青,既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寸。而这种高超的刀法,纵是乔清扬再努力修炼个十年,也是达不到的境界。
他转过头看向乔清扬,她坐在衙门口的石狮子上,脸上还留有依稀的五个指印,嘴角挂着笑,正意味深长地望着自己。
陆川走过去,“清扬……”
话音未落,乔清扬从石狮子上跳到地上。
“我回家了!”
陆川挪不动脚步追上去。他发觉自己很卑鄙地在心里埋怨乔清扬,她明明可以当场指出的,这么容易解释的误会,她却懒得多说一句!乔清扬的沉默,让他胸口压抑的东西变得益发沉重。陆川很清楚感情一旦不受控之后所带来的下场。他抿紧唇,侧过身,迎向了焦虑不安的当地知府,田望。
田望说:“陆川,二皇子来到绿城,这可是天大的事啊——”
陆川打断:“我知道,他本来就在我的船上。”
田望再度震惊,抖着手指向那些尸首:“那么说来,那些人本来是要行刺二皇子的?”
“是的,”陆川点点头,“因为一些私事,二皇子暂时不便回宫,并且我想,皇子逗留绿城的事迟早也会流传出去,大人请尽快召集人手。”
田望吓得不轻:“可,可一时之间让老夫怎么……”
陆川很是体贴地:“陆风镖局愿意拨出人手,相助大人度过眼下的难题。”虽然表现得和颜悦色,可陆川心底却不怎么痛快。他曾经自私地想过,如果二皇子无声无息地死在江里,他也不用出借自己的人去冒险。
不过,他转念又想,三月是公主的十五生辰,届时就算有再多的纷扰,二皇子还是会硬着头皮回到皇宫的。而到了那个时候,只须捎带提携一下他陆川……陆川发现田望露出为难、而不是欣喜的神色,不竟生疑:“田大人,最近还出了什么变故么?”
田望说:“你的……通行证……被淮城的知县给驳回了。”
陆川怔了怔:“刘家?”
田望说:“是的,那边不愿意跑我们小城走贸易,飞鸽传书本官,婉拒了你申请的通行证。”
陆川离开衙门,径自回到陆风镖局。
父母多年来在家养尊处优,早已忘记了什么叫居安思危,未雨绸缪。他经过院子的时候,父亲正在修剪花草,漫不经心地丢了句:“川儿,找个好日子,和荣家的小姐完婚吧。”
“嗯。”陆川应了声,快步走回自己房间。
他躺在床上,满身的疲惫,脑海里反复翻腾的,是乔清扬跳下石狮子,奔回家的背影。他冤枉了她,她却回以一笑。
在乔清扬消失的那一年里,他不顾双亲的阻拦,贸贸然一个人上陆家钱庄提亲。
陆君天只是很轻蔑地丢了他句:“一个押镖的穷小子,凭什么娶我陆君天的女儿?”
陆川始终记得,他跪在地上,诚恳而狼狈地承诺,会带给乔清扬幸福。
可陆家钱庄里的人根本听不进去。陆君□□他泼了杯茶水,冷酷地说:“等到你出人头地的那天,再说吧。不过,或许那时,清扬早就嫁入了门当户对的富贵人家了也说不定。”
最后,他只能借助于陆明。可陆明都支支吾吾,不肯言明乔清扬的下落。
没人知道乔清扬去了哪里,陆川推翻了所有的可能,最终得出:她躲了起来。
爱玩的乔清扬愿意和他跋山涉水,愿意和他纵酒高歌,甚至愿意和他上床,可是,她不愿意嫁给他。他深知乔清扬不愿受束缚,她像只随时可能展翅高飞的小鸟,他抓不住她,不是因为乔清扬会逃跑,而是他给她的只能是一个婚姻的牢笼。小鸟被关进牢笼,就不会再有宛转动听的吟唱。
陆川难得不自私一次,在乔清扬消失了一年后,她再度现身他面前的时候,他淡淡地说:“我们分开吧,乔清扬。”给你足够的自由。
乔清扬当时只是些微迟疑了一下,然后笑着离开了他。
乔清扬爱笑,可陆川却不喜欢她这样的笑容。不带一丝苦涩,从眉梢到嘴角,俱是嘲讽与无所谓。
陆川发现他看不透乔清扬的沉默。他不由质问自己,为什么当时不问清楚,她消息了这一年,究竟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沉默,到头来,最爱说话的人变得沉默!难道,没有丝毫值得探究的价值吗!
手下的一个镖师慌慌张张地推开他的门,因为过于紧张而跌倒在地,“不好了,对面陆家好像死了人,大门口挂满了白灯笼!”
陆川霍地从床上跳起:“什么?”
镖师说:“老爷说和陆家好歹有些交情,让少爷你赶快包点钱,过去探探情况,走的是陆家哪位。”
陆川没有再问什么,披上外衣,飞快地跑了出去。
若叶转过头,看到他消失在门外,这才缓缓地从地上爬起。二皇子虽然在绿城,但他始终不知道,乔清扬把人藏到了哪里。实在太佩服这个女子的智慧,即便被陆川和官府牵绊了那么久,她还是来得及通知韩静把人藏起来。若叶走到陆川的床前,扫了眼他遗忘在边上的佩剑。
“乔清扬,我该拿什么来嫁祸你的爱人呢?”
十七
胡开被藏在了陆家钱庄的储酒室。而韩静在陆家最好的厢房里看到了陆明的尸体。她尖叫,随即,痛哭着抱起了地上死不瞑目的陆明。刘允辰跟着追进来,先是惊恐,再是惊怒。
“韩静,你放开那个死人!”
韩静怒不可赦:“快去叫乔清扬来!”
刘允辰扫了眼她怀里血淋淋的陆明,死人的那双眼睛,通红通红,好像一条毒蛇,倏地钻进了他的心口。他抖了抖,赶紧转身跑了出去。
乔清扬在院子里舞剑。
飞舞的剑光击起院内落叶飒飒,而尖锐的金属迅速地在地上摩擦,短促的一声声如银瓶乍破,眨眼间,凛冽的剑气似水一般蔓延了整座陆家大宅。而落叶雨中的白衣女子宛若玉面罗刹,剑起剑落,冷漠的面庞透着一股凛冽到令人感觉寒彻骨髓的杀气。
胡开几乎是屏息走到她的面前。
他喃喃地:“你竟然……”有那么好的身手。
乔清扬收起剑,睇了他眼:“陆川的功夫比我还好。可有个人要杀你,陆川和我联手都未必能阻止,所以,请安分地回到酒窖里。”她得抓紧了,温习武功,提高警觉。
胡开还停留在惊叹她潇洒利落的身手中,眼神竟流露出一丝痴迷:“像你这样的女子,若是待在宫中,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见到。”
乔清扬愣了愣,冷笑:“胡公子过奖了,我只会舞剑,不会煮饭,还是令妻实惠点,烧得一手好菜。”
面对她的调侃,胡开有些不悦:“你既已知道了我的身份,何必多此一举,我没有妻子,唯一的女人也在路上自刎了。”
“为什么自刎?”
“流言能杀人的,不是么?”
“坚强的人不会被言语所伤。”乔清扬走到他面前,“我对别人的私事不敢兴趣,你如果想平安地待到皇后娘娘肯见你,就乖乖回酒窖。”
胡开狠狠地剜了她眼:“乔清扬,我记住你了。”
说罢,转身,却与狂奔而来的刘允辰撞了个照面。
刘允辰大惊失色:“乔清扬,你哥哥陆明他……”
陆川赶到陆家大宅的时候,门口还来不及挂上白灯笼。他大步走进去,看到乔清扬跪在大厅内,面前躺着一具尸体。他走过去,是陆明。大厅内一片肃穆,死寂。
乔清扬没有回头:“哥哥死的时候,眼睛是睁开的。”
那么快的剑,被杀者来不及惊愕,就已一剑封喉。不用想了,是若叶。
韩静拿着湿毛巾,轻轻地擦拭陆明脸上的血迹。她的手微微颤抖,眼里淌下泪。咸的液体滴到陆明冰凉的脸上,晕开了一团粉红,而这团红,成了她心头化不去的悲怆。
“乔清扬,乔清扬。”陆川走近,轻声叫着她。
乔清扬依然没有回头,眼睛定定地望着死去的哥哥:“他死了,哥哥死了。”她站起身,望向堂上泣不成声的父母亲,“父亲,母亲,我知道,都是我的错,我带回了不该带回的人,引来了杀生之祸。”她跪下,重重地磕头。血漫过她的额头,在她苍白的脸上格外刺目。
陆川以为她要做出傻事,赶忙上前夺下了她手里的剑。
乔清扬这才抬眼看他:“你来做什么?”
陆川正欲开口,耳边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转过头望去,陆家的家丁抱着一把沾血的剑匆匆跑进大厅。
“老爷,小姐,在厢房外找到的!”
陆川看清楚那把剑,不由愕然:“这,这是我的剑!”
此言一出,堂上众人齐齐把目光朝向他。充满着悲愤的目光,几乎把陆川捅出一个窟窿来。
韩静问:“你的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又为什么突然跑过来?”
陆君天霍地站起身:“我儿死得猝然,老夫尚来不及缓过神,陆川,你若是没有一个正当的理由,此刻人赃并获,我要把你押送官府了!”
乔清扬忽然间觉得很好笑,白天她才刚被陆川押进衙门,这会不过几个时辰,风水轮流转。
陆川解释:“是我手下的镖师告知——”他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试想,他手下的镖师,有哪个会那么没规矩,贸贸然冲进他的卧室?除了……那个新来的镖师若叶。他想到没有挂上白灯笼的陆家大门,看着地上死去的陆明,摇摇头,很无奈地:“我被人陷害了,而那个人,可能才是真正的凶手。”
死去了亲友的人自然听不进这种不负责的解释,韩静撩起手里的湿毛巾,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
“够了。”乔清扬赶忙从地上站起来,拉下了韩静扬起的手,看看陆川,平静地、冷漠地:“不是他杀的。”
韩静怒极反笑:“你当然希望不是他杀的。你根本没法恨他不是吗?”
乔清扬松开了她的手,“他没有杀人的动机。”
“你忘记了,他的通行证给你和我截下了。他有动机恨你的不是吗,运筹帷幄了那么久才讨来的通行证,被别人轻而易举地否决了……”
乔清扬打断:“我说不是就不是!”
韩静悲伤地望着她:“乔,死的是你哥哥!你理智点行不行!”
乔清扬大步走到陆川面前,拉起他的手:“我不能让他被押进官府!我带他走,你们慢慢找凶手!”他还有用。
陆君天急急地揽过几乎被气到晕眩的妻子,吼道:“乔清扬,你今天敢踏出这个家门,就不要再回来了!”
乔清扬说:“爹,我无能为力。”
韩静失望地:“乔,我曾经把你当作女神。”
乔清扬最后扫了眼地上的陆明,胸口翻腾,她咬破了唇,倔强地:“不管怎么样,我会替哥哥报仇,对不起各位,陆川我先带走。”
她不敢等大家作出反应,咬牙拉着陆川,快步走出家门。
陆川知道她的反常必有原因,结果乔清扬果然一路拉着他,飞快地跑到了绿城最知名的妓院水月楼的底下,伸手指着二楼云儿姑娘的房间,“那个怕死鬼躲到这里去了,我不能让他说出二皇子的下落。”陆明没有说,所以才死了。她不能让哥哥白死。
陆川立即明了,带着乔清扬,闯进了水月楼。
老鸨见是这两位常客,露出笑呵呵的表情:“两位今个打算……”
话音未落,两人已经奔上了二楼。
“云儿姑娘正在接客……”
乔清扬一脚踢开门,看到若叶坐在桌边,刘允辰被捆在了脚底上。云儿姑娘抽泣着拨弄手下的琴弦,雪白的肚兜松垮地倚在了她的肩口。
若叶踩着刘家大少爷,颇为得意地:“你一个人打不过我,就叫来帮手了?”
陆川跟着走进来,见是这番光景,锁眉:“你究竟是谁?”这一点上,他不约而同与乔清扬达成了共识,这不是一个普通寻常的杀手。
刘允辰大呼救命,被若叶凶狠地一脚踢到床边。
若叶抚平起皱的衣摆,优雅地站起身,走到乔清扬面前,笑:“乔清扬,我真的很佩服你,刚死了至亲的哥哥,就带着情人跑这里逍遥了。”
乔清扬说:“你不就是要二皇子的下落吗,我带你去。”
若叶摇摇头,眨着眼睛:“我不去,你那么好,必是有埋伏。”
乔清扬抓着陆川的手,紧到沁出汗来。仇人不仅武艺高超,而且还狡猾难测。
陆川难耐地看着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力不从心。乔清扬带他过来,目的单纯得让他觉得胸闷。
“如果二皇子能换我一家平安,我是不会吝啬的。可,如果我交出了二皇子,皇帝会将我满门抄斩。”
若叶呵呵笑起来:“谈判失败。”
陆川说:“你混到我镖队里,不仅仅是为了刺杀二皇子吧!”
若叶丢给他一把剑,不理会他的问题,反而:“你跟着乔清扬上楼,也不仅仅是为了和我聊天吧?”
乔清扬看着他们走出门口。若叶回过头,微微一笑,手指轻轻在划了个圈,正在弹琴的云儿姑娘的脑袋像球一样,从脖子上滚落,径直地滚到她的脚边。低头去看,美女的眼睛含着秋波楚楚可怜,死得毫无所觉,乔清扬呼吸一滞。
这么可怕的高手……她无疑,将陆川推向了鬼门关。可是她不得不,她需要一个足够和若叶匹敌的人,拖延时间,让她可以将二皇子转移。
刘允辰吓得缩成一团,直往床底钻:“救命!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
乔清扬快步走到他面前:“你有没有和他说二皇子在哪里?”
刘允辰不敢回答。他刚才亲眼看到若叶的可怕,他不想变成云儿,所以他选择出卖了妻子与妻友。
乔清扬愤怒地给了他一脚:“二皇子如果死了,你的脑袋也不会太长久!”
刘允辰抓住她的脚:“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乔清扬鄙夷地:“韩静知道,所以我知道!你拿块镜子照照,你哪里配得上韩静!”
她甩手离去,剩下刘允辰一个人靠着床,望着云儿的尸体,怔怔地。
乔清扬追下楼,人来人往的水月楼前,如今空出了偌大的一块,而周边,人人惶恐地望着空地当中的两个人。
陆川的手臂一滴滴地淌血。
乔清扬听到血滴到地上的声响,那一声声,清脆而缓慢地凌迟着她的每根神经。她走到陆川面前,他的手臂在微颤着,直指对方的剑尖上挂着一块薄布,是若叶身上的衣裳。
陆川抬起另一只手,擦了擦脸颊,韩静用湿毛巾甩下的红痕,又疼又痒。
乔清扬问:“有胜算否?”
陆川笑:“你说呢?”
乔清扬看向若叶,后者气定神闲地擦着剑上的血,回以她一笑。
陆川凑近她的耳畔:“二皇子不能出事,谁知道若叶是不是只有一个人。”
乔清扬震了震,对啊,如果来到绿城的不只若叶一个杀手,那么,二皇子此刻——
她几乎是打算拔腿就跑,但陆川一把抓住了她。
“把我从你家里带出来,究竟是因为你相信我没有杀人,还是因为你需要我帮你挡若叶?”
乔清扬愣了,笑:“你总是挑错时候明知故问。”
陆川松开了她,“如果我不幸——”
乔清扬打断:“我知道,我知道,去淮城,汇报荣家小姐。”
陆川愤怒:“替我照顾家里二老,韩静如果要认祖归宗,让她记得尽孝道!”
乔清扬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转身,迅速地跑出了人群。
十八杀戮
乔清扬赶回家,不过已晚了片刻。
家门口空幽寂静。她跨过门槛,看到管家手里拿着扫帚,满身是血地躺在面前。
神医欧阳搂着韩静站在边上,韩静显然是中了迷药,面色苍白,紧闭着眼。
乔清扬迈着脚步走过去,“父亲母亲呢?”
欧阳说:“我没赶上。”
乔清扬奔进内堂。堂内高高的横梁上,赫然挂着两匹白绫。她跪在双亲脚下,默然。
欧阳走了进来。乔清扬这样的神情,他之前见过一次。当时怀了身孕的乔清扬踢开他的大门,让他负责安胎和接生。乔清扬清楚自己遗传于母亲的脆弱体质,放眼天下,能够保全她肚子里小生命健康出生的只有神仙居的传人。
而迫于武力,他妥协了。可是,在师姐(也就是乔母)忌日,他突然有点伤怀,他想起师姐用生命换取女儿存活下来的决绝。生命从来都是平等的,无价的,谁换取谁,都是高尚的。而乔清扬与她母亲最大的不同在于,她不仅遗传了她母亲脆弱的体质,她还因为早产而先天不足。欧阳伸出手,扪心自问,如果他能保住她肚子里的小生命,他尊重乔清扬的决定。可,他不能。于是他用那双手将安胎药换成了打胎药。
醒来的乔清扬就是这副神情。看着锦盒内那具小小尚未成形的胎骨,她意外自己没有落泪。试过从自己身上割下块肉么,那是很疼,可,从自己身体里挖出这么具死胎,那就不是痛了,那是极致的空白,仿佛暴风雨侵袭一般,彻底洗走了脑中的喜怒哀乐。
欧阳轻轻地走到她的身边,他不会安慰人,他觉得安慰是无济于事的。
“血洗陆家的杀手组织叫做花满楼。”
乔清扬微微震动,转过头,看着他。
空洞的眼睛让欧阳的心沉了一沉:“我救过他们的楼主,所以我要了韩静让他还了人情。”
“二皇子呢?”
“韩静没有说,那些人几乎要拿剑戳破她的喉咙,她都没有说一个字。”
乔清扬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这个时候还需要思考,她感到异常痛苦,异常清醒。
“他们的楼主,曾经待过神仙居养伤?”
“是的。”
“我见过?”
“他见过你,就在你大腹便便踢飞我的大门后,他离开了神仙居。”
乔清扬慢慢地,慢慢地扯开了嘴角,豁然明朗。
韩静醒过来,看到师父安静地坐在床边。
“师父!”
欧阳给她喂了碗清脑的药汤。
韩静跳下床,披了件外衣走出大门。乔清扬不在的这半年里,当初囚禁她的柴房早就被层层叠叠的杂草所包围。而高贵傲慢的二皇子正是被她转移到了里头。她从没指望过刘允辰能有什么气节,笑,防患于未然才是正道。
欧阳追了上去,“韩静,乔清扬刚来过。”
“不要提她。”这个为爱而鬼迷心窍的女子,眼下看到自己双亲惨死,应该后悔莫及了吧。韩静摸摸心口,她竟恶毒地幸灾乐祸,天,她停下脚步,回过身:“师父,乔清扬现在……”
“她去找陆川了。”欧阳答道,明显地从他的徒弟眼里看到失落与愤怒。
“再不去,可能连收尸都要由官府代劳了。”
韩静震惊:“怎么……”
“别人利用了你的丈夫,成功地把他们调虎离山了。而乔清扬为了赶回来接应你,把陆川一个人丢给了个武功绝世的杀手。”
韩静再度震惊。
欧阳淡淡道:“为爱痴狂的人,往往容易丧失理智,而他们两个,却都是太理智了。”
韩静黯然垂首:“陆家双老待我不薄。如今他们……师父,我们是不是该自作主张一次,把二皇子交出去?”
欧阳沉吟许久。韩静说的不无道理。先早乔清扬是顾忌家里二老,这才将局面搅到现下退也不是进也不是的地步。可是,“如果我们交出二皇子,陆家的这些人都等于白白送了性命,你觉得依乔的个性,会就此作罢么?”
“那该怎么办?”
欧阳突然间想到了另外一件事,“韩静,你知道乔清扬为什么冒着那么大的风险要保护二皇子么?”
韩静摇摇头,连陆川都不敢邀的功,乔清扬却莽撞地抢了过来。
“她的心脏有问题,从她懂事起,我就不止一次地警告过她,她都置若罔闻。在淮城受了风寒,又长期抑郁,我本来想吓她一吓,就骗她说,她活不过来年春天。”欧阳叹口气,乔清扬这样着急,是想给陆家找个靠山,而这个靠山要比她的生命更长久。
韩静沉默。谁都不知道会引来这么大的风波,这么多的血腥。医生半恐吓似的警告,竟成了这场惨剧的导火线。她审视她的师父:“师父,我现在明白为什么你能坐稳天下第一神医那么多年,都不动摇。”
欧阳好奇地望着她。虽然他的弟子的目光很不友好,可,说的倒是实话。自他继承神仙居后,十几年里,江湖上,皇城内,都未出现比他技艺更高明的大夫。
“你根本没有心。医治病人当作拆卸机器那样,精准而镇定。试问天下,谁能比你更冷血!”韩静愤怒地说。
欧阳怔住,随即,给了她一个耳光。
“今天发生太多事,这次我就原谅你。”
“够了!”韩静捂着脸,“请你将我逐出师门吧!”
欧阳愣了:“呃,你在说什么?”
“难道你至今都不觉得你该对陆家的灾难负责吗?!”
“我得知二皇子在绿城,就马不停蹄赶了过来,难道这也称得上冷血、没有心?”
韩静冷冷地:“看着自己间接害死那么多无辜的人,你一点伤心都没有。”
欧阳说:“为师见的死人比你见的活人都多。”
韩静说:“你没有医德,你枉为神医!”
欧阳无奈地:“乔清扬至今没掉一滴眼泪,为师也不过表现得平静了些,你这样苛责我,是否过分了些?”
韩静瞪着他,眼睛血红:“你用药迷昏我,可我清楚听到了你和那些杀手谈条件。为什么只有我是活着的,为什么陆家二老却死了!你让我一个人幸存在这场杀戮中,这和杀了我有什么区别?”
欧阳揉揉太阳穴,头疼,这个固执的韩静,真是不改当初:“我只能保住你。”
“谢谢,我很感动!”韩静跪下,“请受弟子最后三拜!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叫你师父了。”
欧阳哭笑不得:“哪有徒弟开除师父的……”
韩静不理,正要磕头,柴房的门在身后发出暗哑的声响。
胡开吃力地推着门探出头:“过来个人,帮我推下门,我要出来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