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相遇的那几年》陆斑

34、第 34 章

　　第二天下午。
　　左晏结束了一天的课程，在食堂吃过晚饭后一如往常的上了公交车赶往电视台。
　　春天总是多雨的季节。车窗外阴云密布，看来有一场大雨在等待着这个世界。
　　刚一走进电视台，阴凉的气息扑面而来。不巧的是，正和迎面走来的张志峰碰了一个正面，左晏虽然觉得自己没有做亏心事，但还是不由自主的回避了他的眼神，只是谦恭的打了一声招呼，“您好！副台长！”
　　张志峰看了一眼左晏，脸色暗沉没有做出任何回应，继续往外面走去，好像没有听到左晏的问候一样。
　　左晏顿时涨红了脸，虽然她没有看到他的脸，但她已经感受到他的无视和轻蔑，尽管看着他的背影已经走出这栋建筑，但他的轻蔑好像一直跟在她的身后，愤怒和羞耻冲撞着她的大脑，隐隐的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咨询台的工作人员也一改往日的笑脸相对，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左晏。
　　从她走进电视台的大门，到上电梯，再到办公室，这一路艰难又漫长，每个见到她的人都像见了怪物似的神情。
　　头顶的阴霾越来越厚。
　　左晏坐到自己的办公桌上，打开电脑，电子邮箱自动登录，显示出长长的一串未读邮件。
　　“看一看吧！你写的那些稿子全被编辑给退回来了！”阮智萍用不慌不忙的声调，唱曲一般，整个脸在表演着虚情假意，她等这样的机会等的太久了，“也是！一个假冒伪劣的人怎么可能写出好的文章！”
　　左晏瞪着阮智萍，“你说什么？”
　　“怎么？这段时间打着江氏集团未来媳妇的招牌到处招摇撞骗，感觉如何？”
　　左晏不服气的看着阮智萍，“我怎么招摇撞骗了？我骗了什么？”
　　“拿江远萧骗优越感啊！非要说这么直白你才听得懂吗？想不到你的自卑已经深入骨髓了，感觉怎么样？那种虚假的优越感！”
　　“我从来没说过江远萧是我男朋友！”
　　“不要脸！你来电视台实习前前后后不过两个多月的时间，你还休了半个月的病假，就这么短的时间里，你和江远萧在这个公共场合已经暧昧多少回了！人家江远萧有正牌女友，是尧希集团的千金夏至美，听说你和她还是朋友呢？噢！不对！应该说是同学！你背后想撬人家男朋友，不知道夏至美她本人是不是知道呢？”
　　左晏厉声的指责，“你说够了没有！”
　　“当然没有！大家伙都过来看一看，你们都见识过两层脸皮的人吗？不用去别处找，看看这位了不起的左晏小姐就行了！”阮智萍这一吆喝，周围好奇的人也纷纷看了过来，“那天江远萧来找左晏，正好被张副台长看到了！张副台长是江远萧的亲舅舅，肯定是要护着马上就要和江远萧订婚的正牌女友，看到他给左晏那么一大捧玫瑰，当然不高兴了！副台长训斥了江远萧一顿，我才知道这件事，要不然不知道要被你骗到什么时候！左晏！你在这装神弄鬼玩儿的挺开心啊！拿大家当猴耍！”
　　众人异样的眼光，带着诧异、鄙视。
　　“我从来没说过江远萧是我的男朋友，都是你们自己以为的！别在这像泼妇似的叫了，很烦！”
　　左晏朝阮智萍喊了两句，起身径直往编辑办公室走去，她极力平稳起伏的情绪，轻叩了两下门。
　　“进来！”
　　一个三十多岁的女编辑低着头整理桌子上的东西。
　　“王姐！”
　　左晏打了一声招呼。
　　女编辑闻声，连头也没抬一下，“什么事？”
　　“为什么我的稿件全被退回来了？”
　　“回去看邮件！”
　　“我看到邮件了！我是想知道，为什么要退回来？”
　　女编辑缓缓抬起头看着左晏，然后将手里的一本杂志重重的摔在了桌面上，“你说你看邮件了是吧？”
　　“是！”
　　“邮件里写什么了？”
　　“说稿件不合格所以退稿。”
　　“那你到我这来还想从我嘴里听到什么？”
　　“我想知道稿件哪里不合格？”
　　女编辑不耐烦的瞥着左晏，“培训的时候你到底学什么了？”
　　“什么？”
　　“什么？”女编辑冷笑，“你在问我啊？”
　　左晏明白这场对话不该再进行下去了，转身想离开办公室。
　　女编辑呵斥，“你给我站住！”
　　“还有什么事吗？”
　　“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打算照你说的，回去检查一下稿子哪里写的不好。”
　　“你那稿子用不好两个字形容太抬举自己了！”
　　左晏沉默。
　　“那为什么以前的稿子你没退给我？”
　　“我简单点说吧！你唯一的优点就是文笔还不错，写写散文倒还可以，新闻稿太牵强！每一期你难道都不看播放内容吗？你的稿子哪次不是我给你改动之后播的？你觉得你适合当记者吗？不用动脑子啊？还是没脑子？”
　　“不需要说的这么刻薄吧？”
　　左晏强忍着崩溃的情绪，在电视台，除了阮智萍之外，她第一次听到这么刺耳的话。
　　“想听好听的是吗？拿实力来说话！你自己知不知道你的水准是这批实习生里面最差的？亦或者，拿一个可靠的靠山倚仗着，也是不错的出路！要什么没什么还在这要待遇？再怎么年轻也不至于这么没概念吧！”
　　左晏红着眼眶，原来之前人们对她的微笑和友善都是假的，这一刻她才明白，那段舒心的日子是以江远萧女友的身份换来的。现在，每个人都在对她们赠予我的假笑感到不值和愤怒，想统统讨要回去。
　　“你弄这一副可怜相给谁看？”
　　左晏控制着微微发抖的声音，“我可以回去了吗？”
　　“走吧！”女编辑瞥了一眼左晏已经转过身的背影，又隐约说了一句，“人穷志短！”
　　这四个字像一块巨石砸进了左晏的胸口，又堵又痛。可她好像只能选择忍耐。
　　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眼前一片狼藉。
　　书架上的书刊被扔在地面上，打印的废旧纸张被撕成粉碎，笔筒倒在桌面上，里面的文具滚的到处都是，桌角的小盆仙人掌被连根拔起……
　　左晏蹲下身子，一点一点的收拾着残局。
　　“这回怎么这么低姿态了？以前你不是很了不起吗？”
　　阮智萍漫不经心的丢下两句话便和其他几个人下班离开了。
　　东西收拾完，左晏拿起背包，缓步走出这栋大楼。
　　头顶一阵雷鸣声，把左晏原本已经脆弱不堪的世界敲的粉碎。
　　倾盆大雨顷刻而至。
　　路上的行人纷纷加快脚步，不一会儿，街道上只剩下过往的车辆，路灯和车灯下，雨丝如注。
　　左晏慢慢走在大雨中，原来她依旧是那个贫贱的左晏，从来没有改变过。这段时间，因为江远萧的缘故，让她暂时忘了这一点，贫贱之人受人欺辱，本就是应该的，何必在这觉得委屈。
　　可是，她还有哭的权利！
　　眼泪和雨水冲刷着脸颊，她曾经的憧憬和勇气被大雨一点一点的湮灭，她为了李赞逸努力成为一个更优秀的人，选择了实习记者这个她并不喜欢的工作，只因为这份工作能给她加分添彩，她真的很努力的去做了，可是，李赞逸终究像一场梦一样消失在她的世界里。她想清醒，想重新为了自己而努力，她很想把这份工作继续做下去，她可以做好的，可是，事情为什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好像再也没有她的一方立足之地。
　　雨水湿透了她的外套，觉得浑身冰冷。
　　她躲在公交站避雨，好想现在就在一个温暖的房间里，却迟迟等不到那辆回学校的公交车。她拿出手机，不知道此刻能打给谁，谁可以在这样的一个夜晚不顾天气、不顾忙碌的赶来接她？除了江远萧，她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手指在江远萧的号码上徘徊，额头的雨水顺着发丝落到手机屏幕上。终究，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将手机放回了口袋。
　　雨水变小了，不久就停住了。人们开始又回到街道上。
　　大雨过后的风很冷，原本湿透的衣衫冰冷的紧贴着她的身体。
　　左晏连连打着冷颤。
　　她开始走，往学校的方向。走着走着，身体才开始有些热度。
　　走到了广场，大屏幕上播放着青年歌手大赛的决赛现场，画面中，李赞逸拿着冠军的奖杯，站在如星空般深邃璀璨的舞台中央，依然是一身牛仔裤和T恤，依然在星空中闪耀着阳光的味道。
　　他终于实现了他的梦想！左晏看到那张熟悉的脸，那么近，又那么远，她曾想过会在这样的时刻站在他身边和他分享这份荣光和喜悦，如今却只能做万千观众中的一个。
　　她快要崩溃了，就要窒息了，如果此刻没有一个人可以倾诉的话，她也许会疯掉！
　　电话拨给了香玉。
　　“喂？”
　　“香玉！”
　　“怎么了？你在上班吗？”
　　“没有。”
　　“下完课你不是就去了电视台吗？”
　　“已经出来了！”
　　“这么快！……出什么事了？”
　　“没有！就是刚才下雨淋湿了！”
　　“怎么会淋雨呢？你别再感冒发烧什么的？上次你大病一场还没多长时间呢，怎么这么不知道照顾自己啊！”
　　“没事的！”
　　“你在哪？要不我和徐凯现在过去接你！我刚好上完辅导课，正打算和徐凯去图书馆呢！”
　　“不用，我又没事！你现在和徐凯在一起啊？”
　　“嗯！他来接我下课！”
　　“香玉！你幸福吗？”
　　“当然幸福，怎么这么问！”
　　“只是好奇！”
　　“我已经找到我人生的灯塔！”
　　“灯塔？”
　　“就是徐凯啊！告诉你一件事，我还没有和别人说呢！徐凯从下个学期开始就要去美国做交换生了！他会在那边读完硕士，再接着申请博士学位！”
　　“真的？”
　　“对啊！”
　　“那你呢？”
　　“我们已经商量好了，再过三年大学毕业以后，我就会到美国去陪读，如果够幸运的话我还可以在那接着申请读研究生！”
　　“真为你高兴！可是！你们要分开三年？这……时间是不是太长了？你不担心吗？”
　　“他已经向我求婚了！他想在他去美国之前和我结婚登记。”
　　“天哪！你答应他了？”
　　“暂时还没有！答应那么爽快怎么行！让他等一等嘛！”
　　“香玉！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幸福的！”
　　左晏感受的到香玉言语中的快乐和幸福，她抹了抹脸颊的眼泪，挤出一丝微笑，算是此刻对香玉的祝福。
　　所有人，都在一点一点向梦想靠近。上天眷顾着所有人，却好像只忘了她一个。李赞逸拿了冠军，香玉也朝着梦想在努力，夏至美和江远萧从一开始就站在了人生的顶端……此刻，她竟想起了戚戚的脸庞，她们两个算不算是同病相怜的人呢？
　　衣服已经被风吹干了一半。站在十字路口的街头，竟然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
　　周末的午后。
　　咖啡厅。
　　左晏坐在靠窗的位子，点了一杯黑咖啡。
　　咖啡依旧是苦涩的，李赞逸说的那种香味，她始终都尝不出来。
　　“等很久了？”
　　戚戚点了一杯草莓汁，然后走到左晏面前坐下来，虽然是大病初愈，依然难以掩去她的明艳。
　　漂亮的女生连点的东西都是最艳丽的，左晏笑了笑，然后说，“以为你不会出来见我呢！”
　　“怎么会？你是我的好朋友！你救过我的命！”
　　左晏低下头，觉得有些尴尬，“干嘛说的那么严重！”
　　“最近心情不好？”
　　“怎么这么问？”
　　“都写在你脸上了！”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莫名其妙的低落！”
　　服务生将一杯草莓果汁放到戚戚面前，透明的水晶杯子上插着两颗新鲜的草莓。
　　戚戚喝了一口果汁，眼神中似乎没有一点灰暗的痕迹，“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要坚强不是吗？别回头，要往前看！”
　　“看到你这样，我挺高兴的！还担心你会不会……”
　　“担心我会不会想不开？”戚戚又喝了一口果汁，“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人生起起落落嘛！就算为了我爸妈，我也会好好活下去！”
　　“今后什么打算？”
　　“我现在在办出国留学的手续。”
　　“去留学？去哪里？”
　　“美国！天无绝人之路，在国内是没有办法再继续上学了，我爸妈为了让我振作，拿房子去银行抵押，贷款让我去留学。”
　　左晏浅浅的笑着，“太好了！看到你们都有好的出路，忽然觉得这个世界还是美好的！”
　　“我们？”
　　“香玉她可能过两个月就要和她男朋友登记结婚了！然后下个学期她男朋友就要去美国念研究生！等香玉毕业以后会去美国陪读，说不定，到时候你们还能在美国相聚呢！”
　　戚戚喜出望外，“真的吗？”
　　“是啊！”
　　“那她会办婚礼吗？”
　　“这个她倒是没说，如果办的话她一定会通知你的！”
　　戚戚垂下头，波涛在心中涌过，她已经决定，在找回自信的自己之前，她不会出现在众人面前，“真是个好消息！回去帮我转告香玉，说我祝福她。”
　　“嗯！”
　　戚戚忽然握住左晏的手说，“左晏，你什么都不差，聪明、漂亮，还那么善良，你也一定要幸福！”
　　“会的！我们都会幸福的！”
　　左晏和戚戚在咖啡厅的门口告别，然后背对着彼此，朝着两个方向离开。
　　走着走着，左晏猛的一回头，看到戚戚也正回头看着自己。那一刻的眼神交汇，仿佛看到时间转动以后，再一个转身，就会是满眼的白头……
　　她们朝着对方挥了挥手。一个转身，再相见时，没有人知道会是多久以后。
　　眼泪流了下来，泪滴在阳光下，闪着珍珠一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