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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令人枯2 ...

  •   踏槐书院还是初三春禊那日的模样,老院究把李承风安排在裴则隔壁。那个名叫谢少康,字肃远的都尉火急火燎从外面回来,见了李承风愣了愣,询问似的看向裴则,裴则略点了点头。谢少康耸耸肩,说道:“仵作验过了,是失足溺水。”

      李承风忍不住凑上前来,“谁溺水了?”

      “指认你的李伯。”裴则看了李承风一眼。

      李承风惊得跳开一丈,满脸戒备,裴则竟有几分无奈,“那时你在牢里。”

      李承风这才松了口气,悻悻挪回裴则身边。心还没放到肚子里,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为什么要挪回裴则身边啊喂!

      李承风嘟囔着“我们不熟”,脚后跟往旁边挪了两步,没想到旁边就是台阶,他险些滚下去,不得已又用脚后跟挪回了半步。

      谢少康古怪的看了他一眼,“你身上长虱子了?”

      李承风眼观鼻鼻观心,轻哼一声,“粗俗。”

      谢少康刚要发作,裴则伸手振了振衣袖,不经意间恰将李承风护在身后,淡淡道:“走吧,再去槐林看看。”

      说实话,能将子弟送到踏槐书院读书的不是清贵就是权臣,而槐林里吊死的那个,就是其中权贵的权贵——武安侯蒋鼎的独子,俗称“太后她亲侄子”或者“皇帝他亲表哥”。

      这一死,可委实是重于泰山了。武安侯在宫门跪了五六个时辰,求他太后嫡姐和皇帝外甥为他的心肝宝贝独苗苗报仇雪恨,誓要将行凶之人大卸八块云云。皇帝拍脑瓜子一想,嘿,如今裴则就在临州,即刻就叫人传了口谕,叫裴则尽心查办。

      “……还望裴相以缉拿真凶为首务,尽快替我家小侯爷伸冤。”来传口谕的武将随意一拱手,横眉冷对,口气冷硬,“我家侯爷命我在此督办,直至真凶归案。”

      李承风挑了挑眉,这必是那位武安侯手下的兵了,气焰不小,不过脑子有坑。说什么以缉拿真凶为首务?好大的脸,裴则可不是为了当捕快来的,行宫闹鬼一事牵涉三皇子乱党谋逆,孰轻孰重还拎不清,啧啧,看样子武安侯也是个鸡毛跟令箭不分的主。再说皇帝若真有心查办此案,就不会只发一道口谕而已,更何况这口谕里一没限定破案期限,二没破案不力的惩罚,只“尽心查办”四个字,简直跟叫你去买三味居的招牌烧鸡顺道拎一碟随便什么都可以的小咸菜一样。

      裴则见惯了官场的人,倒没什么特别的情绪,转头让战战兢兢的老院首给他准备房间。送走了呼哧气喘的恶煞,裴则三人转了转蒋小侯爷生前住的北厢房,又在他上吊的槐树下站定,裴则问李承风:“你怎么看?”

      “我看我眼神儿可能不大好,这么大个纰漏都没瞧见。”李承风揶揄道。

      裴则也不恼,坦坦荡荡,“什么纰漏?”

      李承风心里略有些熏熏然,一脸“就算你前世杀了老子,这一世老子还是比你强”“哪怕只是强一丢丢那也是强”等等复杂的表情,他清了清嗓子,“蒋小侯爷不是深夜死的,而是入夜前就死
      了。”

      别看谢少康是个武将,从军之前是个挺厉害的仵作来着,眼见着自己的结论被推翻,他呛声道:“何以见得!”

      李承风遥遥一指北厢房正屋内,笑道:“烛台。”

      谢少康自然一头雾水。

      李承风拿起烛台,指着上头插着的那支新烛,“我们东南旧俗——哦,你可能不知道——修禊这一日邪灵拔除,晚上要烧新烛布新风。可你看,这支蜡烛丝毫无损,烛台上也没有烛泪,显然是还没来得及点燃。谢都尉询问过蒋小侯爷的几个朋友,都说酉时初见过他,他正准备温书,时辰再过一点就该点灯了,他却没点,说明……”

      说明他们见过他后不久,他即遭了毒手。

      谢少康恍然,刚要点头,“等等,我什么时候说酉时了?”

      “你说当时城南净昙寺正敲着晚钟,惊起一大片乌鸦,还在你头上拉……”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谢少康打断李承风,悻悻摸了摸头,他叹了口气,喃喃道,“果然跟含度说的一样。”

      李承风闻言一怔,再看裴则一脸坦然,心下登时呜呼哀哉起来,原来根本不是自己强他一丢丢,反而是人家早就发现了,李承风撇撇嘴,嘟囔道:“啧,强那么一丢丢也算强么?”

      裴则嘴角一弯旋即又抿起,没说什么,带着他们往后面厝棺的地方去,倒是谢少康白了他一眼,十分鄙夷。李承风心虚,摸了摸侧脸,觉得脸它有些疼。

      ※※

      厝棺的地方原是一间烧茶水的耳房,后来闲置下来,就当了柴房。裴则让书院的人转移了杂物,暂将此处当了停尸之地,外面七八个衙役把守着,个个都带着白口罩。

      李承风老早就奇怪了,这小侯爷的尸身怎么不移到府衙去呢?搁在这么简陋的柴房里,来督办的武安侯手下居然也不闹腾?李承风正想着,面前突然多了一块巴掌大的白布,他顺着那只好看的手一路看过去,不期然撞进某无良丞相的眼波中,只听他道:“戴上。”

      李承风心肝肺那么一颤,劈手夺了那白布围在口鼻间,“我知道。”说着手忙脚乱的系了个死结,跟着前头的谢少康进了屋。

      裴则在他身后微摇了摇头,戴上白布跟了上去。

      里面销魂的气味差点没把李承风胃里的隔夜饭请出来,他一手罩住口鼻,一手不停扇着风,并祈祷李承风这个病娇壳子千万别晕在这种鬼地方。

      越往屋里走,腐朽气越浓,苍蝇也就越多,李承风强忍住恶心往棺材里一瞧。哎呀娘来,他终于知道为啥尸身不搬去义庄了。

      因为根本没法搬啊!这血肉跟骨头糊成一滩,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锅鸭血粉丝汤呢!

      那晚李承风瞧见尸身时还是囫囵的,如今春寒还料峭着,不过隔了两日,按理说尸身不会腐烂得如此厉害,可咱们蒋小侯爷的尸身却如同在三伏天里曝晒了好几月一般,腹腔里烂得肠子都化了。亏着脸受损不大,能确认是他本人无疑。

      谢少康从一边的工具箱中取出个白布裹着的长条,当着李承风的面缓缓展开,李承风心道可能是什么指骨锁骨尾椎骨之类的,没成想竟是一支中指长短,通体泛着蜡油光泽且花纹清晰的发钗。

      李承风挑眉,“玳瑁?”

      谢少康点头,“从他袖袋里找到的。”

      李承风凑上去仔细看了一阵,啧啧,好东西,的确是宝气华盛。忽而一个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逼他再度审视那一摊“鸭血粉丝汤”。而越看,他的身子就越僵。

      裴则最先发现了李承风的异状,快步走到他身旁,“怎么?”

      李承风面无血色,良久才缓缓开口:“你验过是什么毒?”

      谢少康挠了挠头,“说也是咄咄怪事,我根本验不出是什么毒。这血肉碰上什么都熔,连废了我十几根银针,只有木头勉强例外。”

      李承风白着脸稍稍离开那棺木,直视着谢少康,“应该还有一物也例外。”

      “何物?”裴则和谢少康异口同声。

      “玳瑁。”李承风沉声道。

      谢少康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玳瑁钗,满脸不可置信,“你是说他中的毒里有玳瑁肉!”

      李承风点头。除此之外,便无从解释为何玳瑁不熔。由于玳瑁经常取食有毒的海绵,所以其肉中含有极高的毒性,唯有玳瑁壳能与之共存。

      “你小子,可真有你的!”谢少康兴奋的捣了李承风一拳,却见裴则和李承风的脸色都阴沉下来,他讪讪收回手,“我一时高兴……”

      李承风揉了揉左肩,随意摆摆手,表示不在意,他苦笑着看向裴则。

      “你可真接了个好差事,还顺道把老子拉下了水。”

      当然,后半句他有胆子想,没胆子说。

      谢少康一头雾水,“怎么?”

      裴则眉峰紧蹙,“令人枯,你知道多少?”

      玳瑁之珍贵,世人尽知,而要捕获活玳瑁,取其肉,配成毒,简直难如登天,放眼天下,也只有令人枯这一种毒药中含有玳瑁。

      “不多,”李承风神色复杂,走出屋外,指了指头顶的蓝天,“我只知道,是那里的东西。”

      “那里是哪……”谢少康见两人打起哑谜,下意识追问,待回过味儿来猛地住了嘴。

      举头三尺,不光有神明,还有天。遥遥千里之外,帝都之中,禁宫之内,正坐着一位天子。

      裴则眸色一黯,负手不语。他没能发现,李承风隐在袖中的右手已微微颤抖起来。

      而他自然也不会知道,当年陆杳就死于此毒。

      ※※
      回到槐林,三人明显各怀心事。李承风绕着蒋小侯爷自挂的东南枝转了一圈,靠在另一边回想起初三那晚的细碎情景来。

      行宫闹鬼牵涉三皇子密谋造反,而此间身死的蒋小侯爷是帝党一脉,又死于宫廷秘药令人枯,裴则蹙眉,很难不将此事与行宫闹鬼联系起来。

      而就在昨夜,谢少康就查到,昔年奸妃许婀——也就是三皇子生母——的亲信侍女就住在行宫东北的小村子里,来回不超过五日,在他们到的前几日,她恰巧失踪了。

      “凶手会不会是女子。”裴则突然问李承风。

      李承风吓了一跳,阖目想了想,“就凭一根玳瑁钗?又不一定是凶手留下的。”他双手环胸,复靠在树干上,“诗云:何以慰别离,耳后玳瑁钗。也许是心上人送他的,他舍不得离身。”

      李承风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一个咯噔。他恍惚记得初三那夜,他行至槐林时闻到过些许寡淡的胭脂香味,现在仔细想想,这书院里别说涂脂抹粉的姑娘,就连母苍蝇都不见得有半只。所以,要么是这个蒋小侯爷异于常人,喜欢涂脂抹粉,要么……就是有女子来过此地。

      而蒋小侯爷的屋里,干干净净的只有书卷气。

      裴则看着脸上阴晴不定的李承风,觉得他有话要说。可李承风只是打了个哈哈,笑道:“不过也有可能,方才我还闻到一股胭脂味呢,茉莉香的。”

      “有吗?”谢少康吸着鼻子闻了闻,上下打量李承风一番,“你属狗的?”

      李承风:“……”公子我今天就属一回狗怎的!

      裴则没有追问,“肃远,你去查一查,另外,青楼也要留意。”

      三月初五这日就这样折腾过去。近晚饭时分,谢少康还没回来,裴则和那个传口谕的被刘知府请
      去谈事,老院首问李承风晚饭想吃点什么,李承风摆摆手,说不必备了。

      说起来,他李承风最怕两件事:一是见裴则,二是独自吃饭。如今前者已不得不做,那后者就别勉强自己了吧。李承风将包袱塞到箱箧深处,只揣着个小巧的钱袋子,就骑马进了城。

      吃饭嘛,自然是越热闹的地方越好。

      晚上守城门的换了个高高瘦瘦的青年,李承风牵马进了城门,深深呼吸了一口人间烟火气,将令人枯的事抛之脑后,心中满是祥和。临州城的夜市繁华,一应好吃的好玩的琳琅满目,李承风边走,边打捞着小摊子填饱肚子。

      瞧完狸猫换太子和白蛇传的皮影戏,吞下最后一块蜜制散子,李承风舔舔嘴角,觉得有些甜腻。小孟那鲜香麻辣的红油抄手用来解腻简直是无上妙品,李承风这么想着,已掉转脚步去找孟记馄饨摊儿了。

      可奇怪的是,李承风找了大半个夜市,愣是连小孟的屁也没找到一个。

      “嘿,这小子,跑哪儿鬼混去了?”李承风抱臂自言自语。他走得乏了,索性一屁股坐在小孟寻常摆摊子的树下,一手支着腮,一手敲着膝,百无聊赖。

      “小公子?你坐这干啥?石头上冷,当心着了凉。”

      李承风转头一看,孙老二提着个酒坛子,外加一包三合斋的酥皮点心,“不打紧,又不是纸糊的,”他起身,无奈笑笑,“我等小孟呢,偏想吃他馄饨的时候他又没影儿了。”

      孙老二提了提新打的桂花陈酿,伸手招呼李承风,“走,上孙叔家吃去,叫老婆子给你包。那小孟近也不知走的什么运,倒搭上了个仙女儿似的姑娘,方才我还见他俩往城东去嘞,人家花啊月的,哪还有心思给你包馄饨吃。”

      李承风一听纳罕,笑说:“这小子行啊!既如此,这馄饨等他成亲那日再吃也不迟。”

      送走了孙老二,夜市也渐渐散了,李承风慢悠悠往城门走,忽而他一驻足,想起裴则的话来。

      “凶手会不会是女子。”

      而更让李承风心惊肉跳的是,那日质问小孟时,他怀里的帕子上似乎也有同样的茉莉胭脂香。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章.令人枯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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