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十四章.访旧地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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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台在帝宫东北，地势极高，能俯瞰整个帝都。到文宣帝这一朝，能站上去的外姓人，便只有裴则一个。
随行的大太监领着一众小太监小宫女远远立在阴影中，低眉顺眼，静候着千秋台上两人的吩咐。
文宣帝卫景延一身玄墨长袍，袍角袖口绣着五爪金龙和银色祥云，面容冷峻，眼神犀利而精明。大多数时候，他整个人像一只随时准备出击的豹子，绝不犹豫，也毫不手软。只是眼下，他站在千秋高台之上，神色出乎寻常的轻松随意。
“一路辛苦了。” 卫景延靠在汉白玉望柱上，一团笑意。
裴则撩袍一跪，肃然道：“臣有负圣上托付。”
卫景延愣住，回过神来忙伸手扶起裴则，气急反笑，“难怪彦真总叫你老古板，真是，咱俩老交情了，又没有旁的人，不必圣上微臣的拘着。”
裴则脸上的寒霜未去，“行宫一事，微臣难辞其咎。”
卫景延甩了甩玄色绣金龙的广袖，嘴角斜斜一挑，“不必自责。那处行宫朕本就没打算留着，至于三弟那些乱党——”卫景延拖长尾音，望向远处烟烟霞霞的花海红云，眼中利芒闪过，语气寒凉。
“群龙无首尚且成不了气候，更何况只是一群鼠辈。”
裴则默然。
卫景延收回视线，拍着裴则的肩膀，笑道：“他们连闹鬼这种小把戏都用上了，可见已是黔驴技穷，不足为虑。总之这一回去临州，做到这里就可以了。”
“臣——”
“打住，”卫景延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一脸苦大仇深，“朕这耳根子都疼了好几日了，好容易从那群老狐狸那脱出身来，咱就跟从前那样聊聊天不成么？就当…给朕放个假？”
裴则低低一笑：“臣遵旨。”
“找打你！”卫景延笑骂着捣了裴则一拳。
两人从近年趣事一直追溯到从前山中论辩，多少年的老皇历了，而如今说起来，却仿佛还在昨日。卫景延一时兴起，席地而坐，做了个请，非要拿当年的题目再辩一辩，裴则坦然相陪，抑扬顿挫，语出珠玑。
一来一往，晚风将起，结尾两人朗笑不止，仿佛三伏天里淋了一场冰雨那般酣畅淋漓。
“你不在这些日子，那群顾命老狐狸左一道奏折右一道上疏，聒噪得很，朕反驳几句，他们居然还跳脚数落起朕来，动不动就抖着一把老胡子要死谏，气得朕真想赏他们一人一块豆腐去死一死。”卫景延按着额角道。
“赌气罢了，”裴则负手闲闲，“真让你杀，你又下不了手。”
卫景延无奈一耸肩，随手搭在裴则肩上作哥俩好状，扁扁嘴道：“所以说嘛，有火发不得，有气撒不得，这当皇帝未必就是天下第一得意事，三弟那些人还非要削尖了脑袋往前挤，简直蠢哭。”
“行暴君之道便可肆意妄为，行圣君之道自然束手束脚，道不同，你自然觉得累。”裴则浅笑道。
卫景延哈哈一笑，依稀是当年侠气疏狂的模样，往前凑了凑，偷偷竖了个大拇指，“知我者，含度也。”
四时风景几多变幻，身边知己一个便是难得。
“哦对了，”卫景延往前走了两步，想起一事来，就近斜倚着栏杆望柱，笑道，“来说说你们家四师弟，是个什么样的人，嗯？”
裴则失笑，“普通人。”
卫景延咂咂嘴，“不能够吧？废了朕一道密旨只救了个普通人？”他挑眉，“这买卖不怎么划算啊。”
裴则负手回了他一个挑眉，“是啊，你亏大了。”
卫景延叹了口气，半真半假道：“好在多少还能找补点回来。”
裴则愣了愣，眉峰聚起，“你想要他入仕？”
卫景延无辜摊手，“谁让朕求贤若渴呢，他纵没有经天纬地之才，好歹是自己人，靠得住。”
裴则的笑意渐渐淡去，看得出来，他非常为难。以他自己的打算，这一次带李承风回帝都，不过是从武安侯手中保住他性命的权宜之计，等到风波过去，要么送他回临州，要么送他去白头山，入仕绝不是一条足够安全的后路。不，这甚至不在他考虑的范围之内。
因为这根本不是路，而是不能回头的修罗场，尤其在文宣帝和郝太傅暗斗的当下，多少杀人不见血的勾当正在进行，单帝党这一个身份，便足以让李承风朝不保夕。
裴则脑海中浮现出陆杳朽坏的尸身，那画面令他脸色惨白至极。
卫景延发现他的神色有异，也不由得收起嬉皮笑脸，“含度？”
裴则闻言身子一震，长跪在地，“此事请圣上三思。”
卫景延剑眉一蹙，良久才道：“李承风此人…有何不妥么？”
裴则额头贴着冰冷的汉白玉，神色复杂，他思虑再三，缓缓抬起头来，直视卫景延的眼睛，他听见自己说——
“其人……收缰为良臣，脱辕则祸国。”
※※
李承风跟着韩效一路聊到相府，说是相府，其实不过是从前的御史府换了个牌子，门口那对石狮子还是从前大气质朴的样子，雌狮左前脚下仰卧嬉戏的幼狮鬃髦有一撮颜色略深，是当年陆杳不小心敲掉了又补上去的。
李承风站在阶下，心中感慨万千。
故地重游，更觉前世如梦，今生难得。
“阿—风—风——”
韩效忽然跳到李承风面前，略带肉感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满眼笑意几乎溢出来，“回神啦！”
感伤竟如一屁，去而不返。
李承风嘴角抽了抽，“你起外号的品位真是……独特。”
韩效拽着李承风的袖子，三两步上了台阶，大大方方迈进门，“那是自然，我韩效可是不一样的烟火！”
李承风：“……”
李承风到帝都转眼便过了五六日。韩效虽是礼部侍郎，奈何他摸鱼惯了，日日溜号带着李承风满大街晃悠。二人同年又都好动不耐静，一来二去，好得几乎要穿一条裤子。
相比之下，裴则就显得有些多余。
这一日韩效依旧溜来相府找李承风，正巧碰见一身朝服往外走的裴则。
裴则扫了他一眼，淡淡道：“礼部太清闲？”
韩效心虚的捏了捏袖角，装作听不懂的样子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还行啊~”
裴则翻身上马，拽了拽缰绳。
“不日南密来朝，礼部与鸿胪寺责任重大，”他微微俯身，状不经意，“方才我见孟尚书火急火燎往东鸾台去了，也不知是为何事。”
礼部尚书孟靖义是韩效的顶头上司。韩效一听，眼睛瞪得溜圆，“我的天！那老学究肯定是找我
们家老爷子告状去了！”他急急忙忙要爬上裴则的马，“好阿裴，帮帮忙，快走快走！”
裴则缰绳一紧，马儿撤开半步，挑眉道：“圣上召见，先走一步。”
“喂！阿裴你别见死不救啊！”韩效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望着绝尘而去的兰紫背影大喊道，“说好的两肋插刀呢！”
“彦真？”李承风拂着崭新的竹青长袍自相府出来，古怪道，“你方才说要插谁两刀？”
韩效一扁嘴：“你师兄。”
李承风：“……傻孩子，年纪轻轻作什么死啊。”
韩效拔足朝宫城狂奔，李承风握着一柄折扇敲了敲手心，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的脚伤已好得差不多，但为了不留下病根，还是有必要配几味药巩固一下。托韩效的福，这几天他们东游西逛，李承风已把帝都有名铺子的位置记了个大概，眼下正要去杏和堂。
杏和堂几个古朴大字高悬在门头上方，店面不大，但处处透着一股百年老字号的从容气度。坐堂的大夫白眉长髯，面容随和，很有几分世外之气。
李承风振了振袖子，抬脚进了门。
店里的掌柜正在忙，药童也是一个不得闲，李承风反正也不急，就坐在一旁随意打量起店里的陈设来。就在他偏头赏着窗边一株回旋曲弯的矮松盆景时，柜台那边的对话传入耳中。
“朱老板，今年的北沙参似乎与往年不大一样啊。”
“李老弟大可放心，这是前些日子老哥亲自去查的货，我们杏和堂百年的招牌，还能诓你不成？”
“那好吧，多给我包一些，近来药价涨得厉害。”
李承风朝柜上瞄了一眼，嘴角抽了抽，原来百年老店也是骗你没商量的所在，真是叫我们这当大夫的脸上无光。李承风站起身来，早已把裴则“不许生事”的警告忘在脑后。
“我说朱老板，抓药要是眼神不好可是会出大乱子的。”李承风摇着折扇上前去，掀唇一笑。
朱老板脸上一红，打量了李承风一眼，随即提高了声量，“你是何人？我抓药有何不妥！”
李承风轻嗤一声，按下买家手里包好的沙参，挑眉，“这真是北沙参？”
“我杏和堂百年老店，还能有假！”朱老板拍案嘴硬，额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哪里来的不懂规矩，还不快给我出去！”
李姓买家觉出有些不对劲，问道：“这位公子懂药材？”
李承风一耸肩，“不巧，比这胖老板懂一些。”
“你！”
朱老板一瞪眼，就见李承风折扇一敲，挑开药包，瞥了一眼冷哼道：“这分明是南沙参。”
“你、你胡说八道！”朱老板恼羞成怒，“我祖上世代行医，会在药材上打了眼？”
“啧啧，”李承风不屑一顾，“我想大概不是你让人打了眼，而是你自个坏了心。今年北沙参收成不好，药价奇高，相比之下，南沙参药价还算平稳。不过你就算再怎么昧良心，也不能在药材上打歪主意吧？毕竟药效还是有所差别的。”
买家一听哪里肯干，一把揪住朱老板的前襟，“老朱！我信你才从你这里进货，你可不能坑我啊！”
“李老弟你可别听他瞎说，分明是有人嫉妒我们杏和堂的招牌，使坏来了！”朱老板朝一个身材壮硕的药童使了个眼色，那药童立刻抄了个石制药捻子朝李承风跑过来。
雾草？一言不合就杀人？
“我叫你胡说八道！”药童高高举起药捻子，朝李承风头上劈下。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第十四章.访旧地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