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佛有应》啼鸟

3、二

　　“我来营州绝不是为了玩或者拖延入仕，千真万确是因为想念哥哥！你不能回家只好我来看你，这次算我头一遭自个出门，但求略长点见识。等开了春，嫂子一来我便回去，保证不打扰你们。”
　　弟弟那明快开朗的性格的确称得上是难得的优点，但用来声情并茂地演绎花言巧语可就让苏俭大为头痛了。
　　姑且相信他思念自己，但“绝不是为了玩”这种话不到一天就不攻自破。弟弟来了之后果然开始干出不着调的事来，看到哪儿都想往里钻，还老谋划着往城外跑，说要去看高丽，苏俭简直怀疑他是不是不知道高丽和自个国家隔着界山界河，以为来去如同串门一样简单。
　　或许一切都源于弟弟那孱弱的身躯里蕴藏着一颗旺盛的好奇心，苏俭也被这好奇心闹得鸡犬不宁，产生了处理政务都比对付弟弟来得轻松的错觉。
　　“你要是真不知道自己每天该干什么就老实在家温书，到了晚上我回来检查，也可以给你讲解。倒不要求你学通诸经，至少明点事理、长长志向，将来多在正经事上争气才不辱没我们苏家的门楣。”
　　苏俭原以为只要狠下心来端出长兄的架势总能治住弟弟淘气的劲头，可事实证明他想得实在过于简单。结果，他刚刚吩咐完，不知该说是立竿见影还是应声而倒，反正弟弟的病就以极其迅猛的姿态爆发了。
　　听了一晚快断气般的咳嗽声，即便是铁石心肠也免不了要为病人捏上把汗。起初找来大夫开的药迟迟不见起效，苏俭觉得不甚满意，便又赶紧寻思城内还有哪些出名大夫。若说是治理疑难杂症的话，他心中确是有更合适的人选——龙翔寺的住持精通医术，常为百姓施药，是位造福一方的高僧大德，且与自己颇有交情。
　　苏俭当机立断送弟弟上山，经过详细探诊住持建议再行观察调养七八天。苏俭陪着过了两晚，见弟弟的病情有所好转，他便准备抽身回去办公了。
　　临走前苏俭来到弟弟床边，对他说：“你身为堂堂冀州男儿，意志总归要坚强些，凡事别拈轻怕重，尽量少给人家添麻烦。五日之后要是病好了就沿下山的大道径直回来，要是没好则托住持找人捎个口信给我。”
　　起初，苏俭多少有些担心弟弟不会乖乖听话，但看着弟弟窝在被窝里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对自己的嘱咐一个劲的点头，他又不禁觉得是自己太多虑了。说到底通共只剩五天的住头，山上没城里那么多可供他生事的地方，仆从的话，要做的不过端药递水，留下弟弟的随从阿进已经足够。
　　转眼到了约定下山的日子。
　　近来年关将近，天气变幻反复，前两天夜里雪下个不停，郡府内外成了莹白一片。外面的道路有多难走一望可知，苏俭不忍心弟弟遭罪，一早派出辆牛车前往龙翔寺接弟弟，没想到车夫这一去却传回了不得了了的消息。
　　那是中午刚过，车夫驾着空车回来禀告，“小的巳时末（上午10点多将近11点）去到寺里，和尚说小郎君和阿进走了有一个多时辰了。小的驾车上山整巧也花了一个时辰，按说我们差不多同时出发一上一下，到半路再怎么都该碰上，可是……小的想了又想真没见着小郎君他们。”
　　问题当然不止于没碰见，牛车上山和步行下山的速度相差无几，车夫跑了个来回消耗了两倍于单程的时间，而弟弟和阿进到现在还没走回郡府，这就意味着他们正在别的什么地方干着什么事。
　　——除了胡闹，还能干什么？苏俭暗叫不妙，没想到一不看着弟弟，居然连人影子都没了！
　　本来两个大男人半天不见算不上稀奇，可一想到母亲的命和弟弟的命是连在一处的，弟弟但凡有个三长两短岂不管叫母亲不得安生？因此苏俭又不敢掉以轻心。他立刻差遣家中部曲出发寻找，这些部曲曾随父亲左右校过死力，堪托重任，现在只是寻人索迹以他们的能耐理应不在话下。
　　“诸位，阿佖进城与否不能确定，我待会叫人到四面城门的守卫处打听，但他来的时日尚浅，加上城门人头攒动不大能指望守卫记得清。我想他们没和车夫碰上，多半是没有按正确的路线下山，那么诸位务必沿其余的山道仔细搜查、追踪行迹。但凡找到，别听他啰嗦直接给我带回来。”
　　部曲们领命后，旋即跨马上路，边走边作商议。
　　为首的部曲率先部署道：“从龙翔寺朝下一直向南是回城的大道，也是车夫所走的路线。到半山腰上东西各有小道，大家到时候兵分两路比对下小道上的脚印。”说罢他把苏佖、阿进留在家里的两双鞋各分一只抛给两名同伴，准备自己再往龙翔寺走一遭。
　　向西的其中一人说：“西边的小路我知道，再走一个时辰下山就到城西北的那片墓地，平常少有人去，穿行出来可以绕回西城门。走这道得看小郎君胆大不胆大。”
　　首领摇着头，“他打小怕这个，要他过坟堆，不吓晕才奇怪。”
　　“那说不定这会儿正晕倒在地等着我们去驮哩。”
　　“正经些，他下山之前未必知道会过墓地，去而折返也有可能。你要是搜查不细我可第一个饶不了你。”
　　向东的其中一人说：“东边的小路我熟络，直着往东走一个时辰，看见山涧瀑布的地方会有另一条上下山的山道，两路交叉，向上通往龙山东麓的村落，向下通往契丹屯户的村落，向东通往的河谷的村落，从屯户村和河谷村都可以继续朝南走回城中。”
　　首领思索道，“东边情形实在复杂，大伙需向村民多作打听。”
　　“别的好说，契丹却难办。虽做了屯户，到底曾是外贼，杀人斗殴如寻常一般。”
　　“说到当贼，你何必怕他？况且今天又不用斗狠。”
　　“我们不会胡话，即便去求也没法开口，不如回去带个通译。”
　　“多用脑子顶得上带十个通译。”首领毫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他大手一挥招呼后面的人跟紧了他。
　　前方的城门守军已为他们腾出通道，一众人马鱼贯出城。